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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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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人比南方人更受用江南。
我一路游山玩水,无所事事溜达到此吴侬软语之地,好事没做成,倒是船菜细点,美鱼鲜虾,鲜肉月饼,春菜馄饨,赤豆小汤圆.......统统吃了个遍。
咱可能比本地人还会找好吃的......
按说我如此能吃,银钱早该花光了。但是,我不但没动用贴身暗袋中娘留下的贵重首饰,明面上携带的荷包也不瘪反鼓,财大气粗的很.......
这也多亏路上各路牛鬼蛇神的慷慨馈赠。
感谢他们,不但磨炼了我的拳脚,还丰富了我的荷包。
就是,一路走来,我怎么感觉自己越来越像女强盗呢?
女侠之路任重道远......
总之,有钱挥霍的我今日又在茶楼雅座厮混,叫一壶碧螺春,两枚时新点心,闲闲懒懒头枕在栏杆上吹风,春日融融,水波粼粼有潮湿腥气......偶有卖花女摇橹路过,笑嘻嘻递上枝迎春:“小娘子好清朗个相貌,迎春花活泼泼配你嘞,买一枝哉?”
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诗人赞的是梅花,但我接过那柔软的枝条,细碎灿烂缠绕在手腕间,拢成小小一个圈,花鹅黄,叶葱绿,仿佛也接收到一个春天,那是春花大娘门前苹果树开花的颜色,飘落了就变成村姑的碎花头巾,世俗翠绿的底色,不如名花孤高,却惹得离家游子平白落泪。
“好看伐?”我举起手腕给人家看。
卖花女赞:“我伲花戴个衣襟上,侬好漂亮唻,心思好巧喏。”
我笑,递给她钱。
卖花女衣襟插着我分她的半枝迎春枝条,俏站船头,长长撑杆轻巧一点,小船依主人意愿悠悠转弯,抽空给我抛个曼妙且回味无穷的媚眼,荡悠,荡悠的往河中央精美绝伦的大画舫飘去了......
果然,连江南的船,都很婉约......
不婉约且粗糙的我大概是自惭形秽,形秽后就开始暴饮暴食:牛饮了一壶茶,点心吃完又叫了一盘点心,一盘点心,一盘点心.......终于在吃撑后捂着肚子抽空思考人生:那个,你出来干嘛的?
行侠仗义。
侠了吗,义了吗?
还没,目前坏人都冲我来。
那怎么办?没苦主,咋扬名,咋回家啊?
我有什么办法,大家伙儿日子安居乐业的,女侠也没机会出场啊!
这肯定呗,正有邪来辅,没坏人哪里来的好人!
哦。
嗯??
诶!!!
就在我陷入这世上是先有大侠还是先有奸佞的人生之问时,怜香姑娘抱着她的琵琶出场了。
我坐茶楼三天,人家姑娘也弹了三天。
互相有个面子情。
同是外乡人,怜香姑娘可比我入情入景多了,首先人家本事硬:一把好嗓酥倒了茶楼里所有老少爷们,腔调拿捏的比本地人还到位,原先的唱曲儿姑娘擂台打不过,从昨个儿起就不来了。
其次人家胜不骄,站稳脚跟后,立刻开始诉衷情,稳定老客,每天带着皱纹多的老父亲,素衣简妆楚楚可怜的往茶楼一站,人人都知她有段又酸又苦相依为命的故事,自然感其美,哀其悲,银钱多多的给,财源滚滚的来啦。
我曾经也深深感动过,手都伸到钱袋里,结果被价格吓退。
老客云:怜香姑娘一曲值千金。
虽夸大,亦不远矣。
我赚钱无本万利都肉痛,外头的散客更花费不起了,自古以来高雅的观赏演奏歌舞都是要花大钱滴.......
