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祭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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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仗打得很长，结束那天，叶筝暗自算了一下，整整十七天。
伤亡情况还在统计，但看着遍地尸山血海，叶筝心里大概能猜到一些。
等夜幕降临，蓝辙从各部首将手中接过伤亡名单时，他一个人在中军大营枯坐了很久。
待第二天吃过早饭，他顾不及自己身上战斗留下来的大大小小的伤处，便带着定远军士兵去群英冢肃立默哀。
叶筝目送他们远远离去，并没有跟上去。
明柯看向她:“此战叶大夫出力不少，多次于危急之中救下将军和士卒们，叶大夫应该去的。”
叶筝一动不动，只是说:“同来死者伤离别，一夜孤魂哭旧营。”
明柯黯然。
片刻，他又问:“此战休矣，和谈即将开始，不过月余，定远军便要开拔回京了。叶大夫要一起回去吗？”
叶筝转头，“是你要问我吗？”
她问话好直接。
明柯只能微微摇头，坦然道:“将军有带你回京的念头，所以我需要问一问你。”
叶筝却转而问他:“你们回京后，那十万兵马将如何处理？”
明柯很懵。
他不知道是将军太过信任叶筝，将一切都告诉了她，还是她自己猜出来的。不过无论是哪个，明柯都不敢贸然回复她这种问题:“叶大夫开玩笑了，定远军十万人马，经此一战，恐只剩七万有余。”
他不肯说，叶筝也懒得深究，“敬岚卿还剩多少人？”
这个问题，明柯倒很痛快地说了:“不到五万，他们伤亡比我们重。”
那确实是很大的伤亡了。
长叹一口气，叶筝转身，“一场战争死这么多人，到底满足了谁的贪欲。”
叶筝回帐时的这句话问得没头没脑，又因确实很应景，明柯便理所当然地理解为她是在感慨。
回到帐内，叶筝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烦躁。
她深呼吸了几次，只能勉强稳定住自己紊乱的气息。
这场战争代价太大了，也太像，十五年前那些战争了。
她切身参与了整整十七天，因此，记忆深处那被她死死填埋起来掩盖住的某些记忆，便开始蠢蠢欲动。
叶筝捂住脸，告诉自己不要怕了，张究已经死了，再也没有人会把自己当成一条狗放去战场上撕咬了。
不要害怕了。
可她控制不住，控制不住自己乱想的脑子，控制不住颤抖不休的手。
她忽然感到手上一热。
紧接着，她捂着脸的抖动手掌便被蓝辙握在手心里。他屈膝蹲在她面前，轻声问她:“怎么了？”
叶筝费力稳定心神，紧紧闭了闭眼，许久许久才听见自己的声音。
带着些微颤抖的声音:“我没事。”
蓝辙心底叹了口气，他双手将叶筝的手掌握住，合在手心里，“好。”
刚回来，蓝辙就看见明柯站在帐门口鬼鬼祟祟的。他走近问怎么了，明柯说，叶大夫好像有些不对。
明柯说:“刚刚叶大夫跟我说完话便回去了，但是不一会儿我就听见里面有什么东西打翻的声音。我掀开帐门，就看见叶大夫捂着脸坐在椅子上。她好像不对劲，我不敢进去。”
蓝辙听了，大步走进去。
可她却依旧不愿意跟他倾诉。
没关系。
慢慢来，不着急的。
和谈定在三月二十六，地点是冰川境界线上的平安镇普救寺。
蓝辙确定好后，问叶筝，“要一起去吗？”
算算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去普救寺上香了，叶筝便答应了。
到普救寺那天，是二十五的下午。
她不等蓝辙等人拴马，便一个人先行一步向普救寺行去。
因为是两国商谈盟约之地，所以普救寺从三天前便开始准备。不仅将普救寺里里外外大清洗了一遍，更有镇长县令等官员一同视察，拨下来不少银两，供给这几日的饭食。
凛州郡郡守更是提前七天来到平安镇，要求一定要好好接待明光将军和敬将军。尤其是，不能在冰境人面前，丢了大川的脸面。
他们这一折腾，叶筝自山脚拾级而上时，便察觉到了许多的陌生。
一直到普救寺门口，看见呲牙拧笑的三个陌生人，叶筝的眉头都快要打成疙瘩了。她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路了，可是平安镇就这一个寺庙，她来了上百次，没有走错的理由。
她抬头，看看锃光瓦亮的“普救寺”三个大字，疑惑更深。
而站在普救寺门口的三个人见着一个陌生女子走上来，揣着的笑立刻收了下去:“山下是谁把守的？不知道这几日不许放人进来吗？！”
说话的是个胖胖的郡守，他摆摆手就要喊人把叶筝赶出去。
