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痂》卷心眠小羊

25、落雪

　　皖川以后的天气都是晴天，云彩毫不避讳展示蓝天的美。时而完成手上李微交代的小任务，燕书禾抬起头望向天空，恰巧能看见几朵拥促在一起形成各色样子的白云。
　　有低头绣线的阿太，有相互依偎的恋人，在燕书禾眼里都成为院子四方高墙圈起的最美的画布。
　　“要不要晚上在这休息？”
　　工作台上亮堂的台灯下，李微腾出一只手检查着燕书禾递过来的织布。

　　因为连续几天在学校完成学业和李微家里反复跑，每天估摸太阳下山没过两个小时就会觉得疲惫，忍不住扶着脖子站起来走几圈。
　　“李教授，这样是不是有点麻烦您了……”
　　她缓缓开口，就听见门随着轻声的老木板翻动的声音打开了。

　　赵弋峥端着盘子进来，盘子里的水果便还放着木质水果叉。

　　“站着。”
　　李微几乎没抬头，
　　“我说过不要把吃的端到工作室里面来。”

　　他并没听话还是固执地将水果放在离着工作台远的桌子上：
　　“陈教说了，要是不能给您端到里面来您是不会吃的。”
　　说完还向站着的燕书禾递去“来吃”的眼神。

　　在眼神触碰的一刹那，是她先退缩低下了眼睛，支撑在支架上随着李微的眼神看着自己刚绣完的几针。
　　她没去接那盘水果，因为李微并没有表示而这个房间里李微最大。
　　燕书禾心里已经给自己想好理由。

　　然后她的余光里，她看见赵弋峥为自己戳上了一个苹果塞进嘴里，再带着签子走出门。

　　那边坐着捧着织布的李微正透过她金丝厚重的眼镜，在暖光下不断靠近触摸，全然没注意到这里的暗波涌动。
　　“可以，有很大进步。”
　　李微点着头抬头看见微微脸红的女孩，正盯着织布游神，
　　“怎么样刚刚说的晚上留下来，想好没？”

　　吱——
　　直到木门再次被关上，燕书禾这才重新回过神来听见了李微问的问题，点头表示应声。

　　她的点头也收到了李微的笑容。
　　待在这里的三四天，燕书禾也逐渐在这个没能站下几个人的小工作室里和李微慢慢熟络起来。起初她还有些记不住她的名字，和那些学校里的老师一样，盯着她的脸支吾了半天只有一个姓氏。
　　但是每一天都在比前一天更能够顺其自然地叫出她的名字，甚至今天还肯定了她练习在那张织布上拆了又缝的针脚。
　　“那去我带你去收拾。”
　　她因为久坐起身得艰难。

　　燕书禾连忙伸出手扶住她，李微先是一惊但很快就搭上去了：
　　“嗯。”
　　然后领着燕书禾走出了工作室，带上了那盘水果一起。

　　李微只是因为长时间的工作脊椎可能出现点问题，在起身、俯身等动作的时候会有些不自然，比如说她现在正在准备从客房的柜子里拿出放在高处的一摞床单，却在准备站上垫高的椅子上有些左右站不住。
　　“李教授，要不我来……”

　　她扶着腰犹豫了半瞬，很快就答应下来：
　　“要不我这腰，也不能让客人亲自来。”

　　“没事。”
　　燕书禾摇头，一脚就轻快地踏上了摆在柜子前面的椅子。见状李微担心，就像先前扶着陈牧那样向燕书禾伸出手：
　　“小心点。”

　　就像是外婆一样。这无关于年龄。
　　将高高的被单抱在手里的时候，燕书禾无由地想，然后感受到因为体温的施舍被单反传回来的温暖，紧紧依靠在手掌心里让她有些贪恋。
　　于是她有些无由地开口：
　　“李教授，您真的很温暖。”

　　这时候李微就会绽出那天在早餐店第一眼看到江曼的笑容，点着头回应：
　　“你也很温暖。”

　　两人就像燕书禾在雪地里哪个有趣的人搭起来的相互取暖的大人小孩，用围巾系紧彼此相连的纽带。而这床被单就像围巾一样。
　　“谢谢~”
　　她用李微腰的理由主动揽下铺床单的活，而李微就站在燕书禾身后顺势坐在那张椅子上。
　　“书禾……”

　　“哎。”
　　她响亮地答应下李微的呼唤手上不停动作，间隙转身确认李教授的状态。

　　“我要是有像你这样的女儿就好了。”

　　呼——
　　她听见自己的呼吸在这句话结束响亮的出气声，和着被单在她手上飞舞发出的扑腾的声音。
　　“李教授，要是您愿意，我也可以成为您的女儿啊。”
　　燕书禾笑着回应，其实心中已经空了一块。

　　这句话她从没听林艾说过。
　　要是真的细数林艾对她说过的话，最多的估计是“出去不要说是我的女儿”，以至于在燕书禾想到林艾的时候都能立马浮现她说这句话的表情。
　　真想给林艾所有对她说过的话做个情感分析。

　　燕书禾心里想着没注意，抖动的被单的某一角散落到地上。

　　“哎，”
　　李微连忙上前帮忙捡起来，
　　“刚说。”
　　将扯住的那一脚顺势对上了床垫角：
　　“想什么呢？”