风雅,实在是风雅。
庸俗如我只愿在吃喝上花钱,好在这茶楼是远近闻名的茶楼,最红的唱曲姑娘们不要钱也愿意在此小唱一曲暖暖场,然后再让老客点曲儿赚大钱,因此我也算不白来一趟江南。
怜香抱着琵琶坐定,朝我微微一笑,然后手指轻拨,曼声用方言念:“青砖伴瓦漆,白马踏新泥,山花蕉叶暮色丛染红巾.......”
叫好声银钱响如流水。
如此美妙的时刻,连我这等俗人都听得醺醺欲醉,偏偏有人煞风景:“小娘们,黏黏糊糊咬人肉似的,听得少爷我浑身痒痒,给老少爷们唱点得劲的呗!”
“对啊,怜香,爷们来消遣,你惹出邪火你得负责消啊,哈哈哈。”
楼上楼下笑成一片,粗言秽语不绝于耳,怜香停了弹唱,和老父亲面面相觑。
我刚开始还皱眉,回过味来精神一振!
四处张望,果然!台子下散座,有个绿色绫罗绸缎裹着的丑猪头,满脸淫邪,活脱脱话本里的无恶不作的反派人物,正嘴歪眼斜带领着喽啰们欺负人:“嘿嘿,我观察怜香你三天了,长得怪俏,就是唱得不好,要不要少爷我指点指点你啊?”
喽啰们造势:“那肯定的,咱们少爷亲自指教,小娘们三生有幸!”
怜香姐姐不愧敢打擂台的人物,对上猪头不卑不亢:“少爷抬爱,只是怜香当初学艺,师父言明,凡本门派唱腔,断不可另学别门别派,恐驳杂了,少爷想指点,怜香心领,并不敢违背师门祖命。”
“臭唱曲儿的还门派。”猪头冷哼,吊儿郎当的问:“你师父谁啊?”
怜香整肃了脸,恭恭敬敬抱着琵琶:“怜香惭愧,没学会师父本事万分之一,给她老人家丢脸了——我师父就是当初名动天下的秋素芸秋大家!在座的老人没有不知道!”
茶客们议论纷纷:呦,秋大家,当年可是红的很啊,不是隐退了么?
就是,我年岁小都知道,当年兵荒马乱,孤身上京师,捐了全部身家助朝廷买兵马的秋大家!
是了,记得不错,别说,这怜香姑娘还真有点秋大家的神韵呐!
怜香姑娘挺直了胸脯,与有荣焉。
她老父亲望着她,笑出满脸皱纹。
此时风向逆转,被调戏的姑娘成了香饽饽,喽啰们不知如何是好,有志一同看向自家少爷。
猪头少爷恼羞成怒:“看我干啥!”胖手指一杵:“臭婊子,给脸不要脸,少爷今天就要了你了,来人啊,给我上!”
怜香略微惧怕,硬着胆子说:“这可是王五爷开的茶楼!你敢!”
猪头冷笑:“啥王五,王六,老子不放眼睛里!上!”
歪瓜裂枣们狗腿扑上来。
然后纷纷被踹回狗洞里。
咱威风凛凛地挡在怜香姑娘面前,衣摆被怜香用弹琵琶的素手紧紧攥着,馨香扑鼻小心依偎,简直不要太美滋滋。
不容易啊,终于让咱等到了。
英雌救美!
没走过这一遭算什么侠!
只可惜我好像比怜香姑娘身材略微低那么一点,手里也没有提重剑,不然场面可能更威风。
狗腿们吃人饭忠人事,爬起来企图反扑,又被我一脚一个踢回去,乱七八糟躺地上哼哼......
猪头怒了,扭着身子冲上台,光天化日强抢民女:“跟我走,少爷就不信了.......”跑近了看清我,呆了一呆:“呦~这个更俏!”转手又要抓我。
我觉得猪头真是不懂女人心,这辈子不靠家里是娶不着媳妇了。
就在猪头的咸猪手离我衣袖越来越近......二楼有人说:住手。
然后有个小子跳下来,先骚包的潇洒凌空跳到我和猪头中间——猪头被推个踉跄,很有炫技嫌疑的抽出长剑,耍了几个剑花,剑尖直指猪头少爷:“何方宵小,竟敢当众欺辱小姑娘!”
