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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夜奔 ...

  •   江浔等了一夜,谁知薛严竟整晚没有回房。下楼随意用罢早膳,后院薛严亲卫队的马又被牵走几匹。

      再这样下去,便没有机会出逃了。

      念及此处,江浔抬步走回,询问门口侍立的守卫:“敢问大人何时回驿站?”

      一个守卫道:“姑娘,宁大人只让我们在此处保护您的安全。至于都督大人何时回来,属下也一概不知。”

      “多谢你了。”

      如今这般情况,也不能一味等薛严回来再做行动,倘若他一直不归,不免将一线生机尽将浪费。江浔心定,今夜便豪赌一番,不成功,便成仁。

      江浔招来小桃,笑道:“我在这巴掌大的房间里净坐一天,难免闷得慌,想出去走走,你便为我指引吧。”说罢,两人便走出房门,正要下楼。

      守卫章一说道:“姑娘,宁大人说了外头人群乱遭,还请您尽量待在房中。”

      宁则只说派了人守护,可没说过不让出去,这两名守卫应当是担心万一出了乱子,引得看护不利的罪名,索性不让江浔出门最为省事。

      闻言,江浔回转身,笑道:“左不过就在驿站附近略走动几步,想来不妨事。”看守卫还要再言,她抬抬手,“你们还需和大人交待,我也不想难为。既是如此,你们其中一个跟来便是。”

      江浔绕了驿站观察,看后院布置,只有她如今所住这间和隔间立有侍卫,想来驿站现住的达官贵人,单有薛严一位。

      如此,便不用担心出逃时遇到别家侍卫,旁生枝节。

      大堂里都是寻常布衣百姓,人堆里偶尔能看到几位身着锦袍的官员,略停留歇脚一阵便打马离去,这样就更验证了江浔的猜测无误。

      “昨日你说的茶馆我倒想去看看,这就带我过去吧,也不知这个时候能不能看到杂玩。”江浔携了小桃,抬步便往驿站外走去。

      似乎想起身后守卫,江浔和颜悦色说道:“茶馆只在驿站旁边,我稍看几眼便即刻回来,想来不会遇到危险。”

      守卫如何能硬拦,只好又叫了一人,一齐侍立江浔身后。

      茶馆外江湖艺人已支起摊子,面前挂了黄纸,上面潦草写道“家中变故,卖艺为生。”离他几步远外,还立有一个身着破布麻衣的女子,脸颊冻红,嘴角开裂,蓝布巾挽起头发、包在额间,手捧一个缺口瓷碗。

      艺人左脚做出金鸡独立的架势,两手大开大合,嘴里不停吆喝,吸引街边众人围成一圈。见来人渐多,他放声叫道:“小人不得已和自家妹妹卖艺讨口饭吃,给老爷太太少爷小姐们表演一出顶碗,还望大家捧个热场!”

      话毕,看客齐声叫好。那名女子蹲身拿出一叠瓷碗,先抛出一只,艺人翻手一接顶在头上。再抛来一只,艺人有心卖弄,忽而身子转个圈,估摸瓷碗落点,便定定站于原地。碗边碰撞出脆响,第二个碗也接住了。

      霎那间,人群又爆发轰鸣。

      艺人朗笑几声,接连又往头上叠落......

      江浔趁现在人潮鼎沸,无人注目,在内圈偷眼去瞧驿站周围布置,一排褐墙黛瓦的房屋林立,仔细一看,只有成衣铺、早食店、并有几间卖马具、船具的铺子,无官府衙门设立在侧。想来这里虽是交通往来的要紧地段,但并没有身处浮阳郡主干街坊。

      这样一来,晚上便不必担心离官府过近,碰上衙门侍卫。

      再者,浮阳码头虽然人群纷乱,却也是助力江浔出逃的一大机遇。船夫这些日子见过各地来避难之人,携家带口,各形各色,便不会对江浔过多关注,耽误出行。

      正暗自盘算中,忽然铜锣一声利响,打断了江浔思路。她下意识回神去瞧,艺人头上已约莫顶了十数个瓷碗,左腿仍勾在右膝,不曾摇晃半分,表演已经结束。

      那名女子顺势围绕人群,手腕抖动破口碗,讨要赏钱。她表情木然,眼神死寂,连伸出的双手也布满冻疮。

      有些看客瞧着她可怜,往碗中甩了几个铜板。女子略一点头,表示谢意。更多人则面上意犹未尽,却渐渐散去。

      见女子只收钱不张口,有人嘀咕道:“一直没出声,难不成是个哑巴?”

