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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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娄槐宁的三个朋友,两个医生,一个公司合伙人,“程序猿”程韶阳混在里面居然也没有显得突兀,除了邢如峰是隔壁艺术学院毕业的,其他三人都是华大的校友,又都没什么架子,再加上程韶阳本来也有点社交牛B症在身上,没过多一会儿这几个人之间就聊得十分热络了。
娄槐宁家住顶层,楼上有一个很大的阁楼,有一半被改成了阳光房,搭了个无烟壁炉,地暖也开着,几个人吃过饭便端着没喝完的红酒转移到了这里。程韶阳拿来的那个夸张的大果篮被娄槐宁拆了,挑了几样切成果盘一起端了上来,几个人窝在懒人沙发里安静聊天。
邹海洋叉了一块秋月梨,晃着价格不菲的红酒有感而发:“我时常感叹资产阶级的铜臭会逐渐腐蚀我们这群穷酸打工人的心智啊!曾经睡在一起的同学,现在实现了经济自由,而我们,还在为上个月医保报销额度超标被扣了580块钱而郁郁寡欢!”
“羡慕归羡慕,佩服占比更大。”罗逍也举着酒杯,越过程韶阳探了半个身子在娄槐宁面前的酒杯上磕了一下,坐回去的时候胳膊肘朝着程韶阳的额角蹭过去,娄槐宁轻轻把他的肩膀往后带了下。
罗逍余光瞥见了,笑了笑,说:“我当年高考的时候,省状元!牛B吧?上我们家采访的记者不要太多,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对着摄像机说得那些牛B哄哄的话,什么‘知识如海,探索无尽,学无止境,奋斗不息。’擦,你们听听,我当初说得什么屁话,这不一语成谶吗?真么特探索无尽,奋斗不止了。”
罗逍又大口灌了口酒,接着说:“我记得开学前一天晚上在教室集合,大家伙儿挨个上讲台自我介绍,上去一个省状元,又上去一个还特么省状元,这玩意在华大就跟买菜搞批发似的,贱卖5个再搭一个,我其貌不扬还从小地方来的扔在那里头自动就划分到‘打折区’了。”
“这位!”罗逍又越过程韶阳伸胳膊过去指了指娄槐宁,娄槐宁下意识地又把程韶阳往后拉了拉。
“这位大哥更可气,‘天子脚下’的状元郎!人长得还那么帅,我记得当年这哥们儿坐最后一排,轮到他上去的时候全班一共就6个女生都不看别人了,眼睛恨不得粘他身上,结果人家面无表情三句话介绍完自己,下去之后立马就有人在学校表白墙打听他了,你说说这人放在我们身边还让我们怎么活?”
罗逍又闷了口酒,“那一天开始我就知道了,什么‘省状元’,什么‘天才’在这个地方不过都是过眼云烟,想要在华大里出人头地,想要在华州扎根,就得特么玩儿命学习,结果有的人,拿了4年奖学金,放着我们拼命抓都不一定能抓得住的大好前途,说退学就退学了,”
“娄槐宁你是真牛B!真的!哥几个特别佩服你,你要说老邢他那个打着‘搞艺术’当幌子的学渣官二代随口说说什么‘创业’我们都觉得纯属玩票,他要不干这个估计也干不了别的。”
半空突然飞来一个抱枕,正正打在罗逍脑袋上,罗逍半杯酒差点撒出去,“哎呦”来了一嗓子。
“怎么说话呢罗老大!”坐在对面的邢如峰起身快速把从罗逍脑袋上弹出去的抱枕上捡起来,塞回到自己的后背,瞪着眼睛说,“谁学渣了?我当初艺考成绩也是华州‘状元’行不行啊?我告儿你,少在那编排我啊,说槐宁呢扯我干什么?再抹黑我抽你啊!”
“行行行!我错了邢少,我这不是为了凸显槐宁跟您突然半路创业此番壮举多么令人咋舌吗?”罗逍朝邢如峰假模假式地作了个揖,转头接着说,“当初我们劝也是劝过了,骂也是骂过了,这老哥们儿一声不吭,读完5年拿了本科毕业证说走就走,那叫一个干脆。当时我们所有人都觉得娄槐宁同学端端正正20多年,叛逆期来的忒晚了一点,也不乏一大帮子人在后头看笑话呢吧?结果怎么着?人家摇身一变,亿万富翁!想当初说风凉话的那伙人现在怎么说?”