围观茶客纷纷叫好,和我之前的待遇天壤之别......
猪头少爷差点被推个屁股蹲,简直丢脸死了,捂脸狂叫:“给我抓住他们!两个女的留下,小白脸杀死!”
“小白脸”冷冷一笑,我都没瞅见他怎么移动的,三下五除二把喽啰们打的落花流水。
人家打架抽空还能回头安抚姑娘:“别害怕,哥哥帮你。”
怜香姑娘眼眶含泪,娇弱不胜地嗯嗯点头,我翻个白眼,对他抢风头的行径极其不满。
啥人呀,别人费劲巴力的,他最后跳出来摘桃子。
最后的最后,猪头少爷作为反派,当然敌不过金光闪闪的正派人物,只好灰溜溜逃窜回家找爹娘,临走放下狠话,说让我们等着。
我肯定是不会等,只有那小子竟然还点点头,说你尽管来,我恭候,风头全被他占了,真是打肿脸充胖子。
瞧瞧茶客们和怜香姑娘的眼神吧,他就是故意装潇洒的!
说不定今晚连夜就跑路呢,哼!
在众人炯炯的目光中,怜香搂着琵琶绕过碍事的我,莲步婀娜到救美的小子面前:“多谢公子搭救,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我心中默背:“小姐不必挂怀,举手之劳而已。”
那小子:“小姐不必挂怀,我举手之劳而已。”
怜香,很坚持:“于公子举手之劳,于与我却是救命之恩,没齿难忘!请恩公告知名姓,我和父亲感激不尽!”
怜香的老父亲也撒开紧抓女儿的手,深深鞠一躬:“请恩公告知姓名!”
那小子赶紧扶起老人家,无奈道:“我,姓袁,名......佑,江湖小辈,没有什么名气.......”
“袁佑,袁佑。”怜香默念几遍,仿佛要深深刻在心里,就在众人以为马上上演喜闻乐见的戏码时,怜香姑娘突然欠身,优美行礼,抬首哀婉道:“恩公重恩,如此人品,怜香若知廉耻,本该以身相许,红袖添香侍奉左右,但怜香早年立志成大家,千辛万苦求了师父收徒,她老人家对我寄予厚望,怜香不敢伤师父的心,也不想违背自己的心,就只好做一个忘恩负义之人,愿献上这些年全部身家,供恩公行走江湖使用.......”
她说的恳切,众人哗然,没想到此女如此有志气,从方才起竟然看低了她,以为这对父女必然会趁机扒上年轻公子,也有俗人小声嘀咕:没眼界儿,唱曲能红多久,这位公子明眼人一瞧就知道家里非富即贵,还俊的不得了,我多瞅一眼都欢喜,她还不要!有她后悔的时候!我呢,则在心里疯狂拨算盘算人家怜香的身家,越算越心潮澎湃......
袁佑似乎松了口气,目光若有似无落在了我身上:“施恩莫忘报,姑娘这样反而叫袁某不知如何自处了。”
“更何况,”那小子众目睽睽之下朝我笑,玉白面庞笑如春生:“还有个小姑娘呢,我在二楼看得真切,姑娘求助时她第一个冲上去,姑娘若要谢,也该先谢谢她。”
所有人齐刷刷看向我。
怜香反应快,闻言立即携老父亲逼近,往我面前深深一福:“小妹妹莫怪,姐姐受惊吓糊涂了,只记得袁公子犹如神兵天降,打退那猪,那歹人,竟忘了小妹妹你的功劳,该死,该死,求你不要怪姐姐罢?”
我略囧,实在没想到本龙套还有戏份:“嗯......那个,没事,没事,施恩——”没脸拾人牙慧,更何况我绝对看见那小子听我学他又笑了!
