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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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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气缭绕的山间掠过几只飞鸟,树叶上的水滴晶莹干净,忙里偷闲的匠人一抬头,便能够品到这天然的甘露。
他们在这里没日没夜的做连弩,得到了丰厚的酬劳,出山洞透气时,居然有种不知今夕是何夕的错觉。
近处的水村恍如盛在一幅画卷之中,纵未入夜,也是静谧的模样,留在家中的妇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也算是惬意。
偶尔,巷道里有擦肩而过的男子,却很少交谈,偶有驻足,却不到片刻便各忙其事。
“吴姑娘,老杨今日找我,说是这两日心中总有不安,想同您告假回去看看他娘。”方承吉声儿不大,却吐字清晰,与这水村诸人口音很不相同。
老杨不是水村中人,却是水村上一任老村长的唯一一个外徒,连弩的制造,有很多的地方都靠他细细琢磨。他大半辈子没有娶亲生子,仅剩的亲人就是山下的老娘。
这是他们都知道的事情。
“嗯。”照璞点头,“让他去吧。”
“姑娘,要不要直接打发了他?”方承吉越发放低了声。反正现在连弩已经制成了。
打发?照璞再清楚不过这打发是何用意,她看不惯他卸磨杀驴的作风,正色道:“这个当头少生事端为好。你替他去一趟,帮忙传个口信,再去山下一趟,看看是否有新的指示。”
方承吉称是。
起初听闻要受命于这样的小姑娘,他多少有些不忿。
但因着半年前的那桩事,他也收敛了偏见,现在自然是照璞说什么就是什么。
想来要不了多久,也便能撬开水村人的嘴,此番成事之后,封赏定然不少。
“姑娘,他不会对我娘怎么样吧?”老杨从巷子口走来,他的心里实在没什么底。
照璞安慰道:“放心。”
老杨耸起的肩膀塌了下来,沉默了半晌,还是没挪开步子。
照璞明白他的顾虑,再次劝慰道:“方承吉这个人,是一把锋利的刀。”
“但刀锋指向哪里,还得是持刀人说了算。杨叔,您放心,他一回程,就会有人将老夫人带到安全的地方。”
有她这话,老杨的顾虑算是消了大半。他点头,背上背篓:“我信姑娘。”
照璞颔首,目光投向身侧曲折的巷道,细细听着周遭的动静。她心里并没有太大的把握能成事,但是所有的人所牵挂的那一方小天地,她却不希望被无辜波及。
“阿姊!照璞阿姊!”稚嫩的童声打破了这一处的静,抱着柴火的小儿一边嚷着一边跑来,哐的一声将怀中的东西扔于脚下,“阿姊,你快跟我来,我爹今日下工早,回来的路上捡了好大一个人!”
欢意是村长的儿子,在照璞没来之前,他的名字还叫小欢,活像哪只四处流浪的小黄狗。
他最喜欢照璞,一口一个阿姊叫得亲热极了,有什么事儿也是第一个跑来说给她听。
水村人淳朴善良,此时虽在群狼环伺之下,深藏于里的暗流仍需在表面上做些功夫遮盖,故而除一部分村民和他们这些外来者,其余人还过着如世外桃源般的日子。
她借了师傅的名义来此客居学艺,水村的人对她很是照顾,更何况,她为他们这些匠人找到了用武之地,也使得他们的生活更加的富足。
而那些在他们这些人看来肃杀的氛围,在水村的一部分人眼中,不过是悠闲日子里的常态罢了。
他们偶尔会“捡”来一些人,多是来此处采药、打猎却迷路受伤的人。
之前方承吉多次表示出不满,甚至想让照璞遣人将除却他们以外的外来者逐下山去,他向来比较谨慎。
照璞说这属于打草惊蛇,方承吉思来想去,顾及大局也便罢了。
但照璞心里却清楚,这一个局,环环相扣,错漏一环就会满盘皆输,对于被好意捡来的这些人,她也总会多留点心。
“那带阿姊去瞧瞧。”正好,她有话要同村长说,此时和欢意一同去,也不会惹人怀疑。
“照璞阿姊太好了!我娘特意跟我说,一定要请你去!”
“那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知道呀!”
照璞揉了揉小欢意的发顶:“小机灵鬼。”
欢意嘟起嘴:“那阿姊为什么不问我知道什么呢?”
