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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镜女娘娘(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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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把这门看好咯,那边两个人去守着后门。”
一阵喧闹声把樊丛青从睡梦中惊醒,她伸手挡住了刺眼的阳光,缓了一会儿才翻身坐起。
“晚冬?”她披上衣服朝门外喊了声:“外面在做甚?”
只听门外晚冬大声应了,许久才推门进来。
“娘子,府里来人了。”晚冬厌恶道:“那白氏带人来把咱院子围得密不透风的,奴婢要出去也拦着,这不是变相的软禁吗?”
樊丛青没想到白氏下手那么快。整个院子就樊丛青和晚冬二人,想出去报信都难,白氏这是铁了心要将樊丛青嫁出去。
若真是原主在这儿,按照她的性子,估计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嫁过去还指不定被人磋磨死。樊丛青知道白氏母女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他日街坊四邻议论起来,也只会讲樊丛青遇人不淑,戳着宋家的脊梁骨骂,而白氏美美隐身,继续做她的中书令夫人,跟她没有任何干系。
这算盘打得挺响,但樊丛青偏偏不如她们的愿。
秉着“你要推我下河我也不能让你过桥”的原则,你不让我好过我也不让你舒服,樊丛青拉着晚冬气势汹汹地推开门,要去理论。
院子里站着两个穿着华丽的娘子,婢女和小厮点头哈腰的在一旁。白氏梳着堕马髻,缀着一套赤金镶红石的头面,颈间戴着串圆润的珍珠,散发着温润的光泽。
饶是雍容华贵的妆容,都遮不住白氏刻薄的嘴脸。樊丛青如是想。
“诶哟,二妹妹可算醒了。”樊华黎捂着嘴一笑,道:“往后嫁进宋家,侍奉公婆,可不能再这般松懈了。”
樊丛青拖来一旁的竹椅坐下,漫不经心道:“谁说我要嫁去宋家了?跟当事人商量了?姐姐这么欢喜,要不你嫁过去得了?听说宋家郎君人虽差了点,但长得好看呀。”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家里的当家主母,跟老爷相看过了,宋家虽是经商的,但家底还算厚实,你嫁过去不委屈你。”
士农工商,商排最后。中书令嫡亲女儿嫁给商贾,怎么看宋家都是高攀了,何况宋家还家风不正。
樊华黎高昂着脑袋,带着不可一世的傲慢,讥笑道:“你在长安城的名声都烂成那样了,宋家愿意娶你,还出了十抬彩礼来。妹妹呀,好生嫁过去吧,你找不到更好的夫家了。”
“那我也再说最后一遍,我不嫁。”樊丛青一字一顿道:“我又不是畜生,一到季节就得配种。”
“少油嘴滑舌。”白氏拧紧眉心,眼底迸发出恶狠狠的目光,道:“我知道你嘴皮子厉害,但如今老夫人人在俭念寺,谁也见不到她,等她回来木已成舟。你的好兄长远在黔中,压根收不到长安的消息,短短几日也赶不回长安。这婚,你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你想强迫我嫁过去?”樊从青挑眉。
“二妹妹,话不是这么讲的。”樊华黎面带笑容,内心暗自窃喜:“阿耶也是为了你好。”
看得樊从青直反胃。
“好啊。”樊从青应下:“既然是为了我好,我嫁就是了。”
白氏满意地点点头:“过几日我会让人把喜服送过来,你且安安心心留在院里出嫁。”
说完话,两人便扭头离开。
待出了门,确认里头听不见,樊华黎压低声音道:“我还道樊从青最近机灵了许多,不使点手段恐怕不会老实嫁过去。”
“她跟她那早死的娘一样蠢,再聪明又能到哪儿去。说她公堂上替人代诉,长安传的沸沸扬扬的,只怕有名无实。”白氏微微含笑,心中洋洋得意。
樊华黎附和道:“母亲说的是。”
院里头樊从青见白氏母女二人走远,站起来拍了拍衣服,准备回到屋子里。
“娘子!”晚冬不懂她的用意,随询问道:“您为何要答应她们?您真的要嫁过去吗?”
