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痂》卷心眠小羊

34、结痂

　　斜梧光落落的枝丫承载着薄雪，倒映着天光照亮寺庙大厅的行人。二三僧人站在旅房下盘拿着佛珠，和来来往往匆忙求拜的人不同驻足。
　　燕书禾也成为他们其间的一员。

　　从长宁寺大门进入，两人同行在寺门旁买了香和火，点着三支香火放在二三指之间抵着大拇指。
　　前面是红墙黄瓦藏青色的浮雕，庄严地屹立在那里。
　　即使人群拥挤，佛门里仍然是最清净的。

　　燕书禾将香火举过头顶，做出弯腰低头叩拜的姿势，心中默念——
　　请佛祖保佑外婆早日康复，长命百岁。
　　保佑我今后的事业一路顺遂。

　　她深深地扣下手，一遍一遍诉说着她的挚念，或许真的这时真的有神明听见了她震耳欲聋的愿望。许久才又直起身，眼前一阵眩晕感。

　　“小心。”
　　他的手来得很快支撑住她的手臂。

　　沉浸在自己世界的燕书禾这才注意到在她身边寸步不离的他。
　　“谢谢。”
　　她缓了一阵向香火炉插上了手上的香。

　　在炉内，那三支依偎的香火余烟袅袅，同千万祈福人们的香火一起向着更高更远的方向飘去。
　　燕书禾驻足在那里多久，赵弋峥就在她身边陪了她多久，直到她逆着光，抬头看清了他停在自己身上许久的目光。
　　那片刻，有呆滞，有思索，还有眼中不易察觉的笑意。
　　“怎么了？”
　　赵弋峥先开口。

　　她不说话而是抬手，轻轻揪住了他的一个袖口：
　　“走，我们去下个地方。”
　　燕书禾嘴上不说，但心里其实也清楚，每当她转身的时候，赵弋峥的视线大部分的时间都停留在她身上，灼烧得她后背发热。

　　“赵弋峥，”
　　在人群中，燕书禾低声叫他。
　　像是在试探过桥的石子，飘然。

　　他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表示回应：
　　“嗯？”

　　而燕书禾只是低头，撇开了他抓在手腕上的手，
　　“有人追我是因为我家里的情况，有人喜欢我是因为我的长相，那你是为什么呢？”

　　直白到，赵弋峥有一瞬间的诧异。

　　“嗯？”
　　她清楚地看见他坏笑的眼睛又张开，在燕书禾的眼睛里倒映，
　　“你的意思，是要给我转正？”

　　正早的阳光贪心，眷顾他的左半边脸颊，即使是在穿过树荫，枝丫间透过的光芒，仍旧在赵弋峥的脸上落下斑驳的影子。
　　然后再点过他的鼻尖，落在燕书禾的上嘴唇。
　　她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因为不断升温的炽热触及唇边最易感的神经。

　　“不是。”
　　她斩钉截铁地，又迅速地逃避了这个回答。

　　于是燕书禾才听清楚了赵弋峥带着笑意的回答：
　　“就是喜欢，没有什么原因。”

　　可是带着笑意的脸颊让燕书禾打心里地怀疑这个回答，不正经地戳了下他的手臂，扑闪逃避的眼睛游走在他和他背后的天空之间。
　　“我说正经的赵弋峥，我们才认识快一个月，你怎么就知道这是喜欢我，你怎么就能确定喜欢的就是我呢。”
　　你都还没，见过完整的我呢。

　　她将全力倾泻在背后常青树前的玉质围栏，用指尖紧紧扣住了装饰物上的横纹，停在了最后一句话。
　　只是晌久，都没有得到答案。
　　“……要是，不愿意……”

　　“你真是。”
　　赵弋峥说着摇头，将手放在了比燕书禾更高一层的玉质装饰物上，像是圈住了她，也像是给她留足了空间，
　　“我真是拿你没办法。”

　　他颤抖的睫毛不动声色地拉近着两人的距离：
　　“燕书禾，我本想过了这段时间再和你认真说这些话，但如果你非要愿意现在听，那我就说给你听。”

　　“我喜欢你，或许真的会受到你说的什么家境、外貌的影响，但是因为这些都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你，是你让我觉得莫名的安心，是和你待在一起，我的注意力才会莫名全部被吸引，是见不到你的时候我就想你想到爆炸。”
　　他舔舐着嘴唇，视线从燕书禾颤抖的眼睛一直游转到唇边，被玉脂吸取所有温柔的手掌一路沿着坦荡长路到覆盖在了一直勾引他的很好看的指头上。
　　“因为是你，所以我才喜欢你的，燕书禾，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那只被他禁锢的手，那时，她没想过要松开。
　　长宁的冬天太冷了，也冷得太久了，以至于她有些眷恋被他包裹在暖房中的感觉，就像是许久不及的温暖。

　　她挣扎着，在他的手心中换了个方向，便成了掌心相靠的姿势。
　　手心比手背感受得更真切，掌心的抓握，触摸到了更多彼此掌心的纹路。

　　“这是？”

　　看着赵弋峥有一瞬间的慌神，她点头：
　　“这只手先给你，但是另一只手，看你表现吧。”

　　“那你这是答应了吗？”
　　听着他说着，她感受到紧握着他手臂的手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有一瞬间，还以为是错觉。

　　“嗯。”
　　她笑，
　　“今天是第一天。”

　　他俯身，用另一只空出来的手臂推着她肢身靠近自己。
　　“好，”
　　“让我多抱一会。”

