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战损但志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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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第一个扮作千牛卫的突厥人冲进殿中时，皇帝还沉浸在赢了这盘棋的喜悦之中。
“时辰尚早，且再来……”
皇帝笑呵呵地抬起头，然后对上了李知节瞳孔放大、惊恐的双眼，他很快反应过来，她看的并不是他，而是他的背后。
他呼吸一顿，下意识朝身后瞧去！
可他还未转过头便忽然视线一歪——
“阿耶小心！”
李知节大力将他推开，一柄银白的匕首擦肩而过，截断了她一缕青丝。
“铛！”
发冠撞上窗角，皇帝的头发瞬间凌乱了几分。
他呆愣地看向直直插入榻面的匕首，刀柄因掷刀者用力过猛而不住震颤着。
“护驾！”他手脚并用地钻进角落，整个人都蜷缩起来，模样看起来狼狈极了，可当他看见三五个身着千牛卫官袍的行刺之人，卷着浓重刺鼻的血气朝他走来时，他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护……护……”
行刺的就是千牛卫！还有谁能来护驾呢！
宫人们尖叫着逃窜着，有几个张开双臂想要挡到他的面前，却被突厥人游戏似的一刀一个，如杀鸡一般！
还有谁能来救救他？
对……还有钱顺，钱顺！
他大声呼喊起来，果不其然，钱顺出现在了不远处！快……快救救他！
钱顺披头散发，嘴角还挂着血，但他还是义无反顾地从突厥人背后狠狠扑去——
“砰！”
他被狠狠踹飞了出去，不知死活。
几个突厥人肆意大笑着，如同吃人的厉鬼！
皇帝视线摇晃起来，他仿佛再一次陷入了七年前长安之乱的噩梦之中……
突然，一片青绿色的衣袂闯入了他的视野。
是李知节。
她紧紧握着那把许多年都未被他拔出、装点大殿的宝剑，她的眼如她手中的剑一样寒光凛凛。
他顿时心潮澎湃起来，他恨不得昭告天下人！看啊，这是他的女儿！他有这般英勇无畏的女儿，不输男儿的女儿！
然而，那双不听使唤的老腿无法叫他站起身来，让他像一个真正的父亲、一个真正的男人！那样奋不顾身地挡在女儿面前，因此他只能这般泪眼汪汪地注视着李知节的背影。
“哈哈哈哈哈哈——”
突厥人互相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大笑起来，用突厥语高声交谈着。
“好一个‘鼠’皇帝！躲在妇人背后！”
“真是没用！啐——”
“小娇娘快把剑丢下，莫要伤着自……”
那人骤然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摸上脖颈，喷涌而出的鲜血盛满了他粗大的手，他张大嘴巴拼尽全力攫取着空中的氧气，声音戛然而止。
李知节飞速解下这人挂在腰间的短弩与箭袋，填入箭矢，举起对准众人——
其余的几个突厥人见状，非但没有震怒，反而更猖狂地笑了起来。
但他们并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其中一个像是首领的，止了笑声，举起左臂如旗帜一般重重挥下，声音如同结了冰般。
“拿下。”
李知节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凝神瞄准、扳动悬刀——
“嗖——”
一人应声到底。
这下是彻底激怒了这群突厥人，他们高高举着长刀，呼喝着冲上前，如排山倒海般！
她抿着唇，掌心也不禁渗出了些汗来，叫她不得不更加用力地握紧短弩。
柳磐的援兵倒是快些来啊……
夜幕笼罩了长安城，大街小巷被百姓挤得水泄不通，而人群的尽头，正是刚刚开场的百戏戏台。
有声称师承公孙大娘的女郎舞剑耍枪，英姿飒爽；有须发尽白的老翁手持木偶作傀儡戏，活灵活现；还有裸着上身的汉子喷火吞刀……一时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然而很快，这样的热闹还是无法再进行下去了。
“搜！”
金吾卫如潮水般涌进了人群之中，甲胄在烛火的照射下，泛着金属冷光，令人胆寒。
与此同时，远处传来阵阵沉雷般的鼓声，与金吾卫的声音混在一处。
“三刻后关闭坊门！”
“逗留在外、违抗宵禁者，斩！！！”
一声声呼喝如同一条无形的鞭子，重重地抽向人群。
