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魂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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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连三日，程扬知皆命人提早前去将胖掌柜铺面里的糖水包圆。
一文钱买卖，既能嘉奖府里下人，又能让那胖掌柜意识到垄断市场的威力。
横竖她都不亏。
“掌柜，可他们迟早会发现是您在从中作梗，此计不宜长久吧？”
熊英略显担忧，手上忙碌不减。
“定制套餐”于他们而言十分新奇，光顾之客日复一日增加。
“我自然不会一直如此，每日平白添一笔开销于我们而言有利有弊。”
程扬知翻开账本，玉簪立刻上前替她研磨墨石。
她身着一袭月白锦缎齐腰襦裙，外罩一件淡蓝薄纱褙子，领口与袖口绣着精致的缠枝花卉纹样。
腰间所系玉佩随着她动作轻轻晃动，叮当作响。
程扬知轻轻执起一支羊毫毛笔，笔杆木质温润。
墨香阵阵，她素手轻抬，于砚台中蜻蜓点水般轻轻蘸墨。
熊英愈发觉得她这位掌柜心思缜密，处事冷静。
许是熟能生巧，程扬知如今也能安静坐于案前写一手好字。
内务府学堂没白上，头筹也没白拿。
她整理完账册，熊英凑上来询问。
“掌柜，如若对街知晓咱们在做损人利己之事，当如何应对呢？”
程扬知合上账本，将手肘悬空在腰两侧，一改在现代时垂手身侧的习惯。
她拉着熊英走到铺门前，指着长街娓娓道来。
“你可知纳什均衡？”
古人怎会知晓现代人所称，她不过是找个由头开启话匣。
熊英摇摇头。
“我且举例这街上有两家同类型餐馆，一家叫麦麦，另一家叫开封菜。”
没办法，当年读书时它俩就是经久不衰的课程案例，程扬知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其他势均力敌的对家。
“麦麦率先在此选址开店，凭借其招牌菜系和独特用餐环境吸引了大量顾客，生意十分兴隆。谁料不久后，开封菜也瞅准了这片商机，在附近落址开张。”
熊英一听，便觉着这例子十分耳熟。
“这，这岂不是与咱们和胖掌柜的情况相似？”
“不错。”程扬知点点头，继续讲故事。
“商人们皆对人流熙攘之地颇为敏锐，麦麦与开封菜亦是如此。每遇心仪地界，二者皆望将店铺置于人流汇聚的核心地段，以谋利益最大化。”
“故而常见二者店铺相邻而开，此时谁先移址，便如棋错一着，先机尽失，落于劣势。因此常常僵持不下，各守其位，互不相让。”
熊英不解：“可如今咱们与那胖掌柜争执的是价格而非店址呀。”
程扬知耐心解释：“道理是一样的，双方或许都想通过大打价格战来抢夺客源，一方降价另一方立马跟进，你亏损我亦难盈利。”
熊英立马指出：“这样容易两败俱伤！”
“对。如此一来，谈何利益最大化？”她将目光投向对街，那假无名糖水铺早早闭了门。
“胖掌柜日日低价出售商品，不盈利还亏本，咱们呢，价格居高不下，又丢了客人。”程扬知两手一摊，表情明显无奈。
熊英亦难忍叹息：“可那胖掌柜何时才能意识到问题所在呢？而且，如若他恢复正常营业秩序，那咱们岂不是多了个竞争对手？”
“有竞争绝非坏事。”
程扬知笑容自信。
有竞争才有进步，有进步才有创新。
偌大市场绝不可能任由一家独大，垄断发展。
“专注自身，脑瓜子多用在思考如何提高本事上，我这些损招短暂对付还凑合，长久以来恐失大策。”
程扬知抬手轻敲熊英的额头，交代她看好店铺，自己则有事上街逛逛。
若想在市场竞争中维持优势，除了不断优化产品质量、提升服务水平外，还需求得在商业模式上的创新。
如今程扬知推出的“定制套餐”新颖有趣，可一旦顾客习惯，那新鲜感亦会消散。
再者言，其余店家亦可借鉴她的创意。
她急需开启新式经营路。
如果换作是现代，程扬知此时一定想破了脑袋。
可惜古人对21实际商业模式一窍不通，她随随便便信手拈来。
此番上街，是想实地考察，把现代“外卖”搬来古代使用的办法是否可行。
古人通讯工具不似现代先进。
车马慢，书信远。
此难题可非凭她一己之力就能解决。
加之送餐上门需要招聘一定人手，开业以来应聘的女工也只有熊英一人。
程扬知一边思考一边闲逛，不知不觉走到了程府附近。
走神之际，忽然撞见一位老妪。
老妪身上衣衫好似原是年轻女子服饰，与她气质格格不入。
那料子是黄灿灿的绫罗，虽已褪色，仍可辨出往昔的艳丽，想来也曾在某位妙龄少女的身上光彩照人。
衣袂处绣着的几朵碎花，针法细腻，丝线虽有磨损，却还留着几分精致模样。
领口呈如意状，镶着一圈已失去光泽的银边，如今却用一根粗麻绳胡乱系着，显得不伦不类。
衣衫松松垮垮地挂在她干瘪的身躯上，腰间本该是丝带轻束，此刻却被一条灰扑扑、满是补丁的布带取代，勉强将衣服拢住。
