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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chapter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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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这个世界,对人,似乎有太大的恶意。
尽管,白筱原本不愿意承认。
暖黄的光,温和地铺在她脚边的地面上,原本冷硬的石砖,似乎也变得柔和,但只是错觉罢了。
城门口,人群来来往往,永不停歇。
白筱怔怔站在那里,抬眼,再次望向眼前的城门。
这是故事中,她被吊死的地方。
在过往的睡梦中,她似乎总会体验到,将死前一瞬的窒息与痛苦,尽管身体拼命扭动着,手指用力,企图让脖子远离那个,从六股绳编成的粗糙圆环,但只是徒劳。
新鲜的氧气明明就在鼻尖,似乎只要用力呼吸,便可以继续活下去,但脖颈被自身重量挤压着,肺部的氧气一点点散尽。
某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就好像一只蜉蝣,在眼前万古的苍茫原野前,朝生暮死,渺小而痛苦。
而城楼下的人群,麻木的脸上,是奇异的欢愉的畅快。
好似真的是为消灭了一个国家大患,而感受到真切的快乐。
当在最后一丝光线,隐匿在群山之后时。
白筱垂着的眼眸,终于缓缓睁开,她该走了。
随着明显减少的人群,缓缓沿着朱雀大街走着。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究竟是何种心情。
难过、愤怒,却带着莫名的释然。
在京华城门口,被偷东西,似乎是一件极其正常的事情。人心本就是这样的,胆小如鼠,却又能吞得下大象。
本该,就是这样的,那为何今晚的风,显得这么荒凉?
自己最初想着去报官,然而,他们真的会在意吗?
自己一个无权无势的外来者,和一个几乎快要没命的乞丐,这样的烂摊子。
身后的人群,再次变得喧闹起来,微微转头,向身后看去,是穿着华丽的侍卫吵嚷着挥舞手上武器,驱逐正常通行的民众。
“流曦公主进城,闲暇人速速闪开。”
语气不可一世,动作暴虐不耐。
原本正常向前走的人群,默默分成两路,在街的两边走去。
原本热闹的小摊小贩,此刻也尽数散去,背着扁担挑子,往各自家的方向走去。
大多数民众,敢怒不敢言,紧紧抱着自己的包裹,默默垂头退到路边。
白筱也是其中一员。
她低眉顺眼地走在路边,用余光扫过那辆奢靡庞大的马车。
指尖泛着微红,细嫩的手略略撩开帘子,似乎是想看看外面的样子。
但却迅速被陪同的嬷嬷斥责,手的主人好似有些委屈,停顿了一秒,就将手伸了回去。
白筱觉得有些好笑之余,又觉得有些难过。
贵为公主,却也是身不由己。
如梦魇般的铃声,在此刻有些凌乱的街头响起,像它始终躲藏在身后如影随形的影子中。
白筱抬起头,眼前的发丝随后飘着,街上用来照明的灯,始终没有亮起。
那一瞬间,恍若隔世。
白府。
字体圆润,笔画平缓,好似没有一丝锋芒。
门前有两盏灯笼,忽明忽暗的闪着光,在下一秒,就会完全熄灭。
两人替彼此整理着衣服。
身后,偶尔有人路过,和马蹄踩在石板上的“哒哒”声。
月亮还没升起来,所有事物被笼罩在一片昏暗当中。
女孩沉静的侧脸,在飘忽光线的晕染下,投在地面上,是一个精致剪影。
白筱微微扬起唇角,柔和的眼眸中盛着灯火。
她很犹豫,白皙柔软的手指,微微拉开铜兽口中衔着的吊环,触感是冰凉的。
“笃”。
金属与沉厚的木门发出碰撞声,悠厚而绵长的声音,在此刻几乎没有人的街道上响起。
接着,是更加连续的两声。
府内,没有任何声响传来。
灯笼中的火光,被强风拂过,再次闪了闪。
可能,快要灭了,白筱略微仰头,看着那灯。
而火光在短暂飘忽后,又持续燃烧了起来。
府内,也终于传来了声响。
是一个人的脚步声,缓慢而沉重,像是一个迟暮的老人。
木栓被抬起的“吱呀”声响,侧门,开了。
灯光下,映出一张苍老的脸,用灰色布巾随意包着白发。
他的声音沙哑,又因为年老,像是很艰难才勉强出声。
“谁呀?”