百姓不知所措地推搡着，伴着嘈杂的人声，朝四面八方散去。
“怎么了？谁知道这是怎么了？”
“今夜不是没有宵禁吗？”
“阿娘……你在哪……”
“我家离得远，先让我过去！”
“草、有贼！还我钱袋！”
“别踩了行不行，本来鞋子就烂……”
“……”
郑小郎就是这样惴惴不安地回到家的。
也不知道通伽那边如何了，是成了还是没成？
看金吾卫的架势，估计是没成……等等，那圣上岂不是——
他心脏“砰砰”跳得飞快，不不不……也许通伽已经得手，也许只是惊动了圣上，所以才这么大的阵仗！
而且，成或没成都已经和他没有关系了！
可他为什么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呢？
千牛卫将最后一具突厥人的尸体抬了出去。
其实，这个人本可以免于一死，毕竟出了这种事，他们自然是应该留个活口的。
可当他看见驰援的千牛卫兵如狼群一般围住自己的那一刻，他就知大势已去！他毫不犹豫地自刎了。
甘露殿内一片狼藉。
然而好在，已经有一群宫人快步绕开那一滩滩的血水，垂着头清扫着大殿，大气都不敢出。
皇帝勉强保持着清醒被搀扶着下去歇息，临走时，他看起来仍然是那样的威严，但从他疲惫无神的双眼，凌乱的鬓发，似乎还是能窥得几分他方才的遭遇的。
柳磐临危受命，领了口谕彻查千牛卫上下人等，但他在临走前，还是决定先问候一声不远处那位提携他的“贵人”。
“殿下可还好？”
李知节刚从一旁的宫婢手中接过浸湿的帕子，正在擦拭着脸上的几近凝固的血迹，听了他这话，还是含混不清地回答了一句。
“还好……嘶——”
一阵风刮过她左臂的伤处，痛得她一个激灵——那是一道刀伤，几乎有她半个小臂长，如同凭空生出了一只眯起的、细长的巨眼，尽管已经得到了简单的包扎，但此刻，伤处仍然在慢慢往外渗血，滴落在地面上，滴落在裙摆。
“都怪微臣来迟，才叫殿下受了伤，请殿下责罚！”柳磐试探着朝她投去一眼。
“不迟不迟，我还活着，陛下也还活着，怎么能算迟。”
显然，她也狼狈极了，耳后垂落着一缕断发，长度堪堪过肩，不知道何时沾上了粘稠的血，黏连作一股，身前的衣料被溅了敌人的鲜血，而身后更是恐怖，一大团血污从腰部蔓延到裙摆——是她一不小心摔坐在了血泊之中。
也许是因为失血过多，她的脸色愈发苍白，嘴唇也没有了血色，可偏偏那双嵌在眼窝中的眸子仍然炯炯有神，这就有些恐怖了，很有女鬼的既视感……
如果要李知节自己说，虽然战损，但她的精神状态却莫名很好，甚至还有些亢奋，也许是肾上腺素分泌多了。
因此她不仅能站稳，而且还有心思管点儿别的。
“哎哎哎，先把剑擦干净了再收回鞘！”
声如洪钟。
柳磐猛地一哆嗦，咽了咽唾沫。
“真没事，一点儿皮肉伤，”李知节摆摆手，打了个哈欠，这才有了些血液流失的真实感，“你去忙吧，我也打算下去歇息了。”
“是……”
他说不出什么话了，他肃然起敬。
这条小溪本没有名字。
不过，它现在有了一个美丽的突厥名——迦沙，意为宝石。
通伽达干枕着胳膊、躺在溪边的草地上，偶尔夏夜的凉风袭来，野草便会亲昵地俯下身，亲吻着他的脸庞，他不知道这是什么草，他从未在家乡见过。
他拔起一根塞进嘴里细细嚼着。
青嫩、多汁，牛羊马的国宴，这是他的评价。
中原，简直就是上天的宠儿，种什么活什么，稻、黍、稷、粱、麦、菰……他以前从不知道禾稼还有这么多种类，还有一辈子都挖不完的金矿银矿铜矿铁矿，而且，而且！竟然连放牧都如此合适！
连放牧都如此适合。
他勾起唇角，仰望着星空。
这里的星空似乎也与故乡没什么不同。
“真像啊。”
他微微叹了口气，双手一撑，他恋恋不舍地站起身来，与身上的草屑依依惜别。
“这么像却不是故乡，可惜哪……”
通伽达干伸了个懒腰，随即利索地翻身上马，扭头朝长安城的方向眺望去。
长安城已经离他很远了，他看不见一分一毫长安城的影子。
他的脑海中突然蹦出了一句话。
“不是故乡、胜似故乡？”
这是郑小郎教给他的。
联想到那个天真又愚蠢的年轻人，通伽达干失笑着摇了摇头。
恐怕他还把自己当作挚友吧？
可惜，他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朋友”这个词。
也没有“不是故乡、胜似故乡”这句话。
通伽达干嗤笑一声，拽紧缰绳、调转马头，一夹马肚越过迦沙溪，朝北方飞驰而去。
“总有一日，这里也会成为我的故乡。”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战损但志坚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