“就,没事,我懂的,姐姐不必自责,不必客气了。”
怜香带泪感激一笑,围观群众纷纷感叹,江湖真美好,这么小的姑娘,也懂得路见不平,行侠仗义了哈。
“哈哈,她小胳膊小腿的,跳上去一脚一个,咋把她给忘了呢!”
“瞧着乖乖的,我当时还想别被吴少爷抢走了,没想到啊,人家小女侠狠着呢,以一敌六!”
“功夫这么高深,是哪家名门正派小弟子下山游历吧?”
话题越来越离谱,转眼间我已经从无名孤女变身成来历成谜金光闪闪的少侠,甚至还有人直接上前问我姓甚名谁,家住何方,师承何人.......我从没被这么围着夸过,不由看向罪魁祸首,那小子仰着人模狗样的俊脸,见我瞪他,竟然还对我眨眨眼,意思好像是不用谢。
不用谢.......不用谢你个大头鬼啊!面对前所未有的关注和夸赞,面对众人热切的炯炯目光,我脸发烫,心发烫,手脚无措,终于一转身,一跺脚——
没出息的,逃走了。
++++++++
回过神来,我已经站人家馄饨摊前好久了。
天蒙蒙亮,胖胖圆圆的馄饨在热汤里翻滚,旁白一排整齐青色粗花大碗,碗底盛着雪白猪油,就等着滚水一冲,大娘敞亮的往大盆里倒麻油,指挥大叔咸菜丝切细,太粗不入味.......
有小孩揉着眼睛喊娘:“娘,我饿啦!”
“谁让你不听话非要跟出来。”大娘没好气,转眼又笑开:“冷了吧,娘给团团舀碗热汤,喝下肚就不冷了。”
“我要肉馄饨!”
“好好好,给你下。”
大叔边切咸菜边看着孩子笑:“瞧他怪会吃嘞,你都吃了,客人吃啥?”
“爹和娘再包嘛!”
大娘笑骂一句,精心挑案板上个大肚圆的馄饨扔锅里,转头招呼我:“姑娘,吃馄饨?桌椅都干净的,捡一张坐吧。小葱香菜都要?”
“哦,哦,要的。”
我咽咽口水,乖乖听话坐下。
热腾腾馄饨很快端上,我夹起一个,烫烫吃下去,又用勺子舀汤喝,鲜香清淡,五脏六腑都被捂热了。
“大娘,汤真好喝!”
“好喝吧?”大娘手起刀落哐哐剁肉抽空理我:“用猪骨牛骨吊的,哦呦好废经历,每天半夜三更起床烧火,擀皮剁馅,熬死人喽,前世不修德,今世嫁进老郭家!”最后一句明显意有所指。
大叔早切完一小盆咸菜丝,正倒红油调咸淡:“你就讲话没道理,当初你娘嫌我卖馄饨,要你嫁大力,你咋不嫁呢?”
“我傻嘛,也不知为了谁。”
小孩团团捧着碗:“我要吃馄饨!”又问:“娘为了谁啊?
大叔大娘相视一笑,大娘用围裙擦擦手,挑拣好看圆鼓的捞四个给孩子:“吃去吧,别烫着。”
“娘为了谁嘛!”
大娘捏捏孩子的脸,少女般泛起红晕:“为了我们团团啊,娘早知道以后团团要做娘的孩子,所以无论外公外婆说什么,都要嫁给你爹。”
团团快乐的大叫一声,跑到大叔跟前问:“爹呢,爹呢,也知道团团要来吗!”
“那可是,爹见你娘第一面就知道了,要不跟大力叔打架呢,我们抢你呢。”
小孩团团喊:“大力叔抢不过爹!”喊完心满意足捧着大碗找到自己的小板凳吃饭。
我愣愣瞧着这合家欢的场面,筷子半天不动,肚子里馄饨汤咕嘟嘟冒泡。
什么呀,咋谁都过得比我好嘞?
