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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富人区的计程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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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秋的午后日落总是很快,风起时,日暮余晖的拖影很快就铺满了宽阔的无人大街。
方时觅下出租车的时候还在打电话,他和车上的人轻声道了谢,关上车门的力气虽然不大,但声音还是引起了不远处岗亭内保安的注意。
“方案可以改,但喝酒就不必了,真来不了。”方时觅的脸上顶着毫不掩饰的不耐神色,说话的语气倒是与面容完全不同的真诚温和:“没有不给您面子,只是今天还有些工作要赶,下次我请您。”
方时觅下车的地方是港城最贵地块的其中一处稍稍偏远的别墅区,名为珑江湾,起初楼盘宣传的时候,开发商也算是挖空了心思,打了个风景秀丽的养生噱头,引得不少港城权贵意图冲动挥金。
这里的保安都是训练有素的,对业主的信息也是完全了然,再加上方时觅也不是第一次从出租车上下来了,无论是谁执勤,这一次两次的,都也认识方时觅这位时常打车到门口再徒步回家的业主的脸了。
能在这种地方上班的人,眼力见必然是极好的,那保安见到方时觅又好言好语说了半天才挂下电话,立马面不改色地迎上去冲他微笑点头:“方先生晚上好,我为您开门。”
方时觅脸上的不耐瞬间转为礼貌的微笑,他对保安点头道了声谢,随后镇定地走过那扇为他开启的小门。
他借着日落的微光,沿着别墅区车道的边缘,慢慢踱着步子,结果走了两步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忘记了一件事,就是那个前几天就设好的却被刚刚一通电话截断的抢票闹钟。
方时觅有些手忙脚乱地又掏出被他随意塞进口袋的手机,在看到手机里显示的“已售空”的音乐会门票,懊恼地长叹了一口气。
他摸了摸西装外套的另一边口袋,从兜里的烟盒里掐出一根烟点上,抽了几口又觉得实在是烦躁乏味,大跨了两步将烟头暗上了街边垃圾桶上用来熄烟的碎石子上。
工作熬命且不顺,一直盼着的唯一能让他放松的音乐会没抢到票,接下来还要回那个让他厌烦至极的家……方时觅觉得自己的生活实在是糟糕得无法再继续下去。
方时觅今天中午是去谈的一个度假产业的单子,合作方这两年混的风生水起,想要合作还不容易,和方时觅联系的那人又极难应付,虽然最后单子是谈下来了,但方时觅的一场饭局也是经营的有些吃力,一桌子的菜也没吃几口,下午又去跑实地看业务进程,再等傍晚回到家,早就是饥肠辘辘疲惫不堪。
等他在别墅区又是一个人走了快半个小时回到方家,从院落里就透过一楼的落地窗看见了客厅后头的灯火通明。
餐厅亮着灯火,三个隐约的人影坐在餐桌前像是谈笑风生般温馨的样子,更显得风尘仆仆进门的方时觅孤独寂寥。
方时觅的心里头更是烦躁,但并未表现出来。
他将脱下的西装交给了迎上来的管家,又在盥洗台洗了把脸掩去面上的倦容,才用从容的姿态迈进了餐厅。
坐在餐桌前的三人仍在说笑,主位上的方启明只是皱眉抬头看了方时觅一眼,而坐在他右手边的李婉晴却直接假装没听到动静,娇笑着给方启明夹了一筷子菜,李婉晴身旁的方景煦也是连头也没抬一下,只管自己吃菜。
方时觅向来不理会他们的摆架子,他拉开了一张与那三人间隔两个位置的椅子坐下,自顾自地拿起碗筷,夹了点已经剩下不多的菜,无声地吃了起来。
方启明的眉头皱得更紧,但好在他还想得起方时觅今天出门是做什么的,到底也没多说什么。
虽然方时觅已经很饿了,但他吃饭的姿态还是极为端庄的,背挺直,修长的指尖轻捏着筷子,夹菜时微微伸长胳膊的动作也是无声的优雅,将蔬菜放入口中小口咀嚼的动作也是安静斯文的。
李婉晴露出一个不屑的表情,又瞥了坐在身边也是表情不虞的方景煦一眼,脸上又挤出一个练习多次的精致笑容来,拿起筷子又给方景煦夹菜,话却是对着方启明说的:“今天听景煦说,祁家那位回国了?”
方时觅夹菜的动作一顿,又迅速恢复了平静的样子,转手给自己夹了稍远处的一筷子鱼,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有这事?”方启明皱眉:“祁家这几年可是锐不可当,祁照庭自从五年前坐了主位后就极为低调,景煦又是怎么知道的?”
方时觅嘴角一抽,又夹了一筷子菜压下脸上的不屑。
多新鲜呐,方时觅读书的时候李婉晴还能和攀关系一般直呼人家大名,这过了八年,倒是只敢尊称“祁家那位”了。
“哎哟,景煦这两年也为家里出了不少力呢,有几个人脉还不行了?”李婉晴露出一个媚笑,嘴里说着奉承的话:“不过景煦到底还差得远,还得多和你父亲学学,是不是呀,景煦?”
