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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算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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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明铮留下来的东西很简单,除了他在县城置办的那座宅子之外,就只剩下他从军后陆续寄回来的银子了,但那些银子都攥在谭母手里。
今日既然要拿出来分,谭母开始算账:“这些年老大是寄了些银子回来,但是县城宅子里下人每个月的月钱,琢哥儿的药钱,外加咱们一大家子这些年的吃喝嚼用,以及这次为老大办后事等已经花的七七八八了。如今他寄回来的银子,就只剩下一百两了。这一百两,我跟你爹留四十两养老,其他的都给你们娘三个。”
宋音被谭母这副假大方的模样气笑了。她没接谭母这话,而是问:“那县城里的那座宅子呢?”
“那是老大买给琢哥儿养病的,跟你有什么关系?”谭母吊稍眉一挑,面上刻薄尽显,“另外,老大前脚刚走,后脚你就要闹着分他留下来的东西,可见你是个丧尽天良的,把琢哥儿和月姐儿交给你我不放心。所以他们两个以后跟着我和你爹,你拿着这二十两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以后你和我们谭家再无关系。”
宋音听到谭母这个分法,顿觉周扒皮在谭母面前,都得甘拜下风。
宋茵嫁进谭家七年,为谭家生儿育女,每日当牛做马的伺候他们一大家子。现在丈夫死了,谭母用二十两银子就想将她打发了?
只是宋音还没来得及说话,谭月和谭琢这对双生子,就一左一右牵住她的手,异口同声道:“我们要跟娘在一起。”
“琢哥儿,月姐儿,你们年纪还小,不知道人心险恶。你们姓谭,除了我们谭家人疼你们之外,别人都将你们两个视作累赘的。”李秋香蹲在两个孩子面前,循循善诱,“如今你爹虽然不在了,但祖父祖母婶娘伯父还在,以后我们照顾你,你们还可以跟秀姐儿昱哥儿玩儿。”
“我不要你们,我只要娘。”谭琢紧紧抱住宋音的胳膊。
谭月则盯着李秋香,突然一板一眼道:“要不是娘让我过来看她死了没有,你当我稀罕来你们这破地方。娘说了,现在大哥不在了,你们三个对谭家来说就是累赘。你听话她还能赏你一碗饭吃,你要是不听话,她就一棒子将你们三个全打出去,你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李秋香顿时有种活见鬼的感觉。谭月性子孤僻,平常几乎不说话,在家里也没什么存在感。但此刻她乌黑的瞳仁盯着她时,却瞬间让李秋香生出了芒刺在背的感觉。
而且谭月这个眼神很像谭明铮。
李秋香虽然嫁的是谭家老二,但她进门却比宋茵早,所以她曾同谭明铮相处过大半年。她清楚的记得,但凡家里谁犯了谭明铮的忌讳,谭明铮都会用这样的眼神看向对方。
蓦的,谭月的脸和谭明铮的脸重叠在了一起,李秋香惊叫一声,吓的跌坐在地上。
宋音没想到,谭月一个六岁的孩子,记性竟然这么好。她拉住谭月,笑眯眯看着李秋香:“弟妹,你昨天过来说的这番话,月儿没记错吧?”
谭家其他人原本正要指责谭月不敬长辈,眼下听宋音这么说,他们顿时噤声了。只有被拖下水的谭母被气的胸膛起伏,指着李秋香骂道:“放你娘的屁,我当时明明是让你去看你大嫂好点没有,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把他们娘三个打出去这话了?”
这话谭母确实说过,谭家众人都能作证,但眼下这话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可李秋香也不想吃这个哑巴亏:“娘,我……”
“闭嘴吧你,别丢人现眼了。”谭明宗打断李秋香的话。没看见三叔公的脸都黑了吗?再说下去,他们的面子里子都要没了。
李秋香憋屈站到谭明宗身后,又看向谭月。
谭月这会儿低眉垂眼的站在宋音身侧,乖巧安静的模样,与先前盯着她时判若两人。似是察觉到了李秋香的目光,谭月抬眸看了过来。
她眼珠漆黑森寒,与从前谭明铮看人时一模一样。
今日明明是个艳阳高照的好天气,但李秋香却蓦的打了个寒颤,然后迅速低头不敢再看谭月。
赵老汉发话了:“既然两个孩子不肯跟你们,那你们就把孩子们的那两份也给明铮媳妇儿。”
“那就按照刚才说的,一百两我和你爹留四十两养老,其他六十两给你们娘三个。”谭母得了丈夫的同意后,接了赵老汉的话,“但两个孩子现在还小,这银子……”
宋音打断谭母的话:“你刚才说,谭明铮寄回来的银子只剩一百两了,那这些年谭明铮一共寄回来了多少银子?”