罗逍大手一挥,食指对着邹海洋一点,邹海洋话茬接的那叫一个又快又熟练:“是金子到哪都发光!”
“哎!对喽!”罗逍和邹海洋纷纷起身,互相跟对方碰了杯。
“不怕你们笑话”邹海洋说,“我也就这两年缓过来点,升上副主任医师算是在医院站住半只脚了,前年我还舔着脸‘啃老’要房租呢,你们说当医生救死扶伤,这使命感我有,但当初选医科读的这帮人都只为了这些个‘高大上’的精神和情怀那是吹牛B的,社会地位高、收入稳定这些理由要说不在考虑的范围内那肯定不能够。要说‘热爱’确实算不上,顶多是选了这个职业,感受过‘生死较量’这种责任感让人挺着迷的。所以,我很佩服槐宁,真的,在那个年纪,可以放弃拥有的一切,只为一句‘热爱’。”
邹海洋朝着娄槐宁举起酒杯,很真诚的喝了一大口。娄槐宁却只是笑了笑,酒精晕红了他的脸颊,迷蒙了双眼,显得很慵懒,安安静静窝在程韶阳身边的位置,不发表评论,只是看似轻描淡写的附和一句:“年少轻狂,也有贵人相助。”再往深了便不再多说。
人生往往有很多走向,有的人面前平铺着一条通天大道,有的人却要面临很多抉择。程韶阳想,娄槐宁大概是走在通天大道的途中自己给自己凿出一条分叉路,然后毅然决然地转了弯。
“柳暗花明又一村”是逆境之中的转机,却不是顺境之下的预设,人没有上帝视角,很少有人真的能抛弃所得去奔赴一个看不见的未来。
程韶阳转过头,对上娄槐宁望着他的眼睛,四目相对的瞬间,他突然很想问问,究竟是什么能让娄槐宁这么坚定的做出选择?
这场“把酒言欢”一直持续到后半夜,邢如峰接了个电话,说是有事先走,程韶阳也不好意思再打扰,跟着起身准备回家。
罗逍一条胳膊挂在程韶阳肩膀上说:“甭走了,你瞅瞅都几点了,外面又下着大雪,上哪找车去,就跟这儿住得了。”
“就是,槐宁家大着呢,有的是房间。”邹海洋也凑过来,他也是喝多了,说话有些大舌头。
程韶阳确实不太好意思,自己算怎么回事儿啊,跟罗逍他们十好几年的哥们儿能一样吗,正犹豫着只听娄槐宁说:“又不是没住过,还跟着不好意思上了。”说完,就架着邹海洋往楼下走。
老爷们之间磨磨唧唧的也没必要,半夜1点多再推辞来推辞去反而显得做作。
看着邹海洋跟罗逍被娄槐宁怼进了一个房间,程韶阳也不跟着客气了,去了上次住的那间客房。
临睡前去看了眼花田,这猫倒也不认生,躺在娄槐宁给他铺的个蒲团上面正睡得四仰八叉呢,程韶阳无奈笑笑,这猫心也是真大。
被子很柔软,有股淡淡的槐花香。就像四五月份的暖阳照在槐树繁茂的林间小路,清新、安逸……就这么,程韶阳很快睡着了。
房间窗帘的遮光效果很好,只有他的手机屏幕还亮着微弱的光,界面停留在微信消息那一页,所有发来的祝福他都点开看了,唯独“艻艻”的头像上还有红色的未读标记,最新一条一小时前“韶阳哥,生日快乐。”
程韶阳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中午,睁开眼睛在床上发了会儿呆,最后得出了个结论,他已经很久没睡过这么踏实的觉了。
推开房门,娄槐宁正在厨房做饭。
房子的采光很好,正午的阳光给娄槐宁镀上了一层暖洋洋的光圈。
程韶阳站在厨房的门口看着娄槐宁的背影,他突然有点伤感。
就在不久之前,他也是有一个家的。
程韶阳的父亲在他2岁不到的时候就意外过世了,爷爷奶奶是个通透的人,看着儿媳妇20出头的年纪就守寡过意不去,便跟程韶阳的母亲说趁年轻赶快找个好人家。
就这样,程韶阳的母亲在他4岁的时候改嫁了。
