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池果的试剑台（短篇杂集）》雷池果

6、大话夜谭

　　校园的夜晚对于张三来说，常常是BBS界面最下面讯息栏上的数字，这会他瞄了一眼：“22:30”
　　十点半的黄金时段，BBS自然是最lag的，如同交通堵塞，不知何时能动一下，又不知何时动弹不得。张三想回版面上一个帖子，可敲了半天键盘，回复文章的界面还是没有跳出，惟有光标象一只无辜的眼睛冲他有节奏地眨巴着。他原本不是个急性子，干等几分钟后，不耐烦的情绪也酝酿了少许，好在他涵养不错，没有摔键盘或骂粗口，只弯弯绕绕进了精华区——他的想法很简单：网络既然慢成这样，自己又舍不得离开，不如索性找些书看，以他的读文速度，开始读的时候就按翻页，待他读完这一屏后网络刚好翻到下一屏，两不耽误，岂不美哉？
　　精华区的书多得很，张三转来转去，有些挑花了眼，冷不丁听得一旁音乐大作，时而磅礴时而哀怨，原来是同实验室的师兄弟们受不住BBS的迟缓，纷纷退出，簇拥在一起看早些时候从校园网下载的武侠电视剧。这个连续剧的剧本取自名家名著，播出之时也曾风靡沪上，张三灵机一动，便从精华区中找到那部原著，郑重打开，就着这连续剧的音乐和对白，有滋有味读了起来。
　　此时窗外刮起了风，吹得窗框哐当作响，张三从电脑前抬起头，问一旁专注看电视的师兄：“天气预报说要刮风下雨么？”师兄头也不抬地摇了摇头，张三不晓得他这样是表示“不刮风下雨”还是“不知道”，不过见大家都看得入迷，也不忍打扰，便继续埋头读书，心想，若真下雨，骑着车子冲回寝室就是了，横竖北区离实验室也不远。
　　又读了一阵，张三只觉得渐入佳境，眼前黑屏白字的描写仿佛是活的一般，衬上耳边电视恰倒好处的音效配音，似是向他展开了实实在在的打斗场面，让他精神大振，最开始烦扰他的网络lag，已然忽略不计。
　　读到正酣，忽然窗外狂风大作，接着四周漆黑一片，张三一惊：“停电？大风把电线刮断了么？看来果然是场暴雨。”这时听得窗外有人叫道：“楼上的兄弟，下来罢！”这声音夹杂在风里，听起来如鬼哭一般，却清晰得很，让张三排除了是自己耳鸣的可能，心里有些紧张，于是问师兄师弟道：“你们听到什么声音了么？”停电之前，师兄师弟们都围坐在几步开外的电脑桌旁，可他连问了三遍，几步开外却无声无息，这下让张三更是紧张，正欲起身，听到外面那声音又响起：“小兄弟，一人在里面不寂寞么？下来罢！”
　　听到这一句，张□□倒不紧张了，倒是背后冷汗直冒，可转念一想，这朗朗乾坤太平世界，虽说是晚上，可在这校园校园里，还能真能钻出妖魔鬼怪不成？既然不是妖魔鬼怪，那便是人了，既然是人，大家都是人，便没有什么好怕的了。这般想着，张三深吸一口气，走到窗前，往下看去，见楼下站着一个黑影，楼层太高看不清晰，这时一阵风刮来，张三看得眼都直了——原来那黑影一头长发，连同身上的衣服被吹起来，隐隐约约还有长长的胡子。
　　“这人怎么长成这个怪模样？”张三满心狐疑，离开窗口摸索着去开门，电梯是用不成了，只能去走楼梯，张三正摸索间，听见那怪人叫道：“小兄弟，你功夫那般了得，跳下来就是了，还用得着走楼梯？”这话的语音已经正常，可张三却吓得几乎软倒，跳？这可是四楼，跳下去还有命么？那怪人笑道：“你不敢跳么？那我上来接你！”说着纵身跃起，张三心头一凛：“莫非碰到了真正的武林高手？”脑海中刚才看过的武侠小说情节一幕一幕浮现，让他很是兴奋，果真如此的话，便是奇遇了，这等奇遇可不是谁都有幸碰见。这时听得楼下那怪人又叫道：“这是什么房舍？怎的连根大梁都没有？从上到下的那根柱子，到底是什么东西？”
　　张三忙往下一看，见那怪人叉腰站在楼下，他说的那根柱子，应该是从楼顶到楼下的那根排雨水用的管子，于是忍不住笑道：“老师，这个是排水管。现在的房子，哪里还用得到大梁？”那怪人有些怒道：“什么老师，看你年纪轻轻，该唤我做‘前辈’才对！你快下来，否则我对你不客气！”
　　“是是！”张三连声应承，心里琢磨这“前辈”的称呼从书上来看倒是很顺眼，可叫出来却总也别扭，叫出这俩字“前（钱）辈（被）”后，似乎得在后面加上“偷了”二字才顺口，一边琢磨，一边摸索着去找门，那怪人叫道：“你若要走楼梯，我也对你不客气！你想下来，便直接从窗户下！”张三无奈地回到窗口，奇遇原来是要付出代价的，事到如今，除了硬着头皮顺着排水管滑下，还能怎样？
　　脚落到地面后，张三才松了口气，望了望实验室的窗户，怎么也不相信自己是从上面下来的。那怪人走近他，嘿嘿一笑道：“现在不是很好么？天天走楼梯，大好光阴都被你浪费了。”张三这才看清这怪人的模样，果然是眉毛胡子一大把，花白头发长长垂到腰间，身上裹着非清代古装剧里最常见的长袍，看起来象是《笑傲江湖》里的任我行、《天龙八部》里的无涯子或者随便哪个武侠小说里的上了年纪的武林高人。