声音晃晃悠悠的,尾调很长,在寂静的街道回荡着。
头顶的灯火,又闪烁了一下。
白筱显得有些紧张,声音紧紧绷着,话语却是逻辑清晰,好像想过无数遍似的、
“白大人在故乡桑洲,有一个女儿,也就是我——白筱。”
她嘴还微微张着,话却被眼前的老人打断了。
“白筱小姐?闻所未闻!”
已经松弛的眼皮耷拉着,覆盖着他的大片眼球,只留下一道极小的缝隙,供他上下打量着她。
白筱急促地呼吸两声,声音再次响起。
“刚刚所言句句属实,你可以……”
“可以什么?”
话语再次被打断,伴随着凶厉不耐的眼神。
他脸上的皱纹,像山丘、沟壑一般起起伏伏,几乎快要构成“三山夹两盆”,嘴唇很薄,此刻不屑的张着,话语间,唾沫横飞。
“谁这么有空?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就想找老爷?”
他的眼神四处瞟着,边说边后退着,手搭在门面上,想要把白筱挤出去。
他很没有礼貌。
白筱的拳头,在瞬间就握成了拳。
一个为老不尊的老头,年纪又大。
她还这么年轻,打他,应该是打得过的,虽然说,这么做之后的日子会比较难。
但,不管了。
这委屈谁爱受谁受,她今天必须给这个老家伙一个教训。
她活动着手腕,面上却是怯生生的。
脸上平淡如水,心中是熊熊大火,几乎快成燎原之势。
白筱的拳头,就快要抡到那人那张令人生厌脸上。
那人始终被眼皮遮住的瞳孔,此刻终于重见天日,惊慌失措的映着白筱的拳头,破口大骂压在嗓子里,没能及时溢出。
显然是没想到,小姑娘看起来安静乖巧,一副受尽委屈的模样,居然会直接动手打人?
而此刻想要护住脸,显然是来不及了。
蓦然间,她的动作一顿,眸中倒映起街道转角处的火光。
然后,陈贵就看着眼前的漂亮小姑娘,冲着自己勾唇笑了笑,那个笑,看起来很纯良,在刚刚升起的月光中,甚至可以称得上有几分温柔。
但,他却感觉自己的身子颤了颤,后颈的寒毛,一根一根地立了起来。
白筱瞬间摔倒在地。
身体与地面碰撞发出的声响,很快就吸引了路那头人们的注意。
他们快步走来。
是慎刑司在做例行检查,他们身着统一黑衣,腰间挂着刀鞘。
白筱隐约觉得其中一人的身影有些熟悉,但情况危急,她来不及多想。
她用眼神变化,掏出粉色绣帕捂住自己的脸。
无助地啜泣着,许是因为伤心,说出的话都是不成调的。
“我是白府的小姐,你不承认便罢,为何将我推倒在地,这般羞辱我。”
字字泣血,在月光照亮着的石阶上,她眼中含泪,哭得像一朵纯净柔软的白花。
“我,我……”
白筱小心地流着眼泪,尽量不破坏妆面。
眼前的看门人,显然也是注意到逐渐靠近的慎刑司巡察队伍,原本阴狠的脸,瞬间就变得慌乱起来。
唯唯诺诺上前,七手八脚地想扶白筱。
岂能让他得逞,白筱急忙换了一面,眼泪流得更欢了。
渐渐地,她逐渐有些分不太清演戏和真实情绪的边界,好像只是自己在表演伤心,又好像此刻,是自己早已堆积的情绪的爆发。
像是一滴水轻轻落在了水库中,外表坚实的大坝却在瞬间崩塌。
陈贵在旁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谁人不知慎刑司铁面无私,自己这个位置被这么多人惦记着呢。
要是自己名声出问题,这份好差事,就要黄了。
自己之前得罪过的这么多人,可怎么办呀?