我这可还颓着呢,老天爷你不厚道,成会刺激人啦。
眼不见心不烦,我愤恨转头,同时内心阴暗:哼,小孩你就美吧,世道可不会因为你爹娘爱你容易半分的。
早晚江湖教你做人。
哼!
正当在我琢磨要不要暗暗弹个石子儿到小孩头上好惹他哇哇叫时......一股咸香微臭的发酵味充斥鼻端.......
啥味?
我低头,只见刚才还忙着剁馅的大娘,不知何时凑近,左手不嫌烫的端大碗满汤馄饨,殷勤招呼邻座胡须客官慢吃,右手给我桌上放碟黝黑咸菜,我认识,那是大叔盆里刚刚拌好的......
大娘冲我笑笑,放下走人,我忙叫住她,指着咸菜:“这个,我没要......”
“送你吃的,”大娘朴素笑:“小姑娘没胃口吧,红油拌芥丝,好开胃呢!”
人家也没容我再拒绝,毕竟事情多,趁着来客间隙,大娘擦擦手解下围裙,弯腰拽出个木桶,掀开盖子,里面是剩下的一点冷饭,她用木勺刮刮底,盛出两碗,放在案板上,又顺手从馄饨锅里舀瓢滚汤,热热烫烫浇在冷饭上,早饭就做得了。
把多的一碗给大叔,夫妻俩站着就冷风喝汤泡饭。
大叔夹筷子咸菜给老婆放碗里,称赞道:“我就爱吃这个,清爽,有点锅巴更香!”
“喏,我这里有,”大娘从自己碗夹大块锅巴给大叔,嘲笑道:“开水泡饭美得你,有点鱼冻更了不得,不要吃三碗罢?”
小孩团团耳尖,举起手呼号:“鱼冻好吃!”探探头,又喊:“娘,我也要吃水泡饭!”
“小孩不让吃,”大娘忽悠他:“吃了肚子疼,听话!”
大叔不忍心:“孩子爱吃,给他点......”
“你敢!”大娘板起脸:“这东西吃多了胸闷烧心,我小时候娘都不让多吃的,你敢给团团,你也别吃了!”
大叔冲孩子努努嘴:“得喽,爹顾不上你,只能先保住自己这碗喽。”
孩子哼哼哼撅大嘴。
略丑。
我咯吱咯吱咬咸菜,心无旁骛,随手扔掉手心里的小石子......隔壁胡须大哥大概吃饱喝足,美了,筷子一撂,冲同伴大声说:“余兄!再走十里,是举办英雄大会的地界!天下豪杰聚首,机会千载难逢啊!”
他干瘦的余兄喝净最后一口汤,仔细吃掉碗底的虾米和香菜,才慢条斯理道:“大会却是大会,豪杰也是豪杰,只是,关你我何事?”
“欸,瞧你又颓了不是,”胡须大哥豪气万丈:“自然是你我二人在天下英雄面前露脸的好机会!我的万家拳今年又精进不少,正是出力的时候......”
那余兄撇嘴,正要说话,旁边几个衣着比他俩好了不知多少倍的年轻人先哈哈大笑起来:“师兄,出门在外果真增长见闻,乡巴佬也想露脸,当英雄大会是任什么东西都可以去的么?”
胡须大哥怒:“孙子骂谁!”
对面丝毫不怕:“祖爷爷骂你!”
这不干不净话一出,两边立刻抄家伙。干瘦老余抓胡须哥没抓住,反而被其中一个年轻人推了个趔趄,登时也怒了,很有武林人士之风的哇呀呀扑上去,螳螂拳(疑似)使得猎猎生风......
他们打的爽了,馄饨摊遭了殃,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食客们纷纷避散,有好信儿的站远了看。只可怜大叔和大娘,安家立命的东西在这怎么能跑,眼瞧着大铁锅被打翻,雪上加霜还踏破了,馄饨们七零八落碾压成泥......大娘想去拉人又不敢,急的跺脚,大叔泪流满面捂住哇哇哭的团团的嘴,带着他缩在角落......