叶筝问:“你们是谁？游云方丈呢？”
郡守听见她这话，更加确定她是来上香的了，于是招人的小胖手倒腾得更快了:“人呢人呢！还不快把她赶走！待会儿将军来了，你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他们并不回应叶筝的问话，叶筝很烦。干脆上手推开他们，径自朝游云和尚的禅房走去。
游云听见门口的动静慌忙跑来时，叶筝已经上手放倒了三四个侍卫。
他看见几个官员气得吹胡子瞪眼，忙上前喊住叶筝:“叶施主，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叶筝随手丢开一个侍卫，掸了掸手上的灰，“我没燥，是他们拦我的路。”
游云好生相劝:“叶施主，近日普救寺有事，暂时不接待香客。”
叶筝说，“我知道。”
那个郡守听了，跳将出来:“你知道？你知道还往这边闯？！你——”
他话还没说完，林斯言的声音就从普救寺门处传来:“肖郡守真是糊涂了，你既然在山下布有守卫，那叶大夫是如何上山的呢？”
那郡守跳着脚回头，正欲斥责一番，转头却看见蓝辙等人一队排开，正寒着脸看向他们。
他的脑子突然间好使起来了，就地跪伏行礼:“属下凛州郡太守肖恣，参见蓝将军。”
肖恣如此，其余人纷纷跪倒一地。
游云单手念了句佛号，微微躬身致意。
蓝辙朝着游云点点头，而后向着三人道:“若是误闯进来的也罢了，劝回去就好。何必要侍卫动手，岂非无礼？”
肖恣连连称是，正要为自己辩白，就听见那女子道:“我有事，要去上香。”
她这话好自然，也不知道是对谁说的。
肖恣正奇怪着，就听见头顶上方那位明光将军道:“去吧，安排好了我去找你。”
好家伙！
这女子是跟明光将军一道来的！
怪不得他们没收到山下任何信息！
肖恣一想到刚刚要把那女子丢出去，他就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好在蓝辙不想跟他掰扯，大踏步跟着游云方丈往室寺内走去了。
眼看着明光将军的马靴从自己眼前走过，却没有听到将军发话，三人面面相觑，不敢动弹。
林斯言啧了一声，“起来吧，将军有游云方丈领着就行。你们几个在外侯着，若有事，会有人来叫。”
三人又是一片的“是是是”。
于是本来都走过去了的林斯言又停下脚步，回身训斥:“这般畏畏缩缩像什么样子！有没有一点大川官员的风度！”
肖恣忙拱手:“是，大人说的对。”
林斯言无语至极，白眼都懒得翻一个，大踏步走进寺内。
肖恣执袖拭汗，唏嘘不已。
游云带着蓝辙看完住处以及商谈之地的布置后，便先让斯言他们去安置了行李。
他看向游云方丈离开的方向，有心想问一问关于叶筝的事，可终究还是作罢。
她不想说的那些东西，就算他旁敲侧击问明白了，又如何呢。她不愿同自己敞开心扉，那他知道再多，也只是旁观者，是个局外人。
他要做的，是站在她身边，是成为她能想到的，愿意伸手的人。
想定，他便大步向叶筝上香的宝殿寻去。
蓝辙来到时，叶筝正跪在佛祖金身前，蒲团软垫上，深深伏拜。
她的头埋得很深很深，前方，是三炷快要烧尽的香。
蓝辙走过去，从一旁的香案上取了三根香，祈求佛祖保佑为国战死的数万同袍。他撩袍跪下，拜三拜。起身时，正看见叶筝上的三炷香，无声无息地烧尽了。
可她依旧没有要起身的意思。
蓝辙便同她一样跪着，静静地陪在她身边。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刻钟，也许是两刻钟。清闲安寂的寺院里风吹瑟瑟，在佛祖面前静心，总归是无错的。
叶筝依旧埋着头，闭着眼。就当蓝辙以为她是不是睡着了的时候，她轻渺的声音缓缓传来:“蓝辙，你可知，很久之前，张究有一支狼孩兵。”
蓝辙神情微动，缓缓直起身，垂眸看着她。
叶筝果然慢慢起身，她双手合十，仰面望着慈悲为怀的佛祖。
“那些被捡来的孩子，通通和狼狗放在一起圈养。养得差不多了，便放出去和塞北的狼厮杀。一百个孩子，活不下来十个。”
这样说着，她却笑了，“不过，我们要感谢张究，因为没有他，我们便只能死在路边。饿死，冻死，被野狗咬死。都有可能。他或许是个好人吧，毕竟他把我捡回来了，使我没有饿死在野地里。如今他死了，我该给他上一炷香的。”
说到这里，叶筝闭上眼睛，朝着佛祖拜了拜，而后开口:“可是我是希望他死的。他是怎么死的，老死的吗？太舒服了。”
直起身，她看向蓝辙，“我原本以为，会是我亲手杀了他。”
蓝辙骤然接受这些信息，不由得微微颔首，思绪混乱。
所以，所以那天她看见叶徵传来的暗信，才那般反应是吗。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