“两百两左右。”
“绝对不止两百两。谭明铮是七年前从军的,前三年,他每年托人捎回来十两银子。直到四年前,他回乡探亲知道两个孩子的存在,先是在县城为我们买了栋宅子,临走前又给我留了一百两傍身。但没过多久,这一百两被你强要走了。之后每隔半年,他都会让人捎回五十两回来,零零散散加起来最起码有五百多两。”
自谭明铮投军后,他让人捎回来的银子,谭母从不让宋茵经手,就是为了防止有这么一天。但她怎么都没想到,宋音竟然知道的一清二楚。
但眼下她是决计不能承认的,谭母当即就要撒泼生事,宋音却先一步询问赵老汉:“三叔公,我能把话说完么?”
“你说。”
有赵老汉这尊大佛在这里,谭母不敢再造次。
“这些银子数目是四年前,谭明铮离家前同我说好的,而且他每次托的都是县里的邬家镖局,娘你若觉得我说的数目不对,我们可以请邬家镖局的人来。他们既做送货押镖的营生,那每一趟镖应当都有存档文书可查,只要他们那边一核对,就能知道这些年,谭明铮一共托人捎回来了多少银子。”
谭明铮投军后让人捎回来的银钱,除了谭有良夫妇之外,谭春燕是唯一一个知道数目的。因为谭母曾私下同谭春燕说过,会从这里拿出一部分给她做嫁妆。
如今宋音想分她的嫁妆,谭春燕当即就不乐意了,她便将这事往孝道上扯:“大嫂,大哥虽然不在了,但你可还是我们谭家的儿媳妇,哪有儿媳妇怀疑婆母说谎的?”
“我可没怀疑娘说谎,而是娘说的和你大哥跟我说的不一样,我请邬家镖局过来,也只是想证明娘说的是真话而已。”宋音非但没上谭春燕的当,反倒还将了谭春燕一军。
“你——!”谭春燕正要说话,却被赵老汉打断了。
赵老汉不想听他们扯这些,只道:“我觉得明铮媳妇儿说的在理,有良,你看要不要叫邬家镖局的人过来说道说道?”
谭明铮的拳脚功夫就是在邬家镖局学的,镖局里的人与谭明铮称兄道弟,若真因这事将他们请来,他们定然不会帮他们圆谎。
谭有良不会给自己找不痛快,他道:“家事而已,不用劳烦他们过来了。”
“爹您是一家之主,这事您说了算。那现在咱们言归正传,刚才娘说,这四年里我们共花了一百两银子,那谭明铮让人捎回来的银子应该还剩四百两。而您和娘除了谭明铮,还有二弟和三弟可以为你们养老,但谭明铮却是我们三个的顶梁柱,如今他没了,以后我带着两个孩子艰难,所以这四百两,您和娘留一百两养老,剩下三百两分给我们。”
给他们三百两,那他们以后怎么活?谭明宗这会儿也顾不上避嫌了,他立刻道:“娘什么时候说,我们四年只花一百两了?”
“刚才娘说两百两花了四年还有一百两,不就是说四年花了一百两嘛。二弟啊,你虽然想考取功名,但算学太差了也不成。”
谭明宗被宋音这话噎了个半死,偏偏谭母刚才当着众人面说过这话,他反驳就是不孝。
“我记错了,这四年花了三百两,不是一百两。”谭母瞬间改口了,“对,不是一百两,是三百两。而且老大是我生我养的,他寄回来的银子凭什么要给你们分大头,你想都别想!”
谭明铮人没了,以后就没人给他们寄银子回来,这最后一点银子,她可是要留着养老的,要是给了他们,她以后怎么办。
赵老汉不悦皱了皱眉头,但并未开口。
宋音深吸一口气:“这三百两花在了哪里?”
“住在县城哪样不花钱,而且琢儿时常生病,大头都花在了他的药钱上。”谭母将一切都推在了谭琢的药钱上。
“琢儿虽然时常生病,但他用的药并无名贵药材,怎么大头就成了他的药钱呢?而且娘你有所不知,药铺里的每一笔诊金和药钱都得登记在册,以备官府详查的。若你觉得我说的不对,那我们可以去县里的药铺去查。不过在去药铺之前,我得先去趟县学。”
谭明宗一听宋音要去县学,神情顿时紧张起来:“你去县学做什么?”
“我去问问县学的待遇有多好,能让你一个既不下地干活,也没赚钱门路的人,每日衣着光鲜,呼朋唤友到处宴饮游乐不说,还能让你的妻儿也穿金戴银。”
谭明宗脸色顿时不好了。谭有良沉下脸来:“老大媳妇儿,说琢儿药钱就说琢儿药钱,你扯老二做什么?”
“我本来不想扯他的,但娘说话反复无常,我看今日当三叔公的面怕是说不清楚了,不如我们全家一同去县令大人面前分说分说。”
谭有良面色阴沉的能滴出水来:“你这是在威胁我?”
