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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倒影星
1
“G4恒星，距地球约四十亿光年，绝对星等+5.19，1.1倍......，坐标......”
“已确认，该恒星未收录进资料库。”
“恭喜您，研究员闻朝，您发现了一颗新的恒星，是否登记并公布数据？”
“......再观察一段时间，我论文还没有写完。”
“好的，确认隐藏，深空观测器智能助手烛照竭诚为你服务。”
凌晨两点，给睡衣外套了个工作服风衣的女人随手松了自己的高马尾，往转椅上倚靠脚一蹬，脱离了堆满草稿与光屏的书桌，以及计算与求证的漩涡。
在这个观测手段层出不穷日益发达的时代，附近宇宙留给后来者发现的新恒星越来越少。虽然每年多少也能有几颗，但是大多都是些犄角旮旯难以观察的东西，她能发现这个还得说自己运气实在不错——但这不是重点——闻朝又瘫在椅子上转了个圈，双目没聚焦地对着天花板。
重点是，从半个小时前开始，就有个模糊的声音在她脑海中说话，听不出性别，语言也不是很像人类，但是她莫名其妙听懂了——它说自己是那颗恒星，看见她在看它。
“......别人......不要告诉......当做秘密......”
它似乎不想被其他人知道，闻朝在茫然之余就稀里糊涂答应了，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只是怀疑自己这段时间盯着这些东西太久，已经累出幻觉了。
“可能这个点心理咨询师还没上班。”闻朝冷静地看了眼时间，放弃了现在就找人看病的打算——再把资料理一理，明天还要写论文——她没这么做，而是关上灯脱了外套滚到被子里。
说不定醒来幻听就没了。
2
“......称呼......我......名字......”
“不是这还有完没完了？！”闻朝快睡过去了，那个声音又突然在心中响起，给她惊的坐了起来。
“......我要......名......你说......”
任谁睡觉突然被打断都不会好受，但是那道声音显然意识不到，还在固执而愚蠢的问她要名字。
“......你叫朝闻。”她非常好脾气的在心中回了一句，不知道是敷衍还是鬼使神差的，将自己的名字倒过来，给了这道莫名其妙的声音。
如果这真的是那颗恒星，那她作为发现者用自己的名字命名也正常，如果这只是幻听——那谁在意呢。
“好......朝闻......我，喜欢......”
“别再说话了，知道吗？我要睡觉。”她在心中没好气地说，虽然并不奢望“朝闻”能听懂。
好几分钟内，屋里和心中都是一片安静，闻朝在进入梦境的边缘感到一丝欣慰。
“......知道......好......”它突然开口。
“......”
3
闻朝这一觉前半截还不错，后半截做了些乱七八糟的梦，例如她乘着“烛照”深空望远镜在茫茫宇宙中漂泊，然后突然被一颗中等大小的恒星捕获，接着恒星脱离了原先的轨道开始围着她瞎晃悠，一会说“我要名字”一会是“我叫朝闻”。
......且不说深空望远镜不能当光速飞船用这个事，到处乱跑还开口说话的恒星也实在有些离谱......果然是压力太大出问题了。
她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就听到那个声音再次响了起来：
“......意识体，你的......活跃了......”
朝闻说话好像还顺畅了一点——闻朝揉了揉脸——以为自己果然还在做梦。
现在是上午十一点，林栖应该已经开始工作了，她回想了一下对方所在楼层，出了房门。
林栖——AI心理医生，在被投喂了过多人的数据以后把自己当成了人类，坚持早九点上班晚六点下班还要工资，其余时间都是服务器拒绝访问——除非三倍加班费。
她走进一个充满了奇形怪状绿植的房间，全息人形从天花板上掉下来。
“你是说，你听到你发现的新恒星在和你交流？”林栖想，坏了，又疯了一个研究员。
“......大夫我还有救吗......？”闻朝脸上的绝望不像演的，因为这会朝闻还搁她脑海里咕咕哝哝的抱怨她为什么要把自己告诉别人，活生生一个弱智小结巴的感觉。
哦不对，是超级大结巴。
.....