      那女子顿时蹙眉,眼睛微微瞪大,分明已然听到这话,却仍不回应。脊背挺得笔直,抿唇转向江浔这边。

      江浔本不忍看穷苦人家受累,便从荷包里拿出两锭银子放在碗中,有意贴补一二。

      看到来人出手大方,举碗女子怔愣抬头,直勾勾和江浔对视,打量了江浔浑身服色,却没有再点头致谢,反倒撇嘴走过。

      态度已经超出漠然,反倒上升为不屑了。

      这举动落到旁人眼里,一时间,又听几人讥讽。

      “人家给了她这么多钱,也不好生道谢。”

      “怪不得家道中落,就她这脾气,出去得开罪一圈人。”

      “唉,这年头不容易,卖艺的人都脾气大些,倒也正常。”

      那女子没将这些话放在耳里,继续认命地凑到众人身前,晃动钱碗,可却再没有人愿意发善心掏钱了。

      见状,江湖艺人连忙下台,好生好气挽留看客,又趁空隙狠狠剜了女子一眼。目光属实凶狠,不像一家亲眷,反倒连同街擦肩而过的陌生人还不如。

      江浔自从和女子对视后,脑海中便隐隐浮现一种奇异的念头,只觉她好生眼熟。看到两人情状,更是生疑,不再理会小桃和侍卫的劝阻,仍立在原地,努力回想。

      却在这时,有名年轻男子一直打量举碗女子的面容,调笑道:“你家生的姑娘倒如此好看,就是黑了些。”

      艺人听了,立即拖拽女子过来,笑道:“想看就给少爷看个够,她别的本事没有,单脸还凑合。”

      眼看男子油腻笑着,手便要不安分摸上去。江浔按捺不住,出言阻止:“你怎可让旁人欺辱亲眷?”

      艺人见江浔出手阔绰,身侧还有丫鬟侍卫,料想是位贵人,陪笑道:“您有所不知,我家实在没钱了,当初这也是她愿意的。”

      可分明这女子是被无奈逼迫的,属实蹊跷。

      江浔冷笑道:“尽打量着糊弄人,你家姑娘如今要跟了我去,开个价便是。”

      艺人眼珠来回滑动,双手止不住揉搓,又一拍脑门,嘴角弧度咧得更大了些,一看便要狮子大开口。

      不等他说话,江浔又淡淡道:“价钱可要想好了,看看能否抵住收买小吏的银子,免除你牢狱之灾。”她面无表情,周身气势冷凝,望之不可逼视。

      江湖人最是能闻风而动,听罢这话,艺人身躯一震,弯腰敛色道:“贵人您给我五两、不三两就成。”

      给了三两,艺人忙不迭收钱,转身便走。

      江浔温声问这女子:“姑娘,你叫什么?”

      女子扔了破碗,冷冷道:“我没有名字。”

      这次即便是小桃也扶了江浔,劝道:“您快些回房吧,别和不知冷暖的人浪费口舌。”

      可江浔不以为意,又觉和这人似曾相识,一心带了人便回房洗漱沐浴。

      屏退小桃和侍卫,两人单独待在房里。

      女子见四下无人,嘲讽道:“你如今成了贵人,便浑忘之前的主子了。”此时她身上糟污尽退,虽皮皱面黄,可面容姣好。

      江浔怔愣片刻,忽然脑中如通了电一般,吃惊道:“你,你是大小姐。”

      江浔刚入沈府,便恰逢大小姐出嫁。当时她还不是沈夫人身旁的一等丫鬟,只做些整理嫁妆、摆放门贴的琐碎差事,是以只见了大小姐几面。如今一别数年,各自经历种种,自然记忆模糊。

      沈莲蔷凄凄一笑:“可不就是我。”

      沈家大小姐自沈老爷被抄家后,遭夫家休弃,不成想沦落至此。江浔心里有难言的无尽惘然,讷讷不言。

      沈莲蔷又道:“听闻你被薛严要了去。”话音一落,她目光里迸发出一股强烈的恨意,黑洞般,仿佛要吞噬一切。

      提及此处,江浔想到今晚计划,低声道:“世道这般,由不得我做主。”

      同为女子,沈莲蔷当然也明白,只不过原有的傲气使她转不过弯来。她叹了一口气:“清莲出淤泥而不染,你我无奈苟生,但也不能失却气节。”

      莲蔷饱经风霜,全凭一口气吊着。

      江浔心知以大小姐的身份,不好继续待下去,否则旁人会起疑。她默然找了一身水兰袄褂,给莲蔷换了,又从包裹里拿出一袋银子,两支钗环,说道:“这些都是薛严之物,你必定满心抗拒,但且听我一句,先拿钱傍身,出去安身立命,只要活着,总有希望。”

      沈莲蔷咬唇接过,握住钱袋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过了片刻,复又毅然坚定。她深吸一口气,侧头说道:“你今日救我于困顿之中,他日我沈莲蔷必然以诚相报。”

      冬日暖阳给莲蔷背影镀了一层浅淡金光,眼看她渐行渐远,江浔也叹了一口气。

      若今日逃出去也罢,假如再被抓住,他日如何,谁又能知晓。

      江浔点了熏香,平复乱潮般的思绪,渐渐阖眼睡下。

      迷迷糊糊中,只觉身旁似躺了一人。她猛地清醒,扯出微笑:“爷可是又忙了一夜?竟这个时候回来了。”

      薛严衣袍冰凉,双目清明,但透着困意,淡淡说道:“暂且安置了流民,便回来歇一阵。”

      没想到薛严办事如此迅捷,这样一来,怕不是明日便要启程。江浔问道:“那爷打算何时继续行路?”