老妪头发斑白如霜，稀疏且凌乱地散落在肩头，几缕发丝垂落在满是皱纹的脸颊旁。
脸上沟壑纵横，浑浊的双眼黯淡无光，偶尔抬眼望向路人时，眼中微光一闪，又旋即黯淡下去。
她的双手瘦骨嶙峋，青筋暴突，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黑泥。
此刻，正颤抖着向前伸着，掌心朝上，干枯的嘴唇微微开合，发出微弱的乞讨声：“官人行行好吧……”
声音沙哑干涩，被喧嚣的街市声瞬间淹没，却又执拗地一次次重复着。
程扬知见状于心不忍，忆起先前四少主言说过京州流离失所之人曾遭遇官府棍棒刑罚。
她当即掏出荷包，欲上前施舍。
谁料那老妪一瞧见她，被下垂眼睑遮盖的瞳眸瞬间瞪大。
萎缩的牙龈上钝齿发颤，喉间挤出嘶哑又间断的喊声。
“你……你……你不是死了……你……！”
程扬知依稀辨听出“死”一字，皱着眉问：“谁死了？”
老妪却惊恐难捱，嘴里嚷着：“见鬼了！见鬼了！”
不等程扬知追问，她便一瘸一拐奋力逃走。
周围过往的行人和摆摊的小贩皆因老妪的呼喊而投来目光。
程扬知这才发现她所处之地离程府不远。
有程柳萋的提醒在前，她深知此地不宜久留，当即快步离开，放弃追赶老妪。
可那令人疑惑的言语着实困扰住她。
死了？
那老妪莫不是在她穿越前见过程因？
那程因……
难道真如老妪所言……
她想起老妪身上与其身份极度不符的穿着打扮。
而她穿越之时，分明身着寒碜乞装。
此事太过蹊跷，程扬知顾不得继续思考如何实现“外卖”经营形式。
她必须找程柳萋问清楚。
*
七少主府一如往常平静。
凌延川却一眼看出程扬知忧心忡忡。
先前他贸然言说自己欲将她扶正一事，未得她正面回应，便不敢妄自重提。
“可是有何烦心事？”
他小心翼翼询问。
程扬知对着一桌子好菜食不下咽。
白日里去寻了程柳萋，问她是否记得程因离家出走之事所穿着的衣裳是何模样。
程柳萋疑惑她为何如此发问，她借口谎称自己在少主府里丢了一条纱裙，想确认究竟是宫里赏赐还是自己所属。
“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应是淡黄罗裙罢？你从前素来穿着低调，绣花也只现于衣袂处。”
她的描述与那老妪身着十分相像。
猜想得到印证，却如同给了程扬知当头一棒。
她曾幻想过，若是自己用着程因的身体，在京州商界大展宏图，努力成为九州皇城第一女商贾。
那往后她魂魄离开，程因能否过上更好的生活。
她甚至觉着，自己并非独自在战斗。
不管因何缘由，她与程因短暂共生，那她便想尽自己所能，把两段重合的人生路踏成旷野。
可如今事实仿佛告诉她，她之所以来到这个世界，是因为程因的离去。
那她宁可从未活这一遭。
把原本属于程因的尽数还回。
那日在静尘寺所遇方丈之言再度回响于她耳际。
“本非此间之人若久留于此，恐难归矣。”
程扬知心觉恍惚，好似她的魂魄孤独飘于尘世。
无人知晓。
无人在乎。
在七少主府里，她是侧少夫人。
在京州宫墙里，她是永宁郡主。
在九州皇城里，她是程府之女。
她强忍鼻酸，抬眼对上凌延川担忧的目光。
“你为什么想要娶我？”
老套又无聊的提问。
凌延川却十分认真，牵住她的手。
温柔目光自眼眶中流淌而出。
“我必须承认，起初我对夫人心有防备……”
所以才谎称自己是少主侍卫，掩盖自己不患腿疾的真相。
“而后觉着你丝毫不像话本子里写女子那样……”
得是多么不近女色之人才能说出此话，对女子认知仅存于话本子里。
“你说你想做生意时，瞳眸里似能容青天、纳百川，不卑不亢，落落大方。”
他不停回想，有关程扬知的记忆让他的嘴角不自觉上扬。
“夫人在成婚之夜，分明不知我是何人，却推心置腹说自己不会害我，甚至让我相信你。”
那实是程扬知误会他也为剧本杀玩家才说出的话，谁成想误打误撞让这七少主开了情窦。
“而后我同你说起我母妃离世，你竟感同身受般伤心，还扬言要助我复仇……”
凌延川忽然停顿，嘴角溢出浅浅低笑。
“当时觉着你甚是天真，可之后你为我出谋划策，着实让我对你刮目相看。”
他寥寥几句好似道尽了彼此相处时日，却言不满自己的真心。
“我时常在想，是否因我母妃在天之灵，不愿我独活于仇恨中，才求得一天仙下凡，拯救我被污浊浸染的魂魄。”
程扬知本十分感动，被他突然迷信的话语逗笑。
“我这模样怎能是天仙呢？”
她扬唇笑着，眼眶里盈盈含泪。
“你看着我的眼睛。”凌延川将她两只手拉到自己身前。
程扬知深吸一气，转头与他对视。
那琥珀色的瞳仁里倒映出她的面容。
“看到了吗？我眼中的，是这世间最美好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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