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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青青2.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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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猛的尸体还来不及下葬,越来越多的人就已经死在了弯刀之下。
痛失亲人的村民们脸上挂着未干的泪痕,身上带着未愈的伤口,没日没夜地进行着顽强的抵抗。
激战的前线上横叠着数不清的尸体,鲜血染红了河水,残肢断臂漂过河面,沈青万没想到魁斗村有天竟会变成人间炼狱。
一波又一波的蛮兵如肆虐白蚁般疯狂啃食着魁斗村,对这个边陲小村的执着程度远超武毅成的想象,似乎有什么动机驱使着蛮人们要不惜一切代价地攻陷整个村子。
那帮人到底是为了争夺陨铁还是当朝的逃妃,武毅成不敢多想,只能拼尽全力咬牙发起一次又一次的冲锋。
关家的匪兵也损失惨重,尹月娘重伤,靠着武毅成的“灵药”才保住了性命。
关跃嘱托武毅成将他和月娘的女儿关宁想办法护送出去,由此暗示出对这场战役极不乐观的心态。
篝火琵琶作响,四周蔓延着伤员们痛苦的呻“吟”。
沈青定定地看着关家兄妹,几日来的连续作战令他们不无狼狈,脸庞和盔甲上遍布着干涸的血痕,然而那两双眼睛却依然明亮而锐利。
终于,沈青似下定了决心般地轻叹一声,“你们护送这里的匠人和妇人们去地侯村吧。”
“我们会留在这,沈兄另做安排吧。”
关跃关英目光灼灼,郑重地对沈青继续道,
“关家‘義’字当头,一报收留之恩,二守千金之诺,无畏强兵,不惧身死。”
沈青的瞳仁骤缩一瞬,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他看着兄妹二人执锐策马而去,一咬牙,拿上工具桶就要去修损坏的守卫器械。
“小草原,你去眯一会吧……你都两天没合眼了,我去修。”
武毅成一把按住沈青的肩膀,看着沈青越发消瘦的身躯和布满红血丝的双眼,心疼地劝道。
沈青轻轻拍了拍武毅成沾满血污的大手,淡淡一笑道:“该休息的是你,趁着关家兄妹去守前线,你该眯一觉,毕竟……你身上的伤势可不轻。”
武毅成无奈地摇了摇头,笑说他没这个功夫,却忽觉肩头一沉,回眸只见武毅仁已不知何时站在了身后。
“你和沈青都去歇歇吧,这有大哥盯着呢。”
武毅仁不善言辞,力气却大得很,一手拢一个,将武毅成和沈青拢成了一团,随便裹了条破被子,按在了土墙下,很有一股强制小朋友睡觉的大家长气势。
武毅善也凑了过来,笑着说:“快睡快睡,这还有二哥呢!”
沈青和武毅成一时拗不过二位哥哥,也确实乏极了,寒夜团在一条破被里,就着依偎的体温互相靠着就眯了一觉。
沈青醒得早,看着武毅成侧脸新添的一道疤,蹙了蹙眉,想去找盒创伤药,结果人一动,武毅成就跟着醒了。
“你怎么不多睡一会?”武毅成声音干哑,有点责怪的意思。
“看你破相了,想着给你找药涂涂。”
沈青想起身,却发现自己被武毅成牢牢圈在了怀里,只听那人轻笑一声,
“不用了,药也不多了,得给留更需要的伤员,再说我破不破相无所谓,反正……”
他戏谑地看了眼沈青,自嘲般地一笑,“反正你又看不上。”
沈青被噎了下,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眼下关头,他已累得根本无暇琢磨那些小情小爱,一心只想保住周围这帮人。
忽然,萧锐锋的面庞在他脑中一闪而过,令他的心不由自主地揪了下。按武毅成的说法,派去传信的人已于十几天前就出发了,就算路上再怎么耽误,现在也该有个回信。
其实开战前,他心里多少存了点“被救援”的希望,他也曾乐观地想,既然萧锐锋口口声声说过那般爱他,就算忙得无法亲自前来,也总该派上清镇官兵来抓他吧?
