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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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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样是国公府,金陵这座宅邸虽比不得京城那座敕造的雍容大气,也是难得一见的典型江南园林。往日萧条的大门处已焕彩一新,仆从肃立。贾琏打发人先过来修葺整治,方有这般气象。还没入得大门,远远依稀可见里头厅殿楼阁,峥嵘轩峻;花园里树木山石,皆显蓊蔚洇润之气。
鸳鸯的老子娘就是在金陵守屋子。老太太回金陵,不仅是她,连她的兄嫂也一道来了,总算能一家团聚。只是去岁她娘新丧,她爹也病痛缠身,少不得以后要顾着些家里。
各人先在贾母院子里歇脚,自有丫鬟婆子张罗着端茶送水。贾琏两口子一个里一个外,开始分派各院人手。
各人屋里伺候的都带得齐全。如今主子少,负责洒扫等粗活的婆子丫头并不需要很多,需求量更大的是得力的男女仆妇,无论是服侍主子出门,还是家里日夜巡护,都用得着。除开一些子没有必要的排场,这座精致的府邸住起来竟是比京里还舒心。
因着南北建筑的风格不一,金陵的宅子更为精巧,布置清雅,审美高端,甚合贾母心思。同样,因为宅子远不如京中那座大,院子之间相隔不远又各有私密,走动起来甚是方便,极为节省时间及体力。老人不愿意多走路,也怕寂寞,房子精致些刚好。
姑娘们震撼更多一点,简直就是爱到心里去了。哪怕湘云这个爱舒朗大气的,见了这巧夺天工的园景,以及各有情致的小院,都恨不得立时挥毫作诗。
惜春是个向往“无挂碍”的,也就对画画颇有些兴趣,画技也相当出众。不然贾母也不会着她画大观园。如今,她又有了画园子的兴致。不过,大观园那种又要房子又要景致又要群像的,实在麻烦,还是随心为好。
黛玉见着这样的园林,勾出情肠是肯定的,更多的还是熟悉感带来的安全感。或者,她生做南方人,更适应这样的水土。
自入了京,哪怕外祖母时时留意,府里也有善做南方菜的厨子,可她的饮食里免不了混入北方元素。偏她身子弱,北方的浓油赤酱大开大合,与南方的清新雅致完全是两个路子,她哪里吃的惯?如今既来了南方,哪怕有北方的厨子,想必,她也能重新尝到家乡味道吧?
紫鹃也觉得很神奇,往日里,一到冬天,姑娘精神不济,犯病卧床,出院子门的机会都少。如今一路劳顿抵达金陵,反倒是精神起来,日日都往花园里去逛。
幸得南边的冬天不如北方那么冷。往年冬日里太冷,烧炕又燥的慌,姑娘总觉得喉咙里火烧似的,哪里睡的着?如今,房里燃着炭盆,用的是上好的银丝碳,没有一丝烟气,再捂了汤婆子,夜里睡觉都踏实些。
这些日子,凤姐儿有些忙。一是太多东西需要梳理归置,安排仆妇小厮们按册子清点入库;二是门房收到了大堆的帖子。
四大家族别看名头响亮,内里都破败了。贾家只剩个空架子,托了宫中娘娘的福才勉强增了些脸面,但是不多。王家的支柱王子腾虽位高权重,可独木难支,倒下是迟早的事。史家破败的更早,虽爵位仍在,可想恢复元气也是个难。薛家更不用提,自家主去世,薛姨妈携儿女进京依附贾家,就大势已去。
官场上的人谁不圆滑?哪怕贾家看着不大好,但冲着两府爵位和宫里的娘娘,哪怕是面子情也会递个帖子聊表尊敬,若能彼此相安无事更好。
亲戚们以往就不常走动,如今贾母回乡,也只是冲着贾母的诰命和辈分,走走过场,全个礼节。倒是王喜凤,不得不抽空回一趟娘家,见见父母长辈。
族里的事情就更多些。有些族老是国公爷一辈的人,哪怕都是并不怎么亲近的旁支庶出,该有的礼节还是要尽。还有些旁支的旁支的旁支,都快出了五服。论感情,明显不多;论利益,那就了不得。
前几年贾琏回来置祖产,多少人眼巴巴盯着出息,那里面人人都想分一杯羹。都说水至清则无鱼,主支皆在千里之外,族长常驻京中不回来,可不由着族老们弄鬼。
虽然贾琏发现了不少猫腻,能办的办了,不能办的他也讲与了贾珍,但依然是鞭长莫及。如今主支的老祖宗和嫡长孙都回来了,多少人夜不安寝,犹未可知。
凤姐儿可不管那么多,她打算休息够了再说。门房地进来的帖子都是请家中掌事的女眷,她没得跑。老太太八十多,没谁吃饱了撑的请颤巍巍的老太太出门赴宴,有个不好算谁的?