冷汗涔涔,他完全慌了。
白筱感觉,自己的眼泪已经完全止不住了,不停地流着。
被发丝略微遮挡的眼眸前,是走向她们的灯光,眼睫上满是泪珠,显得有些沉重。
她颤了颤眼睫,妆应该完全花了吧。
白筱朦胧地想到。
下一秒,企图埋下去的脑袋,被人用手轻轻抬了起来。
眼前一直遮挡着的发丝,被人轻轻撩开,温柔而不可抗拒的。
稳定燃烧的火光前,她被迫和他对视着。
但当她缓慢眨去自己眼角水雾,终于看见眼前人的样貌时。
她的心却不自觉定了下来。
灯光下,男人脸色冷寂,身着黑色的统一服饰,唯一与周边人不同的,是繁杂的金丝花纹,和腰间的令牌。
——是白筱曾经在他的身上,摸到的那一块。
因为哭泣而变得急促的呼吸,顿了顿,变成了一种平缓的方式。
所以,他就是,慎刑司副指挥使。
被泪水打湿的纤柔睫毛,微微发着颤,在女孩细腻的皮肤上,留下极浅的阴影,月光轻柔地洒在她的脖颈处,那里有因血液流动而微微跳动着的血管,脆弱但鲜活的。
白筱不确定自己究竟在,谢奕的眼底究竟看到了什么,可能只是一片黑沉沉的雾霭,没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但她有觉得,里面可能包含着一丝柔和。
白筱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狼狈极了。
她轻微转头,企图躲避他的视线,然而只是徒劳。
被迫垂下眼膜,接受他的打量。
大概过了十几秒,下巴处的手移开了,她有些脱力地坐回地面,呼吸不匀。
“别怕。”
男人的声音漫不经心,带着某种凉薄的意味。
白筱用手抹去脸上的泪珠,刚刚被他捏过的地方发酸,她轻轻揉了揉。
她总觉得刚刚他的眼神仿佛是看穿了一切,包括,自己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
牙齿轻轻咬着嘴唇,透出极淡的粉色,像上好的糕点。
她在紧张。
然而这种情绪紧紧持续了几秒,因为很快。
“抓住他。”
身前平淡无波的声音响起,像是某一个信号,后面的人一拥而上,压住了看门人。
那人本还在据理力争,说什么:不是自己干的,是白筱她自己坠下去的。被压制后,就只会哎呦哎呦地喊痛。
苍老的脸庞上,是怨毒和不服气,衰老的躯壳中,是依旧充满恶意的灵魂。
白筱紧绷地肩颈终于松了下来,轻轻呼出一口气,眼眸中翻涌的情绪也随之散去,变得沉静。
“你们不能捉我的,我在这做了二十年的看门人了,我我……”
后面的声音,被身后压住他的年轻人打断。
“你什么你,暴行罪哎!推一个小姑娘,好意思吗你?进去好好蹲个半个月,反思反思自己的错误,再来当你的看门人吧。”
声音清亮,带着少年人独有的肆意。
身后的马尾微微扫了扫,他的眼睛亮晶晶的,为自己惩恶扬善感到快活。
石砖的凉意沁上了小腿皮肤,月光照亮的街道上,人烟稀少,只有不远处的转角偶尔有人路过。
白筱的衣裙平铺,像一朵盛开的花,她的背脊挺直,肩膀平展,姿态从容。
而她的前方,站着一个身着黑衣的佩刀男人,眉眼低垂,正望着她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冷,白筱瑟缩了一下,左手撑地,打算起身。
而眼前出现了一只手,正是刚刚捏住她下巴的那一只。
她微微斜眼,企图装作没有看见,但思索片刻后,手还是搭了上去。
因为寒冷,她的手略微有些青紫,男人的手宽大温和,一触即离。
花朵徐徐收拢,白筱站起身来,整理完自己的衣服后,向他露出一个微笑,自认为友善的。
但妆容花了,她也不知道自己的样子,是否是美的。
“多谢——大人。”
她的模样显得清丽,好像有些哭懵了,所以呆愣愣地站在原地,眼角是漂亮的红。
男人的眸子暗了暗。
“无事。”
接着她从身边执刑者口中听到了一个糟糕的消息,白唐和流越一起去行宫了,两天后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