方景煦抬头应和:“我还要多向父亲学习。”
“就你嘴甜。”方启明被李婉晴的话取悦到了,但他也不是真的能被几句恭维话就说动的人,又用筷子敲了敲碗沿:“倒不如跟着时觅学学怎么谈生意,才叫为方家出力。”
方时觅旁若无闻,夹菜的动作也没有停顿,方启明的这种话他已经听了不知多少遍。
他可不会像李婉晴和方景煦母子一般浅显地误会了这话的含义,方启明必然不是真想让方景煦在自己面前摆出个学生样子,而是在旁敲侧击地提醒方时觅,还要继续为方家出力。
方时觅觉得方启明未免太会做梦,也如他本色一般的被自以为是蒙了心。
方启明把方时觅的漠然当温驯,还以为自己能凭借着父亲的身份一直压制住他,却完全没有意识到方时觅早在多年前就已离了心。
方时觅的唇角勾过一个带着些许轻蔑和嘲弄的笑意,他和表情阴郁的李婉晴目光交错,也坦然地接受了对方眼底蔓延出的夹杂着嫉妒厌恶之意。
方时觅的云淡风轻让李婉晴深恶痛绝,但她能在方启明身边长盛不衰,本事也自然是有的。
李婉晴阴郁的脸色转瞬即逝,她摆出一副当真受了教诲的样子,笑着应下了方启明的话,又转头对着方时觅说:“说起来,时觅是不是和人家从前就认识呀?以前还是一起念书的吧?”
祁家可不是好招惹的,李婉晴这话看似只是叙旧,实则是给方时觅甩了个攀关系的绊子。
果然,方启明一听李婉晴这么说,顿时来了兴趣,也冲着方时觅说道:“是啊,时觅高中念的是那个……哎,就是同一个学校的吧?”
方时觅早已收敛住了那副嘲弄表情,平静地抬头与方启明对视:“是。”
“那人家回国,有没有什么旧友联系啊,同学会什么的?”方启明一脸的兴致勃勃。
“我和他不熟,不知道他回国的消息。”方时觅平淡道:“我读书时候的校友都是圈子里熟悉家族的人,没必要开什么同学会。就算有,祁家这样的档次,也不可能去参加。”
方启明皱了皱眉,明显对方时觅的回答不满意。
“启明,我们年纪大了,现在的年轻人啊,可不兴什么同学会了。”李婉晴很满意方启明的反应,又开了口:“不过啊,景煦昨天和我说,顾家二少牵了头,特意要办一场接风宴呢!”
“啊,对对,现在都不说同学会了,都叫接风宴。”方启明又露出了一丝笑容:“景煦既然能得到消息,这接风宴,是请他了?”
李婉晴笑的得意:“那当然呀,祁家的请帖啊,昨天就送来了呢。”
方启明这才笑得舒心,抬手重重拍了拍李婉晴的手背,一副极为满意的样子:“到底还是景煦争气,要是能和祁家说上几句……”
“这有什么难的。倒是我之前听人家说起啊,祁家有意联姻呢!”李婉晴也是笑开了花:“这接风宴请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世家,指不定,咱们景煦就入了祁家的眼呢?”
餐桌上的闲谈还在继续着浪费时间的话题,一旁的方时觅突然重重放下碗筷,站起身来。
“……我先回房间了,你们慢用。”
方启明在方时觅站起身时瞪了他一眼,不轻不响地说了句没规矩,但他的注意力早就被李婉晴口中的“联姻”吸引了过去,转头就和李婉晴讨论了起来,也没注意到方时觅压根没理会自己。
方时觅走得不算慢,但还是不免听上了几耳朵的“抓紧机会”什么的字眼。
他上楼的步子踩得重,也不知道在发泄什么愤怒,回了房间连衣服都没脱就冲进了浴室,僵着一张脸直接开了花洒,让冷水浇了个兜头盖脸。
等方时觅再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面容上的郁色倒是已经消失了,他坐在窗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又用指尖蘸了些茶水,在大理石台面上画下了几串音符。
这茶是方时觅早上出门前醒神时泡的,他不需要佣人打扫自己的房间,这茶就一直放在窗台边的矮桌上,被日光晒了一天,此时又反射着月光的银白。
茶汤的颜色不复白天的鲜亮,方时觅只道是夜光的昏暗让他目视不清,可那唇齿间的苦涩感蔓延开来之时,他才意识到是自己错了。
放过了的东西就是不可能回到一开始最好的模样了,冷掉的茶又涩又沉,失了香气,入喉就只是口带着苦味的水,甚至都不能解渴,就如同他写下的音符,哼出来也是饱含着凄凉感,及其符合他当下的心情。
方时觅将侵扰舌根的苦味咽了下去,轻轻叹了口气,摁亮了手机翻看起晚间新闻来。
方时觅忙了一个下午都没空打开手机,此时刚一按亮屏幕,主页就弹出了好几条银昭集团收购的消息。
“银昭集团于10月19日宣布收购博奥,银昭首席CEO祁照庭表示,此次收购更多是为未来进入云计算领域占位,博奥的加入将推动业务线重点的重新规划和倾斜……”
方时觅仔细地将那几条新闻都看了一遍,昏暗夜色下的他微微低垂着头,手机屏幕印着他的脸颊明亮,可那深褐色眸子中的神色却是让人看不真切的怅然。
这几年谈生意的时候总能听到祁照庭的名字,近两个月出现的更是高频,回到家听到讨论不说,连手机上跳出来的新闻都与他有关。
……真是烦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