索性她经过学习,已经基本脱离了文盲标准,利索地将帖子拢一拢分一分,能不去的,派身边得力的嬷嬷去恭敬道个恼,只道刚来事多,等忙下来必下帖子来请。
不好推脱的,请了老太太身边得力的嬷嬷去恭敬道个恼,只道琏儿媳妇年轻经不得事,偏太太们又在京中,等老太太精神头好了,必下帖子来请。
金陵的地头上,能压得过贾母的不是没有。能压得过的,也犯不上跟个老太太较劲。或许有做久了官就当自己是土皇帝的蠢货,可这种人分明不得长远,又何惧之有?
如今府里的人口不多,里里外外满打满算也不到两百人。身边带的仆妇们都是用老的,安排下去自会运转起来。府中上下安顿好之后,王喜凤就去商量老太太,让姑娘们学着管家。
“倒不是我想躲懒,只姑娘们都大了,早晚要给人当媳妇,不趁着在家好好学起来,难道出了门子跟婆婆妯娌学?就算运气好嫁个家里千疼万宠的小儿子,总不能处置自己的嫁妆还去请教婆婆。”
贾母听了,觉得是这个道理。不说别人,三丫头在家做的就不错,以后嫁出去也不用人操心。可惜二丫头懦弱了些,往后怕是要吃苦。一时就让人请了姑娘们过来。听得要学着管家,湘云到是无可无不可,黛玉和惜春只顾发懵。
凤姐儿笑道,“你们也别干愣着,姑娘家说不准哪天就说了亲,嫁了人做媳妇,要懂得管家理事打理嫁妆。这些若是不懂,再叫下人糊弄了去,吃苦受罪都是轻的。如今咱们家人口并不多,恰是能练手又不忙乱的时候,何不先挑了各人感兴趣的,先学起来?”
湘云还在费心思索,黛玉红着脸啐道:“亏你还是当嫂子的,怎就说这样的话!”
凤姐儿笑,“咱们娘们儿一处,又没有外人。这是正经教你呢!不信你只管问老太太。”
贾母点头,“这是正经话,你们嫂子乐意教,天大的人情!还不快谢来!”
三位姑娘忙不迭给凤姐儿行礼,凤姐儿也闹了个红脸,“几位妹妹乖巧伶俐,教起来能费什么劲儿?哪里就当得一个谢字?偏老太太促狭。等惹恼了妹妹们,说不得您又要乖啊宝的去哄,何苦来!”
惹得老太太要锤她不说,三位姑娘也要撕她的嘴,倒是让惜春忘了刚刚想说什么。
家事千万件,一旦有了规矩,就不觉得千头万绪没个抓手。三位姑娘没急着领差事,先跟着凤姐儿当跟班,旁听了三五日之后,湘云管了厨房,黛玉管了花草,惜春选的是各季衣物针头线脑胭脂水粉等。
管事媳妇们见姑娘们旁听,早就有了计较。如今凤姐儿召了人来耳提面命,自然都是唯唯诺诺,点头应是。
新的环境新的起点,这帮子老人,未尝没有自己的小心思。可再有小心思,也架不住有人镇场子。以前凤姐儿需得百般解数才镇得住这帮老油子,如今回了金陵,再没有两位太太的掣肘,兼又放出去一批劳苦功高的老人,杀鸡儆猴之下,每个人都提着心。只求不出岔子,哪里还有当年浑水摸鱼磋磨人的劲头?
别的不说,以前还能跟老太太和太太们讨讨情,说不得就看在几辈子的体面,轻拿轻放。如今,老太太万事不管,自己的陪房都放出去了,家里琏二奶奶说了算。可找谁说理去?
宝玉初来乍到,着实新鲜了几天。起初是跟着贾琏出门拜访故交送礼应酬,没过几天,见都是换汤不换药的一套流程,渐渐就不耐烦起来。打着要读书的名义,一头扎进宅子里,再不出去。
本以为,又能跟妹妹们一处,谁知,姑娘们竟各有了差事。上午到议事厅理事,下午做什么计划书,竟连说笑的时间都没有。
袭人劝他,“姑娘们都有了正经事,你也正经读几天书吧!老爷来信问起,可要怎么答?”
宝玉唬了一跳,“老爷来信了?”
袭人无奈,“咱们随老太太回来这么久,老爷可不得来信问问?”
宝玉头大如斗。
晚些时候,大家聚在老太太房里吃毕晚饭,老太太喝着茶,问宝玉道,“这些天跟你哥哥出门,可是玩够了?”
宝玉面如苦瓜,“也没什么意思,明日起我还是读书。”
黛玉笑嘻嘻,“可是奇了,怎地突然要读书?”
宝玉尴尬,凤姐儿笑着解惑:“今日老爷来信呢!”
众人都憋着笑。老爷来信问的是老太太安,哪里就是催他读书了!
凤姐儿又道,“这有什么的。每个人读书都自有他的道理。例如有的人读书是为明理,若已然明白了做人的道理,还非要做个读书的样子?或者,有人读书是为了科举,壮大家族,报恩于父母,那又是另一番辛苦。又或者,读书只为消遣,或陶冶情操,不用人催,自挑了好的来,爱读便读。全看宝玉是为什么读书?”
宝玉喏喏不敢言。老太太嘀咕了一句,“都是他老子逼的。”
风姐儿扶额。溺爱孙子的老祖宗真是要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