轰通哗啦啦!
随着一招横扫千军,案板上粗瓷大碗纷纷落地,始作俑者见没打中胡须大哥,很是不满,啐一口,大声报名:“咱们乃是武林盟下雷字门首席大弟子!人称清风明月雷门四皎!阁下何人,如此无礼!”
胡须哥啊呸:“我管你死蛟死龙!小兔崽子骂了人还想走!”
四皎:“你想怎样!”
干瘦老余收起螳螂拳(疑似),喘息间眼中精光闪烁:“原来是武林盟的少侠,失敬失敬,我代我兄弟认输了,请少侠大人大量,莫要计较。”
他姿态放低,一把年纪还冲小辈低头,四皎中大概排清字的笑道:“好说,只是你兄弟和你不可混为一谈,我们暂且放过你,不可放过他,”年轻人颐指气使伸出手指,骄横点人:“叫他,给我们行礼作揖,连说十声对不起,我们就算了......”
胡须大哥撸袖子就要上:“我揍死你个小兔崽子!”
老余连忙抓住,小声:“疯了!武林盟惹不起......”
“狗屁武林盟!”胡须大哥勇敢揭露:“我看是伪君子盟!武林人不搞武林事,成天拉拢算计,光复啥新朝旧朝,改天我见了袁盟主,倒要问问他,武林是谁家的武林,是不是他袁家一人说了算就......啊!!!”
众目睽睽之下,威猛大汉突然滋滋开始冒汁,鲜血竖着流,蔓延到胡须上,直至成为血人。
老余连忙捂住他额头突兀伤口,眼角瞟到不远处地上沾血的树叶,审慎道:“兄弟说话不检点,招惹了高人!还不跟我快走!”
扯着他就走,路过闲散群众,吓得人家自动让出一条路,血刺呼啦滴答滴答的过去了。
场面不可谓不惊悚。
大娘本在心疼锅,蹲着嘟囔暗暗咒骂,见此情景吓得一个屁股蹲坐地上,大叔死死捂住孩子眼睛,颤声叫她,声如蚊蝇:“你,你快来,别别管锅了!”
清风明月四哥俩瞧着黄沙地上胡须哥拖出的乌黑血痕,呼啦啦重新抽出宝剑,咋咋呼呼吆吆喝喝摆出类似于十八罗汉的阵型,最后在背靠背的温暖中终于感到安心,力量回炉,放胆大喝:“谁!谁在装神弄鬼,给我滚出来!”
说实话,有气势,可惜,无人应答。
死寂,连丝儿风都没有。
不远处的树连片树叶都没动。
他们可能也觉得丢脸,于是想找围观群众捧哏,好挽回形象,环顾一圈不知怎地看上了我:“诶!这位姑娘,瞧你害怕得脸都白了,莫怕,清风明月雷门四皎在此,必保你们平安无虞!”
义正词严,金光闪闪。
霎时我又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
烦死了。
我顶着四面八方的眼神,摆摆手:“没事,没事,不用费心,我天生长得白而已。”
清风明月养尊处优惯了,可能没见过我这种不肯接戏的主儿,愣了一愣,到底还是清皎年纪大沉稳,笑着掰扯:“小姑娘第一次出江湖都爱逞能,嘴硬说不害怕,你不怕,怎么手还攥得紧紧呢?”
“这个啊,”我抬起胳膊摊开手心给他看:“茶楼打包的怪味酥豆,好吃,我怕掉了。”
平心而论,我没有一丝嘲讽的意思,只不过珍惜零嘴儿罢了。可惜这些人没品,竟然怒了。
“臭丫头,竟敢愚弄我们雷门四皎!”
“师兄,我看这丫头和刚才乡巴佬是一伙的!抓回去审问审问!”
