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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奋起 ...


  •   那天阴沉沉的,兰香家的院里院外都围满了村民,沈青与武家兄弟站在院里。
      说是院里,其实也只不过是被参差不齐的木枝秸秆随意围了圈,与院外着实也无甚差别,是村中大部分村舍的样式,像武家那种能砌院墙的真是少之又少。
      兰香一家被围在人群正中,而兰香的尸体眼下就被一卷草席裹着,潦草得令沈青心惊。
      他不清楚村里的丧葬传统,因此暂时还不好说什么,可他琢磨若单凭先前分给兰香兄妹的钱,应该足以让他们在这样贫苦的边陲村子,给兰香办一场像样的白事了。
      他蹙眉想,自己其实完全愿意花时间花力气为兰香亲手打一口棺椁,也不愿让这姑娘就用一卷草席下葬。
      四周的气氛很压抑,村民们七嘴八舌的说着关于兰香的什么,兰香娘掩面而泣显得很是无助,而兰鸣则死死盯着妹妹的尸首,嘴唇咬得快出血,拳头紧得骨节泛白。
      沈青很想知道兰鸣到底想说什么,可他却始终都以如此压抑的沉默对抗着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村里如此死去的女人一年总会有那么几个,出事的人家会跟村民说说怎样打算,大伙也好出力相助,毕竟,谁家都不能保证今年家里就一定不会死人。
      这一次,兰香爹打算将兰香的白事草草办了,至于原因,村民们似乎都心照不宣——失了清“白”的姑娘,白事办得越潦草,越能保住家人颜面,以往也是如此。
      武毅善见沈青的面色实在难看,便同他耳语解释了几句。
      沈青越听,手中的小木人就攥得越紧,这也是兰香攥过的,在她死不瞑目的那一刻,攥得同样很紧。
      蛮兵们以为她护了件不得了的宝贝,在她死后就想抢来看看,取不出,便砍断了她的指头,见只是个破木人,便又丢了,被兰鸣捡回来还给了沈青。
      兴许见到妹妹惨死的那一刻,兰鸣是恨极了武毅成的,一切跟武毅成有关的东西,都让他觉得厌恶。
      村民们嗡嗡的开始跟兰香爹商量着日子和坟地,沈青双耳发胀,对周遭的一切越来越听不清。
      他的眼泪就像决了堤般无声淌落,这种久违的撕心裂肺之感将他那颗结痂的心脏再次裂开来。
      他痛得双腿脱力,身子一歪,却被一旁的武毅成稳稳扶住了。
      武毅成像那具庙里的武神像,蹙眉抿唇,目光幽森得叫人琢磨不透,静观着人间重复上演的悲苦,无言宽慰,无语置评,对沈青也没说一句,却又让他兀自倚靠着。
      沈青正陷在一股悲痛的洪流里,此时哪怕是靠着一堵墙都是好的。
      他是独撑惯了的,顶多也只需一种静默的依靠,临时支撑一下他撕裂开的神经。
      “不再期待,不再相信,不再失望,便不再痛心……”
      他从小就这样一边舔舐伤口一边告诫自己,反复低喃,就像念诵催眠的咒文一般让自己麻木。
      他生父不知,生母不念,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麻木”是无助的他唯一可以保护自己的方式。
      当他以为自己足够麻木时,却还是因母亲的死讯落泪了,那一刻,他只觉无论多么强撑,这个世界仍可以用一个不在乎他的人,轻而易举地反复伤害他。
      那些低喃的自语只能给他构建出一个虚幻的硬壳,而他反复结痂的内心依旧柔软,仍经不起生离死别。
      对他而言,穿到这个世界本该是场解脱,因为在这他无依无靠,无牵无挂,可以做到足够麻木。
      可自萧锐锋坚定地牵起他逃命的刹那,他竟与这个世界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牵绊。
      或许是除了带大他的姥爷,他还从未被任何人如此坚定的选择过。
      自那一刻起,他才意识到,这也是个真实的世界,因此他终究是当不了一个麻木的看客。
      无论是亲人还是兰香,都让沈青渐渐明白,麻木只是因为他人性的脆弱而实施的逃避,可有些事,逃避一无所用——他必须直面他的脆弱。
      于是,沈青狠狠抹了一把眼泪,挺直了腰,厉声道:
      “我不同意!”
      这一声若惊雷,炸响在人群之中,惊得人们纷纷看向了这个清瘦的外村人。
      沈青攥紧了小木人,一字一句地铿锵道:
      “诸位该诛讨的是蛮兵,而兰香并没有错。相反,兰香是最勇敢的姑娘,值得最体面的葬礼。你们若缺银钱,我愿出钱将她厚葬,可你们若觉蒙羞,那便是慑于蛮兵暴戾,屈于蛮兵淫威,只会令人耻笑!”
      兰鸣的眼睛亮起来,似星火蹦入双瞳,他注视着不卑不亢的沈青,激动得浑身颤抖,眼眶泛红。
      “兰香她和诸位乡邻一样,从来都以身为铁武神后人为荣为傲,因而宁立危墙之下,亦不愿背离乡土。若诸位以这般无畏的女子为耻,那敢问可是以逃去上清镇的乡人为荣?”
      四下的村民们开始嘀咕起来,兰香爹愣愣的看着沈青,兰香娘止住了哭泣,兰鸣却终于双全一握,高声道:
      “战吧!我们铁武神的后人,绝不该是待宰的羔羊!”
      “闭嘴!兔崽子你懂个什么?!大乾的皇帝都弃了咱,你又有几个脑袋敢去惹蛮兵?!”
      兰香爹气得直抖,指着兰鸣的鼻子骂,只怕自己仅剩的儿子血气上头,小命也没了。
      乡亲们也只当那是少不更事的胡话,嗤笑讥讽一时如潮水般蔓延开来。
      然而沈青却将潮水劈开,独身前行至兰鸣身前,深深的看了他一眼,又扭头面向村民激将道:
      “若沈某可凭一己之力削恶狼首级,诸君可信在下能助上一臂之力,共击蛮夷?咱们胜了是英雄,败了是壮士,就算身死也是赴义,对得起武神血脉,也无愧于故土英魂!”
      众人惊骇,却心潮澎湃。
      武毅成黑漆漆的眼珠一错不错地看着沈青,那人瘦得提不起一柄重剑,脊梁却挺成了迎风斗雪的傲竹,鞭笞着村人麻木的灵魂。
      就在村民犹豫之时,武毅成走到了沈青身边,沉声道:
      “若你能斩下狼首,我愿率魁斗村勇士迎击蛮夷!”
      兰鸣也应和起来,很快,被鼓起了士气的青年也纷纷加入进来。
      沈青对上了武毅成深潭似的目光,凛然一笑。
      ……
      接下来的两日兰鸣忙着准备兰香的白事,沈青借用了武家的打铁作坊忙着制造武器。
      那里有很多现成的开刃利器,沈青凭借记忆和经验,组装出了一些趁手的家伙。
      他其实只捕过兔子,没猎过狼,只先前听兰香聊过魁斗山里有只吃人无数的恶狼罢了。
      他之所以提出要斩狼,其实与刘邦斩白蛇起义如出一辙,目的是提振村民们的士气。
      武毅成一边帮忙,一边调侃似的问:“怕么,小家伙?”
      “怕啊,”沈青嘴上说着,却无所谓地一笑,“但总要有人去做,哪怕我做不成,我也希望你可以带领村民以我的死来明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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