　　“请问老……前辈尊姓大名？”张三毕恭毕敬问道，本来想学电视里作个揖，可一抱拳就觉得怎么看怎么象求饶，连忙放下，堂堂校园学子，这个形象可不大好。那怪人似乎没注意，只呵呵笑道：“我的名字么，说出来要吓你一跳，所以还是不告诉你的好。”莫非这位老前辈叫本拉登？张三暗想，可也不对，看这老前辈眉眼分明是中国人，种族有些不符。
　　“请问老……前辈有啥……何指教？”张三好不容易把这句话说囫囵，脸有些发红，那怪人上前捏住他的手腕，说道：“我难得来这里，这块地方有趣得紧，你便带我四处看看！”说完便带着张三飞奔起来，速度的确很快。“这便是轻功么？”张三又是欢喜又是担心，看电视上用轻功的人用不多久便要飞起来，这老先生也会这样么？
　　奔到林荫大道上后，那老先生果然双脚离地，象树上跃去。这会正值初春，林荫大道两旁的悬铃木的枝叶还未长密，主干树杈中心的确是颇好的落脚地，可是……“喂——前辈当心电线和横幅绳！”张三失声叫道。那老先生本能一躲，躲过了电线，却被横幅绳别了一下，当即有些恙怒：“这是何等机关？怎的树上还有绊马索？”“这个……”张三不知该如何解释才好，这横幅么，素来是校园一景，这阵子没什么庆典或节日，所以横幅寥寥无几，空的绳子倒有不少挂着，不过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人都没意见——谁能想到会有人上树给绊到呢？
　　“罢了罢了！”这老先生见张三吞吞吐吐，也不为难他，带着他继续奔跑，奔到物理楼前，那老先生好奇问道：“这里是何地方？”张三连忙答道：“这一条是日月东路，这一条是日月西路，中间这个建筑是……”“莫非是传说中的日月神坛？”那老先生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不是不是！”张三连连摆手，“是……是物理楼。”
　　“楼？”那老先生上下打量那建筑一番，哼了一声道：“这等没有梁和檐头的楼宇，住起来一定不舒坦，亏得你还在里面呆那么久！罢罢罢，这个地方我也不想盘旋太久，你跟我走罢！”说完上前欲抓张三的手，张三只觉得一阵冷风刺骨，不禁打了个寒颤，问道：“前辈要带我去哪里？”“离开这里，我看你也算是聪明伶俐，就做我的徒弟如何？以你的资质，不出十年，武功便可傲视江湖。”
　　“搞笑啊？”张三吓得后退两步，“跟你走了，我MM怎么办？过两天我得做Seminar，到时候放老板的鸽子，老板非把我开除了不可！还有我老爸老妈……”张三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觉得脑子全部秀逗了一样，这都是哪儿跟哪儿啊？在现代世界里碰到这么个武侠人物，好象反着演《寻秦记》一样，无论说什么都觉得不伦不类。
　　“你是不屑学我的功夫么？”这老先生有些不悦，忽然哼了一声，窜出老远，张三连忙跟过去，那老先生奔到林荫大道的教一楼那端，伸出手掌道：“你看好了！”说着便运掌向刻着那十个字的石碑拍去，“老前辈千万别——！”张三还没叫完，那老先生便“哎哟”一声缩手，手上登时显出一块青紫，那石碑一个小角的确被拍了下来，露出里面的钢筋。
　　“这又是什么怪东西？怎的石头里还埋有暗器？”这老先生怒道。“老前辈，这是用钢筋水泥混凝土做的，您的掌上功夫的确很了不起，不过再厉害，手掌总归是肉做的不是？”张三无可奈何说道，心里有些犯愁，刚才的新鲜劲儿逐渐消失迨尽，越来越不知道如何收场才好。这老先生的武功的确很高，与小说电影里的描写基本吻合，可易地易时放到今日，不但处处格格不入，还有几分滑稽。想想自己半小时前边看武侠小说边听武侠剧集时候那种羡慕崇拜的模样，真是讽刺得很。此时此刻，张三深切体会到那位酷爱龙的叶公的心情。
　　那老先生突然长叹一口气，道：“我明白了，唉！”说完一挥袍袖，直飞上天，远远听得他吟道：“世事常移渐远宗，回头竟做叶公龙。翻云覆雨何须傲，叱咤终为过眼空。”张三望着那老先生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成为一个黑点，可巨大的轰鸣声竟然隆隆响起，且越来越响，震得他耳膜发疼，顺带着头也有些发晕……
　　张三只觉得眼前忽然一亮，他睁开眼睛，发觉自己正坐在灯火通明的实验室里，窗外一架飞机飞过，远远传来隆隆的声音，几步开外的师兄师弟依旧围坐在那里看武侠电视剧，一个个看得满面红光，那武侠电视剧想必放到正精彩处，听起来一片刀枪剑戟的声音。自己的电脑已经进入休眠的黑屏状态，张三晃了晃鼠标，屏幕逐渐亮了起来，自己的BBS登录窗口已经断线，断线的画面停留在精华区那部武侠小说上。
　　张三愣了半晌，问师兄道：“刚才停电了么？你们去哪里了？”师兄李四怪怪地看了他一眼：“没停过电啊？我们一直这里看电视，倒是你趴在那里睡了一觉，还没睡醒吧？问这么奇怪的问题！”
　　“我原来……不过一个梦而已！”张三恍然大悟，心里随即释然了很多，便关了电脑，下楼骑上自行车，往寝室而去。回到寝室，已经将近十二点，BBS的速度逐渐快了起来，张三边哼歌边灌水，觉得这样的生活委实妙不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