“怎么可能。”樊从青走到桌旁喝下一口茶,润了润嗓子,温声细语道:“白氏母女显然是有备而来,我们处于劣势,不必跟她们硬扯,对咱们没好处。适当的示弱,让她们放下戒心,才方便我逃跑。”
晚冬恍然大悟:“娘子说的有道理。那接下来怎么打算?”
樊从青走向床榻,一脚踢下鞋子:“都乱成一锅粥了,我还是再睡一会儿。”
昨天连夜把漏洞写下来想早点拿给蔺无舟,睡得太晚,今早又被白氏和樊华黎扰了清梦。
“好晚冬,一个时辰之后叫我起床。”她埋在被子里,声音闷闷的。
晚冬无奈地应了声是,然后轻手轻脚地带上门。
再醒时,已是正午时分,阳光毒辣,猫趴在屋檐底下的阴凉处。
晚冬呈上来饭菜,樊从青匆匆塞了几口下肚。不等她收拾桌子,被樊从青拽去墙角,两人搬来梯子,晚冬扶着她爬上去。
“晚冬,我去县廨找蔺县尉,你在家等我回来。”
晚冬悄声道:“晓得了,娘子小心些。”
樊从青费劲吧啦地跳下院墙,好在院墙不是很高,她甩了甩手,看四下无人抬腿就跑。
“二娘子跑了!”
门口守着的小厮眼尖,大喊一声。樊从青吓了一跳,跑得更快了。
小厮追得紧,但樊从青身型小,在人群里穿来穿去的,把小厮远远甩在身后。
樊从青直奔县廨,到门口又被捕手拦了下来。小厮眼见在捕手在这儿,又是县廨大门,不敢轻举妄动,只远远的盯着樊从青。
“长安县廨,闲杂人等不得随意进出!”
“大哥,你不认得我了?”樊从青嬉笑着套近乎:“前几天我们还一起查案来着。”
捕手打量她一番,摇头:“不认得不认得,县廨门口闹事,当心拒你问罪,还不快走!”
樊从青无法,幽幽叹口气。余光瞥见县廨里有一抹熟悉的背影,她连忙大喊一声:“段觉!”
段觉正坐在树荫下埋头翻看验尸录,听到有人喊他,疑惑地抬起头。寻着声音过去,见门口的娘子咋咋呼呼的,不是樊从青又是谁?
他挥挥手,叫捕手退下,奇道:“樊小娘子,你怎么来县廨了?”
捕手这才收回横刀,让樊从青进去。
“我来找蔺县尉。”樊从青探头左看右看,问道:“县尉呢?”
“县尉升为雍州司法参军了,这会儿不在县廨。”段觉道。
樊从青:“就升任了?!他还回县廨么?”
段觉边把验尸录收进箱子里放好边点头答复她:“要回来的,东西还在县廨没收拾。”
“那便好。”樊从青长舒口气:“你也跟他一起去雍州吗?”
“嗯,我是蔺参军的仵作,不是县廨的,他在哪儿我在哪儿。”
樊从青有些好奇,问道:“为何?”
“因为,蔺参军是我的恩人。”段觉顿了顿,眉目间难得一丝忧伤。
“仵作属于下贱行当,一代仵作,代代都是仵作。我阿耶是州里最好的仵作,撰写这本验尸录帮助州里破了许多案子,于是便遭贼人惦记。贼人杀了我阿耶和阿娘,恰好那时参军路过我家,把我救下来。”
像是有团棉花堵在喉咙里,樊从青艰难道:“抱歉,让你想起了伤心事。”
“无碍。”段觉微笑着摇头:“阿耶说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1)。查案之要是掌握死者的状况,因为这是蒙冤昭雪的关键。所以仵作行当再下贱,我也乐意做。”
不论哪个朝代,文臣提笔平天下,武将执剑定乾坤,他们彪炳千秋,为后人所记。
但一笔换不来海清河晏,一剑杀不出四海升平。
樊从青欲说什么,叫突然进来的蔺无舟打断了。
“樊小娘子,你怎么在县廨?”