闻朝和林栖谈到了激素水平报告出来的那会，AI医生对着报告分析了漫长的0.2秒，得出了她应该没心理问题，只是有些类似于营养不良过度疲劳内分泌失调等小小的症状......好像也不能说完全没可能犯病——“还是多注意爱护一下自己的躯体吧，研究员闻朝。”
她给闻朝推荐了几个比较好的营养师，估摸着对方大抵是没听进去，又自作主张先联系上了。
虽然都是她自己的马甲。
闻朝概括了一下林栖的说法：好好休息好好调理就会好。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已经倒扣两周的年假和岌岌可危的经费存余，突然觉得当个精神病也挺不错的。
4
总之，闻朝花费为数不多的存款买了一款给所内研究员特供的健身器材，功能五花八门，但是最主要的是——支持她一边健身一边写论文！
闻朝码了满满几屏的资料和数据开始瞎编，编到不清楚的地方就去向当事星求证。
“什么......我，听不懂......”闻朝尝试给它解释点常识术语，但遗憾的发现这颗傻星星能听懂点人话就不错了，根本没法帮助她偷懒。
正在闻朝殚精竭虑作图时，朝闻又莫名其妙蹦出来一句：“中心...？什么中心......”
闻朝疑惑抬头看向天空中朝闻那个方向——虽然现在是白天，而且肉眼根本看不见四十亿光年外的星星——“我刚刚有说什么中心？”
“我在......你的心中吗？”
“......？”闻朝沉默了一瞬，“不是，你在赫罗图中心。”
“那......”朝闻还想继续说些什么，但被闻朝选择性屏蔽了。
5
连续在朝闻的骚扰下写了一周的论文，闻朝自我感觉良好，并已经接受了可能真成神经病了的事实。
哈哈，不就犯个病，多大事啊。做科研嘛，哪有不疯的。
“早上好，你是不是，写完那个东西了？”
朝闻甚至已经学会了打招呼问好了，让她颇为欣慰。
“等等，”她披着还没梳的乱发嗦了口面，“小结巴你是不是说话越来越顺溜了？”
“我，学习能力，很强！”闻朝从它的口气中听出一丝骄傲与被轻视的不爽，然后朝闻就不再开口。
一直到那天傍晚，闻朝在难得的法定节假日中抱着书靠在懒人沙发上，朝闻又突然冒出来：“我知道结巴是，什么意思了。”
“我不是小结巴，我能帮你很多。”
它这是委屈上了......？闻朝翻书的手顿了一下，随后决定给这家伙换个外号。
“好好，你不是小结巴，你是大文盲。”
然后她就在半夜被搞明白文盲是什么意思的愤怒的朝闻给吵醒了，可喜可贺。
6
闻朝已经快相信朝闻的确是那颗她发现的，能与她对话的星球了。
事实上，她忽略了，或者说回避思考了一件细思恐极的事情：为什么她能和四十亿光年以外的东西——我们且相信它是恒星——无时差对话。
她不止一次问过它怎么找到了自己，而朝闻只是说，我看见你了。
为什么是我，而不是其他人呢？闻朝说，你也可以选择和其他人建立联系。
它安静了，像永恒者停止了一次呼吸那样久，然后回答，你在我的视野里，是明亮的，就像我在你眼中一样。
那其他人不明亮吗？
也亮，可是，这不一样。朝闻好像很苦恼，它并不知道怎么怎么具体描述这种差异。
其实你有一点说错了。
什么？
你在我的视野中并不明亮，我几乎无法看见你。
那你为什么知道我？
计算，她说，真实的数据比肉眼看见的更可信。
如果你这么认为，我会尝试去学习的。
嗯。她笑了笑。
朝闻好一会没出现，可能又自己玩去了。闻朝想。
“或许和你们人类的星等一样，我们星体也会有人等？”努力学习了几个小时的文盲星星突然提出一个诡异的问题。