然而无情的事实却狠狠抽了沈青一巴掌,让他深深体会到了何谓“帝王薄情”:开战的第一天,上清镇的官兵就关闭了城门,作势彻底放弃了魁斗村。
想到这,沈青心中自嘲地冷笑,等萧锐锋来还不如等死,毕竟死还能来得快些。
武毅成似乎看穿了沈青眼中一瞬的落寞,抬起大手揉了揉沈青软乎乎的头顶,不无痞气地问:
“当着哥的面,又想谁呢?放心吧,哥拼了这条命也会护着小草原的。”
沈青心头一颤,抬眼撞入了那双疲惫却温柔的乌瞳之中,赌气似地嘀咕道,
“你还是自己小心吧,可千万别让我跑去前线给你收尸啊!我胆子小得很,可不敢冲过去!”
武毅成被沈青的关心逗得哈哈一笑,用破被子一下就蒙住了沈青的头,犯坏般得环臂狠勒了下,听着沈青“呜呜”的挣扎,玩笑似地隔着被子用头磕了下沈青的小脑袋,痞赖赖地道:
“放心,知道你胆子小,哥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等沈青鼓着气从被子里钻出来时,武毅成已经提着长刀头也不回地走向了战场。
沈青叹了口气,一骨碌爬了起来,提着工具就去修装备了。
破晓时的战况越发焦灼起来,本该充满希望的晨曦撒在了横七竖八的尸体之上,冷冷地宣告着这些人未能等来黎明。
关英的红衣被鲜血染得越发艳红,握刀的手颤抖不止,她索性撕下条红巾将手死死绑在了刀柄上。
关跃后背挨了下,血水浸湿了大半个后背,目光却依旧沉稳,挥着滴血的赤月戟逼退了一波又一波的蛮兵。
经过数场血战历练的二猛,表现出了超越年龄的顽强与冷静,配合着关家兄妹的防守。
武毅成带了一波人守在离第二道防线不算远的距离,为沈青所带的第二和第三防线争取着宝贵的添箭上膛时间。
他有着惊人的体力与冷静的杀伐,手起刀落从不拖泥带水,面对敌军也从未有过一丝的慌乱。
沈青整夜都在改进投石机和“弹药”,为保障效力,他将弓弩队撤到了投石队的后面。
眼见一大波蛮兵再次袭来,沈青站在弓弩队前高喊一声,匠人和妇人们便将他改进的“圆石”,送上了投石机。
随着一个个不规则球形“石”的接连落地,轰鸣的爆破之声响彻天地。
原来沈青将一包炸药分成了几份,与锋利的废铁碎一并用牛皮包了起来,点火投出,成为了简易的炸雷,成功压下了一波又一波冲锋的骑兵。
沈青昔日白净的小脸已被熏得脏兮兮的,但气势上却像只炸了毛的星罗猫,根据距离,交替指挥着投石机和弓弩迎敌。
然而蛮兵们却像丧尸般踏着同胞的尸体不断冲击着魁斗村越发脆弱的防线,随着“圆石弹药”的消耗殆尽,越来越多的村兵和匪兵死在了弯刀之下。
沈青大觉不妙,边敲锣边扯开嗓子急呼,让李兰鸣带着匠人和妇人们立即舍弃投石机,撤到弓弩队之后。
大部分匠人和妇人听话地逃了过来,却还有几个老匠人坚守在了投石机前,用普通的砖头石块继续作战。
就在沈青气得大喊之时,一队蛮兵冲破了第一道防线,挟着腾腾的杀气冲了过来。
沈青眉头紧锁,命令弓箭手放箭,连发弓弩准备,而擅骑射的蛮兵分散开来,也用羽箭回应着女墙后的射手们。
事实证明,蛮兵的箭术确实更胜一筹。
他们会按一个角度先往天上射,而待羽箭掉落时便会射在女墙后的村兵身上,于是沈青周围便不断传来一声声的惨叫,浓重的血腥味也随之迅速地弥漫开来。
沈青悲愤地看着身边越来越多的熟人纷纷倒下了,变成一具具冰冷的尸体,尖叫声与哭喊声震得他双耳嗡鸣。