这些人很快把我打成贼子一途,嚷嚷着要把我捉拿回去审问,打不过胡须哥,打量着抓我应该绰绰有余,狞笑着朝我逼近,我仿佛能听见他们心底的嘿嘿嘿.......
诶,我叹息着把酥豆放零食荷包里,站直了等着,清皎凑近瞅着我脸又笑:“小姑娘,要是你认个错,看你长得美的份上,哥哥饶过你好不好?”
我:您是正派人物?
还没等我教他做人,方才那一幕重现:弹指之间,因为离得近,我分明听到清皎脑门嘎嘣一声,清脆动人,清皎疼的按着脑袋仰躺在地上打滚,光鲜衣衫滚在地上好似泥猪。
风明月三师弟还是很没新意,战战兢兢举着剑原地扎马步。
围观群众则惊疑不定,害怕又舍不得走,纷纷仰着脑袋找人,咱就比较眼尖,早窥见泥土之中一颗圆润珍珠,那大小,那色泽,那华贵度,比我娘小红箱里的也就差一线吧,啥人啊,拿大珍珠给人打脑瓜崩,真是个败家子......
我悄悄挪动脚尖,尽量不引人注意地凑近...
“师兄,此地不易久留!”风明月三小弟用剑尖在草丛中来回翻找,连大木桶都戳两下,毛都没找着,吓得小脸煞白,急忙对清皎喊话。
“走!”清皎果断下令。
四人急匆匆抱着剑溜走,留下一片狼藉,还踩脏了我的(?)珍珠。
我捡起来,擦干净,放兜里。
珠宝脏了还是珠宝。
不干净的是人。
我好歹落个大珍珠,其他江湖斗殴下的普通人就不那么幸运了,大娘抱着木桶,心疼的左看看右看看,嘟囔着这可是新买的,花了不少钱呢,大叔蚂蚁般勤劳的摆正推车,架好案板,捡回所有零碎的物件,只是弯腰搬铁锅时,没忍住背身抹了抹眼泪。
小孩团团不闹了,屁颠屁颠跑远捡回自家的大水瓢。
“爹,给,水瓢!”
脸蛋圆鼓的小孩看起来就喜庆。
大叔接过,勉强一笑:“水瓢有了,可是锅......”
心疼完木桶的大娘拍拍裤腿站起来:“不妨事,你先去买几个碗,再......买个木桶,咱把今天的生意做完!”
“锅都没有做啥。”
“去我娘家借一个!”大娘干干脆脆:“早让你备个新锅,你就不干,非说用你爹留下的老锅才正宗,看看,关键时候你爹显灵没有!快点,去我家找我妈,嘴甜点啊!”
大叔瞬间有了光彩,嘴里还嘟囔:“郭家馄饨郭家的锅嘛.......”
“狗屁,好汉不提当年勇,”大娘仔仔细细把“郭记馄饨”的揽客招牌系在挑杆上,拍拍:“行了,快去,顺便给团团买点好吃的。”
“我要麦芽糖!”
“好哦!”
大叔欢欢喜喜的去了,半新不旧的“郭家馄饨”重新挂上,坏人来了不怕,只要有人,烟火气不会缺的,食客三三两两的来,大娘抱歉笑说稍等,竟从推车里神奇的拿出两屉生馄饨,笑着给人家看:“就剩这些了,蟹黄馅的呢,等着啊,等我家男人来了,第一碗就给你煮上。”
人家是老客,笑着回知道了,摆正个桌椅自己坐了。
“小姑娘,刚才吓坏了吧?没事啊,行走江湖常有的,习惯就好了!”
小孩团团塞给我颗糖:“姐姐,别害怕,请你吃。”
我才不怕。
“嗯,吓死人了,那人上来就要拽我走,真的吓死人了。”
“可怜见的,”大娘怜惜瞅我:“这么小,又漂亮,你爹娘怎么放心让你一个人出门哦。”
我眼都不眨:“爹死的早,娘改嫁了。”
大娘发出一声听到八卦惊喜然后又必须同情的惊叹,更柔和的瞅我:“快,自己找个地方坐,馄饨得了我也给你盛一碗!”