      薛严轻按眼角,答道:“后日罢。”

      那的确只有今晚可以行动了。

      江浔往铜炉里添了些香粉,素手搭在薛严太阳穴上,打圈按摩,柔声道:“爷先安睡片刻,我去厨房拿了晚膳回来。”

      “不忙,让小桃拿去罢。”薛严抱了江浔在怀,只觉她颈间传来一股清淡的草木香气,笑了笑,“听说你今日救了一个江湖女子?”

      江浔柔婉地倚在薛严怀里,应声道:“是,我见那女子定是被江湖艺人捉了来,甚是可怜,便给了些银两让她去了。”薛严没见过沈大小姐真面,只听侍卫口述,也不会将两人联系到一起。

      薛严轻嗯一声:“你倒心善。”

      江浔并不接话,笑道:“爷刚拯救流民于水火,才是大功德一件。”

      官场上虚伪吹捧薛严听过太多,早就如微风过耳。现下听了江浔所说,心里却畅快难言。

      他只觉一室火炉烧得过旺,又把江浔搂紧了些。

      晚间,小桃将饭菜端了来。

      江浔给薛严倒了一盏酒,又在薛严盘中布菜,笑道:“爷连番劳累,且多吃一些。”

      薛严拿起瓷杯一饮而尽,又和江浔连袖对饮。盈盈烛光下,眼望身旁女子眼带水雾,外袄风毛轻拂一轮朦胧粉面,丹唇润泽泛亮,皓腕玉镯,更衬莹骨清颜。

      他恍神一瞬,满室温香,眼前玉颜,都让他按耐不住。打横抱起江浔,将她轻轻放在木床之上。

      略点红唇,触吻眉眼,又轻手拂开中衣。这一切动作如此迟缓,江浔有些不习惯。

      她虽低头直缩脖子,却主动抬了手,也替薛严宽衣解带,将锦袍放在枕边。

      薛严眼眸眯起,更是快意悦心,以往江浔从没有这般主动过。他不再自控、放开动作,看玉雪沾染上红霞,清风带起一团飞散白雾,压了嫩柳渐弯,枝条渐乱。

      房中香气萦绕,灯花爆裂,气温升暖。

      闭眼假寐半晌,江浔看安神荷包放在枕边,铜炉香挂仍冒了轻烟。她凑近薛严耳旁,低声说道:“爷,我去叫小桃来打水。”

      见薛严昏昏沉沉,恍若未闻,伸手推了却也不醒。江浔放下心来,强自压抑鼓鼓心跳,穿衣下地。

      缓步推门,江浔说道:“爷没吃了几口晚膳,我去厨房做碗清汤面。”

      侍卫不敢抬头,回道:“这种事怎好让姑娘亲历亲为。”

      江浔轻声细语:“厨娘不知爷的口味,菜式油腻不落胃。我亲自做了来,爷多少能吃些。”

      侍卫一想,却也是这么个理。姑娘为大人洗手作羹汤,哪里用得着外人插手,低声道:“是,姑娘。”

      江浔又吩咐道:“让小桃跟我去便好,爷此刻正睡着,你们在此护爷周全。”

      侍卫守了两天,观望驿站里并无危险,想来婢女跟了便成,遂连声称是。

      步入后院,眼见院门外并无守卫,四下无人,江浔连忙闪身疾步进了厨房。

      小桃疑惑道:“姑娘,不是要给大人煮面吗?”

      时间紧迫,江浔眉眼一变,流出好些清泪:“我本是良家女子,一朝被贼人逼迫,才不得已侍奉在侧,今夜是我唯一出逃的机会了,你可愿帮帮我?”

      小桃一怔,嘴巴大张,一时答不上话。

      江浔伸出胳膊,上面是她故意拧出的青痕,连连合手,低泣道:“大人稍有不顺便动手打我,我实在活不下去了,也不用你做什么,你只要装作没看见便是。求求你了。”

      小桃年纪小,见江浔哭得梨花带雨,胳膊青紫,登时同情心起,回道:“姑娘待要如何?”

      江浔道:“一会我出门,你只需装作被我敲晕即可。”

      小桃迟疑一瞬,点点头。她倒也机灵,借生火之声掩盖,拿铁勺往脑门一敲,额头顿起红包,顺势往地下一躺。

      江浔连声道谢,脱去身上绫罗,踱步出屋。轻手轻脚摸到马房边,牵一匹红马走出院门。

      一切进展得如此顺利,仿佛天命给她开了一扇坦途大门。

      不再迟疑,她骑了马,挥鞭便向码头行去。

      鼻尖呼出白雾,眼睫凝霜,江浔却觉周遭暖洋洋的,江风朗月,明星澈夜,两袖鼓动,骏马奔驰。

      她扔去钗环,脱了锦袄,露出本素真面。

      前尘千帆过,半点不沾身。异乡烂柯物,如今重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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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夜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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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感谢喜欢这篇文的宝子们,我三次元生活现在比较忙碌,只能抽空码字了,忙完会一直更新的。给一直追更久等的读者们鞠躬!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