他用脏袖子狠狠抹掉了脸上的血污,踩着尸体,接手了一架无人操控的连发弓弩开始继续射击,同时他还得指挥着所剩不多的弓箭手御敌,一时分身乏术,焦头烂额。
当沈青和另外几架弓弩机上的人正在上膛添箭时,又一波蛮兵轻骑冲破防线奔袭而来。
他脑中警铃大作,立即命令李兰鸣带着妇女和匠人们迅速离开此处,向后方逃命。
眨眼间蛮兵就已逼近,沈青心头一凛,刚想命令射手,就见聚集着蛮兵的两架投石车接连发生了剧烈的爆炸,威力之大将众多蛮兵当场就炸成了碎块。
沈青的大脑在爆炸声中一片空白,他清楚地看到,刚刚引爆炸药的分别是潜伏在投石机旁装成尸体的兰香爹和李老汉。
沈青这才意识到,他们定是趁着帮忙分炸药做“圆石”的间歇,私自留了个炸药包,并拆成两份带在了身上。
沈青眼眶灼热,大颗的泪水不争气地滚落下来,他悲痛欲绝地喃喃,
“难怪当时的数目怎么也对不上……对不上……”
然而,他的视线还未清晰,就听身后有人叫他。
他迅速抹了把眼泪,转头就见李兰鸣打后方骑马而来,身边还带了一匹马。
“沈青哥,毅成哥让你骑马快跑!你不是我们村的,没必要死在这!”
李兰鸣左手勒着马绳,额角淌着血,右小臂已被弯刀砍断,断口处被条破布粗糙地打了个死结,此时已被血水浸透,不断滴答着血。
“兰鸣,我不能走,你带着你娘和其他人往山上逃!我还有要做的事!”
沈青眼睛通红,断然拒绝道,心一横,跳下弓弩机,跑到身后不远的树后,控制着发麻的双手,一个劲地在一堆破烂被子中翻找。
“沈青哥,你在找这个吗?”
沈青猛一抬头,就见李兰鸣手里正拿着他打算与敌人同归于尽用的最后一包炸药。
他猛地站起来,疾走几步来到李兰鸣马前,颤声道:“兰鸣!那东西很危险!你快给我!”
兰鸣却将炸药包夹在了右侧腋下,控马后撤了几步,年轻的脸上露出了一抹决绝的笑意,
“沈青哥,我一直想谢谢你为兰香出头,剩下的事就交给我吧!……你可要替我们活下去啊……”
沈青的脑袋“嗡”一声,全身的血都跟着凉了,急呼一声“兰鸣!”,伸手去抓却扑了个空,眼见着兰鸣头也不回地纵马而去。
他骑的是和兰香一起养大的马驹,年少时他们常一起骑着撒欢,而今马驹却载着他和回忆奔向了他所希望的结局,在乱兵之中,轰鸣地化作了一场烟花,爆破的火光刺得沈青双眼模糊,脱力地跪在了地上,喉间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哀嚎。
强劲的爆破不但炸死了奔来的一批蛮兵,还震碎了沈青前方的木女墙,也震塌了那架弓弩机,使得他彻底暴露在了即将冲过来的另一批蛮兵面前。
沈青狠狠憋了口气咬牙站了起来,拍了下兰鸣牵来的马,让马跑向了身后逃跑的妇人和匠人方向,自己则快速捡起一大块木板挡在了身前,等待着敌人的靠近。
武毅成看得真真切切,所有的镇定在这一瞬间彻底崩溃,疯了似地打马就朝沈青方向奔去。
此时的沈青面对着即将到来的死亡却意外的平静,他沉着地用视线估算着距离,在前头的蛮兵又靠近几步的刹那抬臂打出了一发袖箭,直穿对方胸膛。
紧接着,他以同样的方式又连杀了五个蛮兵,直到将左右手的袖箭都打空了才罢休。
最后,他的视线穿透了逼近的弯刀,冲着不远处的武毅成勾出抹极淡的笑意,似是在很郑重地道别一般。
而就在他等待弯刀收割的刹那,忽见眼前的那个蛮兵惨叫一声摔下了马,胸口插着武毅成掷出的长刀。
与此同时,武毅成拔出匕首解决了剩余的几个蛮兵后,直直挡在了沈青身前。
“武毅成,你跑吧!别管我了!”