他拉着照璞的手晃了晃,“阿姊就不好奇我是真知道假知道?”
照璞无奈笑笑,他是不是真知道,没有谁比她更清楚了。但是她仍是耐着性子,顺着他的心意说,“那你给阿姊讲讲好不好?我是真的想知道。”
欢意很是受用,招手示意照璞弯下腰来,悄悄在她耳边说:“我娘说——”
“她给你捡了个夫君!”
做了许久的吴照璞,这样的童言无忌,已不会让她感受到羞赧。
多半,是村长夫人又想给她撮合一桩在她看来极为合适的婚事了。
捡来的?
估计也是个幌子。
照璞无奈叹气。
之前村长夫人给她找来的水村里力气最大的许大哥,还有最会读书的游秀才,可都被她躲过去了。这一回居然还变了个法子,换了个由头让她自投罗网。
她停住了脚步,无奈道:“欢意,老实说,这人真是你阿爹捡到的?”
“哎呀,我的好阿姊,我的话你还不相信啦?”
欢意回头看她,大眼睛眨巴眨巴,无辜极了。
“来啦?”村长夫人端着一盆热水走进屋去,没有顾得上多招呼她,“等等孩子他爹,这会他爹去请老大夫去了。”
“阿嫂,这人受了伤?”她还没进门便闻到血腥味,如果是不小心踩着了捕兽夹的人,确实会吃些苦头。
于是她问说:“我那里还有药,如果需要的话我去取来。”
“这可不是什么小伤,得等大夫来。”村长夫人从屋内走出来,低声道,“你放心,如果能救他一命,也算是积点福报,后面他好转了我和孩子爹再让他出村去。”
“嗯。”照璞点头,她想了想,还是同村长夫人提议:“如果是个可托付之人,不妨让他顺道还了这份恩情。”
“阿嫂,你知道我的意思。”
村长夫人愣了愣,抬眼正对上照璞的目光,几番犹豫也未能开口。
“我……”
照璞坦诚地说:“我不能保证万无一失。”
听见这话,村长夫人才迟疑地点了点头,眼里泛起了泪光,轻声道:“我信你,都听你的。”
“孩子他爹在山上捡到的,看起来穿戴皆不同于常人,想来非富即贵,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招来了祸患,但愿,是个可托付之人。
照璞没有客气,接过村长夫人递来的茶碗。
“我知你们心善,遇见这样的人总是于心不忍。只要不是别有用心之人就好。”
话音刚落,便见村长带着村里的老大夫急匆匆地回来,“孩儿他娘,大夫来了!
村长早年因为不慎从山坡上跌落,伤了脚,此时一瘸一拐地,引着白胡子大夫走来,看见一边的照璞也没来得及招呼,便先带着大夫进屋里去了。
照璞看村长夫人跟了上去,便也放下茶碗,想要去看看是否有帮得到的地方。
这屋里背光,本就是给来探亲的人暂住的地方,屋内陈设简单极了,连个多余的桌子都没有。
此时虽是白日,但因着是阴天,这屋里的光仍是灰暗的,照璞走进屋,不再挡住门口,使屋里稍亮了些许。
老大夫将竹篓里的一应物什取了出来,开始为榻上的人施针。
他好像是中了箭,趴在榻上无声无息的,因为光线不佳,塌边有老大夫在施针的缘故,照璞还未看清这人的相貌。
只是他身上穿着的衣裳用料极好,看一眼便知,这绝不是一般人家能用得起的。
她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曾经在她身边奄奄一息的少年,如果当时老天对他们二人多点眷顾,是不是他也可以得到及时的施救,也就不至于……
“来,搭把手,老夫要给这位公子拔箭了。”老大夫将针收起来,用袖口擦了擦额边冒出的细密的汗,“你帮我按住他的身子,万不能让他乱动弹。”
村长将袖口往上收了收,挪向前去。
照璞不忍看,正准备先出门去等待,却听见了榻上之人的一声闷哼。
她向后看去,轻轻拨开身前的人——
榻上那人紧闭着双眼,脸色苍白,因剧烈的疼痛双眉皱起,薄唇紧紧地抿成一条直线,额边的发湿哒哒地贴在颊边,看上去没有一点生气。
照璞连呼吸也变得轻了起来,不禁问道:“大夫,他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