谭有良是谭家的一家之主,他平日不苟言笑,但凡沉下脸来,谭家没有人不怕他。
宋音却面不改色对上谭有良的目光:“谈不上威胁,只是想让县令大人给我们孤儿寡母一个公道而已。”
这个时候,谭家没人敢开口,谭月和谭琢这对双生姐弟紧紧站在宋音身侧。
最后还是赵老汉出声打破满室寂静,提醒道:“明铮没了,你们老二的前程也不想要了?”
今天宋音能闹出这么大的阵仗,便说明她真的是说到做到。而且赵老汉说的没错,如今谭明铮没了,谭明宗的前程最重要。
“按照你娘先前的分法,给你二百四十两。”谭有良发话了。
“爹!”
“爹!”
“老头子!”
谭明祖和谭春燕兄妹二人与谭母一同开口。
谭有良却不看他们,只又重复了一遍:“我说给她二百四十两。”
谭明祖和谭春燕虽然心有不甘,但碍于谭有良的威严,他们兄妹俩什么都不敢说。
谭母不想给,可她又不敢忤逆谭有良的意思,只能道:“这次回来没带那么多银子。”
“回县城再给你。”谭有良道。
“行。”宋音点头应了,又看向谭明宗和谭明祖兄弟二人,“我原本想着,娘分我三百两,便将你们兄弟二人拖家带口,住进来这四年的花销也一笔勾销了,但爹娘不愿意,那就得你们自己掏了。”
“你竟然还要问我们要银子?!”谭明宗和谭明祖兄弟二人皆是一脸震惊。
“大哥和我们是亲兄妹,他置办的宅子,我二哥和三哥住是理所当然的事,你凭什么问他们要银子?”谭春燕理直气壮。
宋音觉得长见识了。
没来这里之前,她看过啃老啃女儿的新闻,但来这里之后,她才知道还有啃大哥,而且还是啃的这么理直气壮的。
“凭谭明铮是我丈夫,凭谭明铮是我儿女的爹,凭这栋宅子是他买给琢儿看病用的。你们是他的弟弟妹妹们不错,但是帮衬和像水蛭一样趴在他身上吸血是两回事。”
“老大媳妇儿,你怎么说话的!”谭有良连脸色十分难看。
宋音故作不解:“我只是同小妹说,帮衬和水蛭吸血是两回事,爹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谭有良:“……”
“自从谭明铮回军中后,你们就陆续搬进来了。小妹没出嫁,她跟着爹娘住我没意见。但二弟你已经成家了,你携家带口的搬进来跟我们住,四年一文钱没掏不说,还隔三差五的请好友同窗回来宴饮,再加上弟妹和两个孩子的各种花销,四年你给我八十两银子。
“至于三弟你嘛,你虽然没成亲,但是你吃住都在府里,而且花的也是谭明铮寄回来的银子,四年下来最起码有上百两,但看在你和谭明铮是亲兄弟的份上,四年我给你算六十两。”
谭明铮留下来的银子他们没分到手不说,现在还要倒给宋音,谭明宗兄弟二人自是不愿意。
只是他们拒绝的话没说完出口,宋音已道:“若是你们不想给,那我就先去找县里的学政问问,本朝哪条律法规定,已经成年的弟弟,可以拖家带口在已经成婚的兄嫂家中,白吃白住白花人家银子的?然后再去趟胡屠夫家里,我听说胡屠夫一直在找,给他戴绿帽子的人是谁。”
功名之路是谭明宗的七寸,而谭明祖则是做贼心虚,毕竟那位胡屠夫在县里是出了名的凶悍,他每月大半时间杀猪,小半时间在菜市场做刽子手。
被捏住七寸的谭明宗兄弟二人齐齐转头,看向谭有良夫妇,满脸哀求:“爹,娘。”
看宋音这架势,他们要是不给银子,她真的能说到做到。但他们不想自己出这笔银子,所以想从父母身上搜刮。
谭有良脸黑如锅底,但又不能弃这两个儿子不顾,只能咬牙道:“给你三百两。”
“好的,多谢爹。”宋音知道,谭明宗兄弟二人不可能给她银子,如今谭有良给她补了一小笔,她便也见好就收了。
之后他们商定好,等谭明铮的头七过了,谭母将三百两取来,当着赵老汉的面立个契书,这事就成了。
商量好之后,赵老汉也没再谭家多待,便要回家吃朝食。
谭有良原本正要送赵老汉出去,宋音牵着两个孩子,先一步道:“三叔公,我送您出去。”
谭有良见状,便拉长脸站在原地了。
赵老汉也没多说什么,只杵着拐杖出去了。可甫一出了谭家的院门,宋音便一脸害怕道:“三叔公,我怕您离开之后他们又打我,我不敢再住在这里了,我能不能去别人家住上一晚?”
外面看热闹的人还没散,听到宋音这话,有几个热情的婶子当即便邀请宋音去他们家住。
最终,宋音选择了离赵老汉家最近的周婶子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