　　燕书禾连忙摇头：
　　“没什么。”
　　那只是她不愿与他人提起的一些伤痛，留在她身上久到几乎忘记了疼。

　　李微察觉到她的情绪波动但是因为她不说也没有追究：
　　“换洗的衣服今天先将就一下，明天回学校收拾点东西过来，还有长时间要留……”

　　听到这句话的燕书禾眼睛立马就亮起了，原本扯着的枕套也不要了，连忙向李微跑去：
　　“李教授！这么说您是答应我留下来了！”

　　“……”
　　谁说心情波动的。
　　此时女孩拉扯着比她矮过半个头的李教授的胳膊，因为激动晃得厉害。
　　她不自然地摸摸鼻子：
　　“嗯。”

　　“好！耶！”
　　她几乎蹦起来，
　　“就说李教授是最温暖的老师。那我拥有世界上最温暖的师傅了！”

　　“没有。”

　　而这边燕书禾的笑声一直穿到穿过走廊的师徒两人。

　　“那女孩笑这么大声。”陈牧手上端着暖水杯向里面吹着气说。

　　揽着陈牧肩膀的赵弋峥向他的方向倾了倾：
　　“估计是李老师收下她了吧。”

　　“哦，”
　　上扬的语气足以表现陈牧的惊喜，但他先是向嘴里大灌了口热水才开口，
　　“那是挺不错的。”
　　他说话一顿一顿的：
　　“那你先前说想让我带她去长宁这件事，是什么意思？”
　　陈牧眯眯眼大量着赵弋峥。

　　“再说吧。”
　　他看见少年在路过那个传出声音的房间的时候，眼神张扬地直直锁在那个开心得几乎失去表情控制的女孩身上，清楚又热烈。

　　“嗯。”
　　陈牧也随之望去。就像这个女孩身上有魔力一样，正卷吸着周围里面的人进入她的磁场。
　　被这样的女孩吸引不奇怪。他缓缓又开口，语重心长：
　　“适当的放松可以起到帮助作用，过度的放纵只会带来反效果。”

　　他收回眼睛，可能连赵弋峥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视线里包含的情绪被身边这个人完全捕捉。
　　“那这是适当还是过度？”
　　问出的这个问题根本无由问起陈牧，实际就是他在问自己。

　　“那要看你了。”
　　陈牧拍了拍他的肩膀，走进房间，
　　“今天时间也晚了，你早点回学校，迟了对明天训练不好。”

　　赵弋峥眼睛一转：
　　“不如陈教练也收留我一下。”

　　“滚。滚回去，我这可没有空房给你住。”
　　陈牧一脸嫌弃。

　　“得。”
　　习惯了和陈牧开玩笑说话，要是他真的答应下来赵弋峥才会觉得有些奇怪。于是在和陈牧告别后，他就向门外走去在小道上还碰到了往卧室走的李教授。
　　“弋峥这么晚还不回学校？”
　　他也许久没见到李微不是勉强配合的笑。

　　“是啊李老师。”
　　赵弋峥轻快地回答。
　　然后在和李微擦肩而过走过没两三步距离的位置，看见了戴着毛茸茸发带的女孩。
　　“送我出去不？”

　　她正低头擦拭着手上的水，头发散落在后肩，闻声才缓缓看过来。
　　他看不清她眼神里的表情，或许有些惊讶也有些犹豫。可能是因为前几天那话说得突然，女孩还有些在意。
　　想着，赵弋峥准备耸肩挠着头准备侧身从她身边经过。

　　“好。”
　　她纠结的眼神里终于出现了明确的答案，于是将手上的毛巾挂在门把手上，拿起挂在房间门旁边椅子上的外套，回到赵弋峥身边，
　　“走吧。”

　　两人就这么从封闭的空间走到空旷的前厅里，一直到看到夜空沉寂下闪亮的星星，潦草几颗的星空下两人的影子不断拉长，最后依靠在一起。
　　“你之后还回学校吗？”
　　赵弋峥先开口。

　　“嗯。”
　　她拖着的拖鞋在水泥地面上发出强烈的摩擦粗糙感。

　　“那到时候我可以载你一起来。”
　　他主动提议。

　　“好啊。”
　　女孩不远不近的距离就在他身边，可以隐约闻见她身上的香味。
　　所以他又低头故意靠近逗她：
　　“我之后就要去长宁了，你会想我吗？”

　　他没听见女孩很快的回答但是在微弱灯光下女孩的脸红先她一步做出了答案，心里却奇怪着女孩心里明明已经做出了答案却在那天没有得到肯定的答案。

　　“你说什么呢。”
　　她急着辩解，拖在脚上松垮的拖鞋差点拖穿过脚，
　　“你还是早点回去吧。”

　　“哦。”
　　他装作失望地把开门转头，
　　“记得联系我哦。”

　　“谁要联系你。”
　　看着象征着赵弋峥离开的门缓缓关上，燕书禾长舒了口气捂在自己心脏的位置，感受它跳动的力量。
　　是因为他那天的告白吗？让她产生了不一样的情绪。

　　“算了。”
　　她自言自语着转身往回走。
　　时间会帮她考验一切，不急于一时。

　　月光柔和地抚摸着她的发梢，同样落在站在门外许久的赵弋峥身上。
　　她去不去长宁已经无关紧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