母亲改嫁之后,程韶阳很少能再见到她,爷爷奶奶从不让他去找,有时候想妈妈哭鼻子,爷爷奶奶就会想办法带他玩,转移他的注意力。
再后来,程韶阳就渐渐忘记如何依赖母亲了。
长大一点他听别人说自己该是有了个弟弟,可他从未见过。上小学之后的某一天,他放学回家,看到一个女人坐在家里,奶奶说要叫妈妈,程韶阳跟着叫了,那女人好像是过来摸了摸他的发茬,说了句“都长这么高了”。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母亲,那天,她是来道别的。
母亲再婚的丈夫工作调动到了外地,要举家搬走了,她自然也要跟着走。临走之前她给程韶阳留了8000块钱,还有他爸爸单位当年分下来的一套房子。
程韶阳后来回忆起来,觉得他妈妈该是再嫁得不错的,至少衣着光鲜整洁,面容精致,并不像受过什么生活的磋磨。
如果她过得如程韶阳心里所想,那就很好了。他向来不去抱怨环境,命运给他的他都欣然接受,而他想要的,他会主动去挣。
他有一双十分爱他的爷爷奶奶,从亲情的角度来说,程韶阳从不觉得自己有所缺失,可自从爷爷奶奶去世,他才开始意识到,这个世界上,与他相关的人再也没有了……
程韶阳拼命工作,赚钱买房,给郝艻一个稳定、安逸的生活环境,说到底似乎也是他自己对“家”的执念。
有了“家”,好像人才有了根,生活才会被赋予更多的意义。
此刻,看着娄槐宁带着慵懒和随意的背影,空气里漂浮着葱蒜被爆香后的油烟味,甚至是油烟机的轰鸣,菜刀与菜板的碰撞……都让程韶阳突然间意识到,这段时间他浑浑噩噩的根源来自于什么。
与郝艻的分手并不仅仅只是一段长达11年爱情的结束,而是郝艻将他小心呵护着的、攀附着赖以生存的大树连根拔起,在这个浩瀚世界里,程韶阳再一次活成了一叶浮萍……
听见有动静,娄槐宁转过身,看见程韶阳在厨房门口发呆,便招呼他到桌边坐。
“起来的刚好,马上可以吃午饭了。”
两个医生早早就起床上班去了,家里只剩下他俩和一只猫。
程韶阳拿着娄槐宁给他的新牙刷一边刷牙一边在客厅里找猫,突然发现阳台上多了一幢三层豪华猫别墅!此刻,花田俨然已经将这个别墅的“产权”划分到自己的名下,窝在最上层的厚垫子上安详的晒着日光浴。
程韶阳到厕所把嘴里的泡沫吐了,快速漱了个口,洗了把脸,出来指着阳台的位置问:“那个‘汤臣一品’什么情况?”
娄槐宁愣了下子,反应过来这是在说猫窝,笑着回:“花田的圣诞节礼物。早上我让助理送来的,挺好的,花田应该很喜欢。”
“那么奢华当然喜欢了!你给我大house我也喜欢啊!关键是,这玩意儿也太奢侈了,住过您给准备的‘天堂’,他回头跟我还怎么重返‘人间’啊?”
“所以”娄槐宁认认真真听完程韶阳的话,一脸严肃的问:“你喜欢大房子?”
程韶阳:??
“算了,有钱人的精神世界我等贫民和贫猫不配进入。”盘腿坐在猫别墅前面,看着此刻已经比他高出一截的花田程韶阳喃喃自语。
娄槐宁走过去,往他屁股底下塞了个蒲团,拍拍他的肩膀说:“别气馁,你绝对可以让它成为富二代,我很看好你。”
程韶阳斜了娄槐宁一眼,两人一对视,突然就笑出了声。
“快起来吧,这回真能吃饭了。”娄槐宁拽着程韶阳的胳膊,一个用力把他拉了起来。
一荤一素,两菜一汤,标准的家常便饭配置。
昨天晚上程韶阳已经尝过娄槐宁的手艺了,他对此还发表了一番评论,侧着身子低头问罗逍:“你确定他跟你们是华大的室友,不是新东方的室友吗?”
罗逍哈哈大笑,回了句:“这纯属个人天赋,就跟当亿万富翁一样,爱好、能力and命!”