“......”好吧，现在称呼朝闻为文盲星可能有点不合适了。
闻朝略带着些遗憾，开始给朝闻想新外号。
想不出。
7
现在轮到林栖欣慰了，她看着手上的体检报告——这段时间闻朝显然听医嘱好好锻炼调理身体了，测出来的数据健康了不少。
这让她觉得自己这一笔钱拿的很有成就感。
在朝闻一次又一次的要求下，闻朝依旧没有把已经写好许久的论文发出去。连烛照都疑惑的问了她好多遍。
......朝闻上一次拖延的借口是，要闻朝等它自学到博士再发，它要当论文二作。闻朝被缠的不行，只得答应了。
“为什么，你一直认为人类和星体不一样，我们不都是原子组成的吗？”朝闻现在是一颗求知若渴的好学星星。
闻朝想了想，凭借为数不多的生物学知识也没思考出个所以然。她反问：“恒星的形成需要什么？
“......氢气，引力，和漫长的时间。”
闻朝说，“那人类其实也差不多。”
“人类的出现大概也是，物质，巧合，还有相对短暂的时间。”
“那意思是，我们是必然，你们是巧合吗？”
“万一都是必然出现的巧合呢？”闻朝其实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这是对朝闻的敷衍还是她的真实想法？
“你从博客球状体里诞生，我从人造子宫里被挖出来，非要生拉硬拽的话这两者都是比较圆的，你觉得这么说怎么样？”
“......你要不要去找林栖看看脑子？”
坏了，现在连一颗文盲星星都会质疑她的精神状态了。闻朝手指抵了抵下巴，思考了一下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算了吧，看病还是要找工作的时候，你先别吵，我看会书。”闻朝看的书一向乱七八糟的，这段时间又不知道从哪个搞星际航线的隔壁楼同事那边抱了一堆专业大部头和论文来。
朝闻想，有这时间还不如支个望远镜来看看我。
8
“研究员闻朝，您已入选深空十三期计划观测组名单，具体信息将于三个工作日内传输到您的终端......”
“确认。”她直接打断了烛照公事公办的话语，在健身机上停了下来，随手拽了块毛巾擦汗。
林栖这段时间已经怀疑闻朝有意转航天员了，在接受治疗的这几个月内她的身体素质已经从坐个太空电梯就晕到了能在上面住一个月面不改色的程度。
......虽然精神病似乎也加重了。
“你认为朝闻是真实存在的是吗？”
“最近开始怀疑了。”
看来情况还不是那么糟。林栖往数据库里存了几行信息。
“我和它越来越熟悉了，但是这反倒让我怀疑它的真实性......我在想它会不会不是那颗恒星，只是某个高等文明生物的恶作剧什么的......”闻朝补充道，她抬起头，左脸写着诚恳，右脸写着无辜。
......怎么看怎么像病入膏肓了。
没救了，埋了吧。林栖突然在兀余数据中找到一句适配度很高的话。
闻朝抱着几本心理学书籍离开了房间，浮光掠影的翻了几页找了几个词就给自己草草下了结论。
朝闻是闻朝的倒影，只是一个普通又孤僻的研究员发现了一颗角落里的普通的恒星，然后凭借自己并不多的感性妄想相互理解，让水镜里的倒影陪着除了全世界以外的自己交流......
书被闻朝丢在一边，她输入了一长串文字，在发送前还对着自己难得出现的“文采”傻乐了半天。
摁下发送键的一刻，闻朝感觉自己无比清醒。
“你有什么事吗？看上去好奇怪。”
朝闻来的正好，虽然它依旧没能彻底学会人类的脑回路。
“没事......”闻朝扯起了一个愉快的笑容，眼神中没有一丝疯狂却看得朝闻有点发毛。
“我只是在想，我应该怎么求证你的存在。”
......