　　从前她是习惯了身边人有目的的靠近。
　　除了外公外婆，从小对她好的人总想从她身上得到点什么。比如林艾，当她对燕书禾表现出好脾气的时候，就是要用温柔刀胁迫着她做些林艾希望她去做的事情。
　　一路走来，她也习惯地将自己保护起来，以免那些重名的人随便一笔就能在她最柔暖的地方留下疤痕。

　　燕书禾在他的怀抱里看见白瓷路上人潮拥挤。

　　但是这次，她愿意试试，给他一个机会。
　　在这个平常不过的一天。

　　-

　　没人说他得逞后嘴角都收不住，那只给他的手，还始终被他宝贝在掌心，说什么都不放开。
　　两人就这样在殿后的祈愿树上挂上了心愿符。

　　一路上，正陪着赵弋峥因为老板夸了她俩俊男靓女一句，就不断驻足下来买单的时候，手机响了起来。

　　“外婆醒了。”
　　对面说得很简单，燕书禾也能想到她迫不得已按下拨号键的时候不情愿的表情。
　　但燕书禾已经收不住着急的心情了。

　　“我要会医院了。”
　　她还没挂下电话就着急甩开赵弋峥的手往出口的方向跑，眼里不自觉地噙满泪水，
　　“……醒了。”
　　呜咽着几乎完整的句子都拼凑不出来。

　　他将老板刚从小摊锅里拿出暖和的红枣梨汤放在她手里：
　　“小心。”

　　“好。”

　　一直到坐在车上，车轱辘撵在两旁冷得发硬的石子路上，燕书禾才后知后觉得感受到手上那碗梨汤带来的温度。
　　太过于密集地感受到幸福，密集得有些不真实。

　　她望向窗外。
　　在车窗的倒影里，看见了自己湿漉漉的脸颊。

　　-

　　外婆已经被转移到普通病房了，但听外公说林艾还是一定多找了点关系，让外婆搬进了独立病房。
　　和燕书禾说这些的时候，外公把着病房的把手，迟迟支撑着却不推开。
　　“囡囡啊，等下进去千万不要和你妈她赌气。”

　　“知道的，外公。”
　　燕书禾拍了拍外公的肩膀。
　　对她来说现在见到外婆才是燕书禾心里真正想要最真切想要做的事情，其他这些都不重要。

　　于是，她扶在外公手的上面，推开了房门，看见了病房内干净得让人觉得舒适安心的感觉。
　　“外婆。”
　　在看见外婆眯眯眼接过林艾手中见过果肉的苹果，缓缓升起的手上依旧还缠绕着检测的器械，燕书禾刚在外面忍住泪水的眼框又坚持不住泛红。
　　酸涩的感觉还在心里翻滚，
　　“外婆……”

　　递过手的林艾只是抬眼看了眼她，在看见外婆拿好苹果，便坐在一边的沙发上端起了电脑。
　　站在病房门口许久，燕书禾都没有听见里面的讨论声音，大约能猜到其间这对母女相处氛围的尴尬。

　　“哎呦，我们囡囡也来了。”
　　外婆的声音轻得，字字句句踩在燕书禾的心膛上，
　　“让囡囡担心了。”

　　“很担心。”
　　燕书禾装着撒娇的语气回答，侧坐在病床上，侧着虚着抱了下外婆，顺势掩盖了将要留下的眼泪。
　　全部都融进了雪白的被褥，
　　“外婆，疼吗？”
　　她虚揉着外婆的手臂，担心触碰到旁边的机器，动作便变得更加难以察觉。
　　但还是被一旁坐着的林艾观察到了，冷哼了声，很轻，足以表达她此时坐在这里的态度。

　　“见到我们囡囡，就都不疼了。”
　　外婆只是揉揉燕书禾的脑袋，安慰她，
　　“你看外婆现在不都好好的。”

　　“嗯。”
　　她起身开着外婆，
　　“外婆你吃午饭了吗？我可以给你买去。”

　　她闪亮亮的视野里面看见外婆摇头：
　　“别担心了囡囡，外婆吃过了。”
　　她说着将那双带着年岁留下的痕迹小心翼翼摩挲着燕书禾的手背，最后牵起了她。
　　是温暖的，就像是无数个她伤心难过的时候牵着她的那双手，不一样的只是这次带来了冰凉的机械触感。

　　“等你想起来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了。”
　　这边燕书禾正沉浸在回忆着之前的种种，那边端着电脑的林艾冷不丁丢来了这么一句，一下子将她召回了病房。
　　那边坐着，最喜欢煞风景的人。

　　“哎，怎么说的，囡囡也是关心我。”
　　外婆先她一步说出了口，燕书禾本没打算纠缠，但仗着有外婆撑腰便也多嘴了两句：
　　“就是，还是外婆最懂我。”

　　而林艾只是不动声色，那边，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
　　“喂……哎，好，我马上来。”
　　她关上电脑和走出房门的动作几乎黏合在一起，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沙发上，留下林艾身后一袋子各色的水果。

　　“小老头，去看看那是什么。”
　　比燕书禾先发现的是，外婆。

　　“水果。”
　　外公拎着袋子，向她们走来，像是猜到什么，燕书禾先低下了头，
　　“你说这小艾真是的……干嘛买这么多……”

　　“这孩子。”
　　外婆脸上笑意不明显，但燕书禾能感觉到她态度的缓和，
　　“总是这么个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