娄槐宁给程韶阳盛了一碗饭,嘱咐他一句“慢点吃”,然后转身就从烤箱里端出来一块新鲜出炉的戚风蛋糕。
程韶阳人是弯的,但胃是直的。他对待食物的态度能够很完美得体现出他作为一个地地道道东北老爷们的特点——好吃的只有两种:饭和菜。
所以,当娄槐宁看着一整个蛋糕被摆在他眼前的时候他甚至都没反应过来,这玩意是“蛋糕”。
“你,你做的啊?”程韶阳鼓着半个塞满杭椒牛柳的腮帮子问。
“嗯,刚烤好的,尝尝。”娄槐宁切了一块放在盘子里递到程韶阳面前。
“诶妈呀,你还真是多才多艺啊?”程韶阳看着冒着热气的一小块蛋糕感叹,“我尊敬每一个能将食物从原本的形态完全变成另一种形态的人。”
“我说你别不信哈。”程韶阳伸手揪了一块蛋糕边儿尝一口,挑了挑眉毛示意味道不错。
“我平时在家也做饭。”程韶阳说,“就是做得……嗯……反正你一眼就能看出来它生前是什么。”
娄槐宁哈哈笑了一声,把剩下的蛋糕又往程韶阳眼前推了推。
“做菜这个事儿不用强求,喜欢就做,不喜欢等着吃也不错,反正有人做得好。”
程韶阳夹菜的筷子在盘子里顿了顿,娄槐宁看了他一眼,伸手又给他切了一小块蛋糕。
“哎呦,甭了师哥。”程韶阳按了按娄槐宁的切蛋糕的手腕,说:“吃不下了,我本来吃甜食就差,再说,饭菜也实在太好吃了,这会儿我都快撑着了,可别给我切了。”
娄槐宁闻言,便收回手。
“好吃就多吃点,我看着怎么也应该补回10斤肉。”
“有吗?”程韶阳把碗里最后一粒米扒拉进嘴里,低头在自己身前打量一圈,说,“不能吧,顶多三四斤。”
“10斤打底。”娄槐宁说,“刚才拉你那下子我都没用什么力,别忘了,我可是扛过你两次的人,对你的体重我还是有些发言权的。”
程韶阳起身,抢过娄槐宁正欲收拾的盘子。
“娄总,我跟我儿子蹭吃蹭喝还蹭住的,我已然很惶恐了,这点儿小事儿您还是放着我来吧。”
娄槐宁说:“两三个盘子罢了,你还跟我抢上了。”
“莫要小瞧两三个盘子,别看我菜做得不咋地,刷碗刷盘子是真心在行!”程韶阳十分利索的把桌子收拾干净,站在洗碗池边上振振有词。
“想当年我还获得过刷碗比赛冠军呢!”
“哦?”娄槐宁双手环抱胸前,倚在厨房门框上,笑着问:“什么主办单位搞这么个比赛?还冠军?”
程韶阳斜过身子回头冲娄槐宁挑了挑眉:“煤山镇煤矿三厂职工幼儿园,我是大班组冠军,奖品西瓜味橡皮一块!”
娄槐宁“噗嗤”乐出声。
“哎!端正态度!那可是我人生第一个奖项,我们幼儿园园长亲自给我颁发的奖品呢,那块橡皮我爷爷亲手做了个木框裱起来,到现在还挂墙上呢!”
“怎么样!是不是冠军水平!”程韶阳把最后一个碟子架到沥水架上,擦干净台面的水渍,挺得意地朝娄槐宁展示。
娄槐宁嘴角扬着,凑上前去仔细看了看。
“嗯,我这些盘子从今以后也是接受过冠军服务的盘子了,要不我也亲手做几个框裱起来?”
两人正说笑着,程韶阳手机响了。
娄槐宁觉得自己现在有“程韶阳手机铃音PDST”,一听见这声儿心里就堵得慌。他没有偷看别人电话的习惯,好在程韶阳接起电话第一句说得是:“咋了潘鑫?”
潘鑫也睡足了,来电话是提醒程韶阳今晚的团建聚餐。
程韶阳看了眼手机,来娄槐宁家一趟一待就是一整天,该是时候告辞了。
临走之前程韶阳到“大别墅”里捉花田,谁知这厮也是只“嫌贫爱富”“安与享乐”的主儿,赖在豪宅里死活不肯走,程韶阳站在一边儿弄了一头汗,娄槐宁索性要他把猫留下。
“这不好吧,我俩都麻烦你这么多事儿了,还留一口子在这混吃混喝的?”
“这猫我挺喜欢,我看着,它似乎也挺喜欢我的。家里太空了,就当让它陪陪我。”
娄槐宁都这么说了,程韶阳自然不能硬把猫拽走。想着自己年底确实也忙,娄槐宁既然不嫌弃这货,干脆就让它在这再享受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