少女见到他,眼睛都亮了下,樊从青拿出怀中叠了几叠的纸,郑重其事交给他。
“昨日我跟你说的漏洞,我写出来了,并且还附上修改的办法。”
“这么快,你昨日熬夜了?”蔺无舟接过来,纸上还带着她的体温。他展开,看着纸嘴角抽了抽。
樊从青笑眯眯凑上前,得意道:“是不是写得面面俱到。”
蔺无舟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樊从青问道:“写的不好吗?我可是辛辛苦苦整理一晚上写出来的!”
“不是,”蔺无舟沉思良久,委婉道:“在下觉得,樊娘子的字很有特色,往后在下不管在何处见到也能准确认出来这字出自樊小娘子之手。”
“你……”樊从青不确定道:“你嫌我字丑?”
蔺无舟强忍笑意,坐到桌案后,拿起毛笔沾了沾墨,道:“樊娘子的字呈给陛下,陛下不会认真看的,在下为娘子誊写一份再上呈陛下。”
可不就是嫌她字丑嘛!
樊从青撇撇嘴。现代又不写毛笔字,退一万步讲,不用毛笔写,她的字也是好看的。
段觉不知什么时候走了,屋里只剩下两人。蔺无舟端正坐着把她写的誊写到另一张纸上,樊从青无事,托着下巴看他。
蔺无舟眉眼修长舒朗,是温润如玉谦谦君子的长相,有一种春信映于眼中的俊朗。在公堂上是那个果断坚韧的县尉,威胁起人来叫人毫无反抗之力。
“县尉……不是,参军。”樊从青叫他。
蔺无舟微微侧头,但手上动作不停:“嗯?”
“有人夸你好看么?貌比潘安,颜如宋玉。”
蔺无舟呼吸一滞,急忙偏过头去,耳尖微微泛红。
他轻咳几声,搁下笔,拎起纸吹了吹,转移话题道:“这样便好了,我会呈上去交给陛下定夺的。”
樊从青粗略扫过去,纸上是隽秀带着点笔锋的字,叫人赏心悦目。
他颇不自在地捻了捻耳朵,犹豫道:“去吃饆饠吗?那日答应你了。”
“好啊,走吧。”樊从青爽快答应。
县廨外小厮守了许久,还不见樊从青出来,进又进不去,只能急得团团转。
那厢樊从青和蔺无舟从县廨后门离开,虽然不理解,蔺无舟礼貌道:“为何非要走后门?”
“正门有人在蹲我。”樊从青头也不回道:“我阿耶和主母一拍即合,趁祖母和兄长不在,要把我嫁人,我偷偷溜出来找你了。”
“中书令平日对你好吗?”
“哪有当女儿的在背后说阿耶的?”樊从青玩笑道:“当然不好!”
不是当女儿的不说阿耶吗?
他微怔,随即笑起来,声音从嘴角溢出。
两人并排着走到春禧酒楼,小二乐呵呵迎上来,招呼道:“客官里面请。”
随后看到身后的樊从青,脸顿时沉下来,愁眉苦脸道:“樊娘子,您怎么又来了?”
樊从青指着蔺无舟,嘻笑道:“他是雍州司法参军,今日他出钱,放心。”
小二一听,又换上笑容,招呼两人入座。
“小二,上两份饆饠和三勒浆,再上一份酥山。”
“好嘞客官。”小二提上来一壶茶,殷勤道:“客官先喝口茶润润嗓子。”
等店小二退下,蔺无舟给她倒了杯茶,递到樊从青面前。
“陛下派我去黔中巡狱录囚,樊流云在黔中做折冲府都尉,你可想与我同去见见你哥哥?”
樊从青眼睛一亮,兴奋道:“去啊!”
左右留在长安城逃不过嫁人的命运,不如跟着蔺无舟出去,省的看到樊家那几个人心烦。
“同行还有崔宿和段觉。”
“中郎将也去么?”
蔺无舟默不作声点了点头。
分明知道此行穷山恶水,蔺无舟还是鬼使神差地问她要不要去,问出口的一瞬又会后悔自己的决定。
“你不想嫁,宋家的事情我会替你处理好,你只管收拾好细软。”
樊从青的眼睛里闪烁着希冀的光,饶是谁见到都不想让她失望。
他抬起眼睫,漆黑的眼睛里映照出她明媚的笑容。
“多谢蔺参军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