沈青看着又一波蛮兵们手上架起的弯弓,急得大喊。
武毅转身成冲他一笑,无奈地嗔怪一句:
“唉,我的小傻瓜……”
语落,他便挂着那抹很舒朗的笑意,毅然决然地跃下马背,于箭雨之中一把抱住了沈青。
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扩散开来,武毅成的身体不可抑制地抖动了几下,挡住沈青视线大手上顷刻沾满了湿漉漉的泪水。
“小草原……别哭好吗……”
武毅成以宽大的身躯为盾,牢牢将沈青压在了身下,言语温柔地将最后一口热气吐在了沈青耳畔。
沈青的心脏在这一刻彻底撕裂开来,眼见着熟悉的人一个个死在眼前,他深切地感受到了何谓 “无能为力”,何谓“生离死别”,以及何谓“痛不欲生”……
蛮人们见只剩一个活口,似收网的猎人般,纷纷跳下了马,晃着弯刀,倨傲地步步上前,朝猎物逼近。
无尽的痛苦与滔天的愤怒驱使着沈青推开了武毅成的尸体爬了起来。
他掏出了怀中的匕首,摆好了与蛮兵对峙的架势。
蛮兵中突然有个人用蛮语说了句什么,其余人赶忙停住了脚步,用蛮语问了那人几句,那人便从怀中掏出一张皮纸,拉平了展示给其余人看。
沈青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张皮纸上的画像——正是他自己。
蛮兵们比对了一下登时狂喜,有人收起了弯刀,拿出了绳索,朝沈青走来。
沈青屏住呼吸,在脑中反复回想着武毅成教他的招式,缓缓屈起膝盖,准备正面进攻。
壮硕的蛮兵露出了逗猫似的表情,拉直了绳索就朝沈青扑了上来。
而沈青旋身一闪,刀锋呼啸,毫不留情地刺入了对方的眼中,刺出一声惨烈的嚎叫。
黏腻的热血喷在沈青冷峻的面容上,他一脚踢开了尸体拔出匕首,又做好了准备进攻的架势,沉着冷静得完全不像个新手。
其余的蛮兵被这一幕震惊了,纷纷又掏出刀来,对准了沈青。
沈青冷冷一笑,用武毅成教的一句蛮语骂了句“蠢货!”,被激怒的蛮人们便一齐朝他冲了上来。
不出沈青所料,愤怒容易使人露出更多破绽,于是他凭借学的另外两招,又成功击杀了几个蛮兵,顺带还踹倒了一个。
不远处又传来蛮兵的呼啸,正在对峙的蛮兵们也冲沈青露出了嘲讽的笑意。
此时,一阵隆隆之声却在沈青的后侧传来,如闷雷一般震得大地都颤抖起来。
蛮兵们瞬间懵了,只见天边先是扬起一片黄土飞尘,之后便见黄沙滚滚如末日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
沉重的马蹄之声越发密集,震得四下地动山摇,很快,一排排黑甲铁骑如幽灵般在沙暴中现出了真身。
眼见宛如神兵天降的黑甲勇士们如闪电般地奔袭而至,所有蛮兵的瞳孔都瞬间放大了。
沈青也愣住了,就在一个蛮兵打算用绳将他强行拿下之际,一支凌厉的羽箭破风而来,贯穿了那蛮兵的咽喉。
在蛮兵错愕倒地的瞬息,其余围在沈青身边的蛮兵也相继被飞来的几支羽箭当场穿心。
目光冷厉的主帅身披黑甲背负金枪,带着奔腾的杀气疾驰迫近。
他手中的龙头霸王弓一拉如满月,一放无虚发,势若雷霆万钧,动如疾风闪电,眨眼间就将沈青周围的一众蛮兵射杀殆尽。
战马长声嘶鸣,不怒自威的帝王翻山越岭立马于沈青身前。
萧锐锋深深地凝视着眼前蓬头垢面之人,深渊似的眼潭中翻滚着惊惧与怒火,更深埋着酸楚与心痛,然而一切复杂的情感却都敌不过他心中的爱意与思念。
再英挺凌厉的眉眼线条也掩不住萧锐锋夜以继日的长途奔袭所积聚的疲惫,他一错不错地盯着眼前人,声音坚定却微微发颤,沉沉唤了一声:“沈青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