收到闻朝消息的时候，林栖正在做“深空”观测组的心理评估。内部的计算数据告诉她所有人都在风险线以下——包括近段时间一直往她这边跑的闻朝。
林栖又读取了一遍消息，感觉闻朝还是有点不靠谱，于是自检自升级算了第二遍。
她把别无二致的结果发给了项目负责人，想着，果然闻朝是想转航天员吧。
9
“深空”观测计划听上去蛮高大上的，事实上只是一项送几个研究员上去定期检查调试设备的常规工作而已，费力多补贴少但是也算所内一个“旅游项目。”
这次除了调设备和替班观测数据以外还有一个额外任务——回收一架刚刚完成任务的无人恒星际飞行器上的设备和资料。不过由于地面研究所早在两年前就收到了观测结果的压缩包，这次上去也只是象征性的“迎接”一下这架外出执行任务百来年的老前辈。
太空电梯开始加速，闻朝如往常偏头向舷窗外。燃烧层在大气中飞跃如流星，将附近上云层的景象烧灼的同十几个世纪前的日落。这个细长的人造物像是地球的发丝，她们从发根漂流到发梢。
很快电梯箱就落入星斗中，她看见亮暗交织的网包裹着地球，密不透风又疏远至极。视星等高低不一的天体在朝闻眼前落落拓拓溯洄钟表路过，飞跃过渺小种族与庞大星体间的一切尘埃。
“已抵达中继站。”“到了，走吧。”闻朝跟随其他人站起，目光不再落到遥远之物上。她一切如常的走向短程航行器。
现在这个时间段太空飞船离观测点还有一小段距离，所以在中继站——也是太空电梯的配重上——有专人来接他们。
“朝闻，你的主星序时期还有多久？”和乱七八糟的领导寒暄来寒暄去未免也太过无聊，不如找文盲星星聊天。
“还有......大概你们历法的五十亿年，怎么了？”
“没什么，做个两位数加减法玩玩。”
四十亿，五十亿......时间很充足，如果不算上光的话比起百年寿命就像亘古站在须臾面前一样。闻朝想了想自己前几日借来的资料。
接下来个把月的工作倒也不费劲，平平淡淡的忙碌几天就过去了，一直到最后回收恒星际飞行器的时候闻朝和另一个自告奋勇的边缘人搭了伙，把里面的东西略一清理燃料略一补充，就打算风风光光迎这位“老功臣”回地球。
搭伙人悠悠闲闲似乎没把这任务放心上，任由闻朝状似好奇的拿了百分之七十的操纵权。
在返程的第二十分钟，一个单人休眠舱弹了出来，向着观测站的地方飞去，而飞船本体——一甩尾巴加速到底，带着闻朝远离了地球。
连正在与她闲聊的朝闻都愣住了。
两秒钟后，观测站内的警报响起，一堆摸不着头脑的研究员被惊起凑到全息屏前，只看见那个平素沉默的同事站在飞船驾驶舱内干脆利落地朝他们挥了挥手，然后摁下确认键把推进器功率开到最大——
——然后画面就黑了。
“这个在你们的规章制度里面算犯罪吧......擅自劫持飞行器。”朝闻声音有些恍惚。闻朝没有回答，而是又问了一遍先前的问题。
“你觉得我应该怎么求证你的存在？”
“你打算来找我？”
“嗯哼，经过我的计算，这个方案有百分之二十左右的成功率......高的出人意料。”闻朝的声音里明显带着得意，“放轻松，巡逻队按照现在的距离来看追不上我们。”
“闻朝，你疯了吗？”
闻朝意义不明的笑了两声，“都看那么久心理医生了......你说呢？”
“从你开始在我脑中说话的那天我就疯了。”她转身去走向从放置起就没被使用过的冬眠设施，“也许吧。”
闻朝哼着不成调的小曲躺进舱体内，表情愉快，冰凉的液体逐渐没过恒温的躯壳，她的心中还燃烧着如恒星般的滚烫炽烈。
“等加速到光速就聊不了了，先道别吧，然后等我四十亿年。”
“再见，朝闻。”
按照她预设的路线，飞船会跨越一个个星系一座座长城，然后撞进朝闻所在的星系旋臂上。至于最后是擦肩而过还是被捕获抑或刹不住车一头撞进恒星中......那就不是现在要考虑的了。
闻朝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模模糊糊听见一个耳熟的声音：
“我不想吞噬人类......”
10
太空作战部队铩羽而归，震怒的项目负责人下令查抄了闻朝遗落在地球上的所有个人物品，审查了一切于她有来往的人，包括林栖。
他们在烛照的记录里发现了一篇完成许久但仍未发表的，关于新发现恒星的论文。
一作是闻朝，二作栏里填着朝闻，像是一个不明所以的恶作剧。
林栖在她借走的书中发现一张旧纸，上面歪歪扭扭的用杂志上剪下来的字块拼了首小诗：
永恒的星
是彷徨的吻
命运一意孤行 一事无成
......
再下面便只剩下了胶痕。
......
就在众人沉默或愤怒之时，闻朝沉睡在冷冻液中，已经出了太阳系，无知无觉的等待着飞行器在一年以后加速到光速。
寰宇星河沿着时光的标尺顺流而下，她裹挟其中，期待着在某一个惊喜的刻度上，与那个倒影命定的相遇。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