我,毫不羞愧的:“嗯,谢谢大娘!”
坐在离人最远,离锅最近的角落,我惬意的伸直双腿,趴着头枕在双臂,看大人忙碌,恍惚间觉得自己成了小花,密密实实的干枯苞米叶子包裹着我,和小时候什么都不懂时一样快乐。
既然安逸了,我终于能复盘下之前的所作所为。
关于丢人现眼逃跑那件事。
呼。
我把脸深深埋在双臂里,还是觉得极其丢脸。
咋就跑了呢!
咋就把胜利果实拱手让给那小子了呢!
果然小老百姓面对主角待遇,第一反应就是落荒而逃吗?
小场面我都应付不了,
以后怎么迎接接连不断的烦难和困苦!
怎么实现成为侠女的宏伟目标!
万一以后发达了,还在全体江湖人士面前露脸了,人家武林盟主给我嘉奖,我脸红的跟个大马猴一样,跳下领奖台子就跑,让他老人家在后面追我,像不像话!
啊啊啊啊!
我换了另一边脸枕,整个人几乎被自己想象的画面击碎,紧闭双眼不愿再醒。
呜呜呜,
到底啥时候能面不改色当众报出大名啊!
大名......
唔,等会,
大名?
大名!
我骤然惊醒,对啊,我连个姓都没有,有个狗屁大名!
真是豁然开朗,想想吧,那小子说他叫啥来着?袁佑!有名有姓的,顺嘴不就说出来了!还有清风明月那四个坏东西,除了本名,人家还给自己起个艺名,打架的时候,先叉腰来一句: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清风明月雷门四皎是也,多威风,多能打开局面!
果然淮叔说得对,世事洞明皆学问,小小名号,竟成了我闯荡江湖的第一个拦路虎。
这也不怪我,在凝翠山,淮叔叫我绮绮,春花大娘叫我小绮,村里人叫我那个疯女人家的,我又没有小伙伴,社交上没啥困扰,竟就混了这么多年,只有次我哭着要爹,娘提议干脆叫袁绮,我不乐意,我说随她姓韦,她又不乐意,最后事情就僵在那里,久而久之我俩都忘了。
都八九年前的事了啊......
回想起茶楼那小子神气活现的样子,我咬牙,起个名字又有何难,我现在就自己取一个!
只是姓什么呢?
环顾左右,有家有姓的老百姓们有说有笑,早就忘了之前的阴霾,大叔的铁锅也借来了,锃光瓦亮的架在底部装有炭火的推车上,只等着主人把馄饨下锅......小孩团团舔着麦芽糖,歪头问我:“姐姐,你喜欢吃什么馅的馄饨啊?”
他家黑底红字绣的招牌随风飘扬。
姓郭,好像也不错?
感觉能成功的样子。
我笑,从荷包里拿出几颗玫瑰松子糖,把着他的小手,放他小小的掌心里。
不缺糖吃的团团歪头问我:“姐姐,为什么要给我糖啊?”
“不为什么。”
从你那里借点甜,所以应该还给你颗糖。
团团大概觉得我是个奇怪的姐姐,人家堂堂郭记少东家岂会被块糖收买,随便说句谢谢,蹦蹦跳跳跑别处寻开心去了。
独留我心潮澎湃。
郭绮。
这名真不错,
而且,我记得有个远古的大侠似乎也姓郭呢?
请他借我些气运,保佑我的女侠之路一帆风顺吧!
我以后,会成为,郭小侠的!
大娘煮完了馄饨,一抬头:“诶,刚才那小姑娘呢?”
大叔:“是哦,转眼就不见了。”
大娘:“可惜,还想跟她拉拉家常,你知道不,爹死了,娘改嫁啦......”
团团举起个东西:“娘,这是啥!”
“哟,好大一块银锭!”
不远处,树梢微动,转瞬即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