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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失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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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深深低下头,仿佛承受了什么极其痛苦的重负,声音有略微的颤抖和不敢置信,“就因为我犯了一个错?”
石信升猛地一挥手,是个强烈的拒绝动作,目光灼灼,“我想要和你在一起,是抱着毕生非你不可的决心。为什么你轻而易举,连个赎罪的机会都不给我,就要结束我们的关系。”
男人步步紧逼,握着青年的肩膀,带着痛苦神色质问他,“你不能连我李代桃僵的缘由都不听,就判我一个死刑。难道在殿下心里,我就是这么容易被舍弃的存在吗?”
“你有苦衷,”单天籁没有拂开肩膀上炙热的手掌,“我知道。”
男人手上力气稍微减小了一点,“你......知道?”
单天籁望着他的目光纯粹湿润,石信升不由闪避了一下。
“我从不怀疑你的感情,不过当时真的是气疯了。”青年自嘲了一下,很快继续道,“冷静下来,仔细想想,如果不是有情非得已的理由,我相信你即使把自己豁出去,也不会侮辱我。毕竟我俩也算是发小嘛。”
他嘴里说着谅解自己的话,男人却觉得两人距离越来越远,心下微凉,但还抱着一点侥幸。
“我是因为......”
“但原因已经不重要了!”单天籁忽然提高音量,“而是我不可以了!”
“无论我是否依旧喜欢你,但是你欺骗我一次,以后只要再发生什么,我的第一意识都会是——你是不是又在骗我。”
“我可以一直向你道歉,直到你愿意忘记欺骗的阴影,我可以坦诚相待,抹掉所以会让你怀疑的种子......”男人激动道。
青年加重语气,木然重复道,“是我不可以了。我敏感、记仇,反复无常。”
“我明明知道自己无法轻易信任非血缘、生死、利益等联系起来的感情关系,却依旧因为你触动到了我渴望的东西而放任自己答应了你。我开始了一段感情却没有维系它的能力,你明白了吗!”
对别人剖析自己总是难为情的,让一个不擅长敞开心扉的人来说更是狼狈。
他忽然流下两行清泪,轻轻道,“我怀揣着一个世无仅有的秘密,它叫我迷茫又清醒。我清醒的时候从没打算和任何人携手,只是一点动摇,造就了我们两个短暂的纠缠。”
他抹掉泪,黑白分明的眼睛盯着他,“人生道路很多,你就当我们不是一路人吧。”
声音很轻,含着不可动摇的决然。
石信升慢慢松开手,对视良久。
他的鼻梁很高,眉梢有道浅色伤疤,不知是在哪次战场上留下的纪念。在他淬炼如钢的身躯对比下,单天籁微微弓起肩膀,仿佛这样就可以叫人忽略他单薄的身体。
单天籁心里也很无奈,甚至因为意识到面前的人是保家卫国的将军而生出一点自卑。若让后者得知这点,想必会大吃一惊。
谁会相信亲王在将军面前有需要自卑的地方呢?
现实的情况偏偏就是如此,居住在亲王躯壳里的灵魂,来自一个不讲究阶级,而更看重个人实力、社会贡献的地方。
石信升到底喜欢自己什么地方?
单天籁扪心自问。
他并非是矫情地想要对方无论贫穷丑陋都爱着自己这个奇怪的灵魂,但是综合下来,制造出石信升喜欢的种种因素里,包括但不限于外表、地位、性格......
阶层分明的社会里,当高阶级对低阶级表示出友善平等的态度,总会叫人感到受宠若惊。因此小皇子单天籁对石伴读、亲王单天籁对将军石信升的一颦一笑,都会蒙上一层不亚于神仙下凡的幕布。
单天籁可以在其他关系里对这种特别视而不见,但爱情不行。
他就像借经验之便哄骗未成年人的大叔,仗着对方所不知道的优势,进行一场扭曲的‘忘年恋’。
男人慢慢滑落在地,仿佛还在消化,屈起一条长腿,像无数次在大漠星空下围着篝火席地而坐那样,唯一区别是,这次将头轻轻倚在了青年膝盖上。
“......”
“我很开心。”石信升薄唇飞快滑过一个愉悦的笑意,没有回头,却精准地握住了他的手。“你很少发脾气,总是温和地对待所有人,温和得,简直不像一个皇子。”
握着的手一抖,他无比怜惜地加重力道,像是在安慰一只受惊的小兔。
谁也没看谁,彼此也心知肚明这点,只有声音流淌在互相依偎的空间。
“我们读书时,陛下曾经没来由问我关于转世灵童的故事。我摇头后,陛下没说什么。但这件事在我救助一个贫穷村落时忽然记了起来。”
“边疆条件艰苦,人烟稀少,所以能世代驻扎居住在那里的许多村落,必定有着坚定顽强的信仰和习俗。”
“那个村落拥护特定时辰出生的圣女为主,将圣女的话奉为圭臬。我去的时候,因为圣女喜欢鲜艳的宝石,一群老弱妇孺在到处挖矿。明明自己肚子都填不饱,却还要浪费力气去挖不存在的矿,很荒谬吧?”
“但只要圣女摸着他们额头说一句,‘你的苦累会化作来世的福报。’他们就甘愿为她所用。而那个圣女,也只是个七岁的女童。”
“大人们灌输她圣女的职责和神圣,歪曲她的认知,导致她也发自内心相信自己的话语拥有神奇的魔力,而村民们满足她的愿望,得到上天的宽恕和来世的福报,是理所应当。”
单天籁一愣。
贫穷落后的地方容易滋生千奇百怪的邪教,因为人类在□□遭受极度折磨的时候需要精神上的慰藉。为了在天气变幻无常、植被稀少,连靠寻常耕田放牧为生都困难的沙漠生存下去,若以简单的‘愚昧’概括村民的行为,则显得太苛刻了。
石信升平静道,“最后我们帮助他们迁移了一个有水源的地方,但几年里却有几个村民陆陆续续寻了短见,而那种习俗和信仰也默默消失了。”
单天籁不难想象村民随着处境的好转和与外界的沟通,发现他们世代依赖的信仰只是自欺欺人后,遭受的心灵蜕变的阵痛,如果换作现代,一定能有更温和科学的方法帮助他们。他眼里不禁流露出几分难过。
“就是这样。”石信升不知什么时候转过来,指腹抚上他的脸,“你总是隐藏自己的喜怒哀乐,可看见宫人挨打,甚至只是看到太监走过,脸上就会流露出自责悲切的表情。你为什么会露出这样的表情?难道你认为这些很可悲吗?”
单天籁悚然一惊,心里简直拉起了最高级别的警报,尖叫着让他想想办法阻止这个男人吐出更多的字眼。
他僵硬道,“我只是想到他们年少净身,同情心泛滥而已。”
静静看了他一会儿,男人像证据如山却视而不见的失职法官移开视线,道,“或许吧。”
他话锋一转,眸色深沉,直视着他的眼睛道,“我只是要你知道,我确定我想要的是一个爱人。所以你担心的种种,我并不在乎。”石信升在怔忡的青年额间珍惜地落下一吻,“我会解决你的顾虑的,别担心。在那之前,你只要负责照顾好自己就行了。”
他离开之前,告诉单天籁,“是陛下要我带了一个人去鹿泉宫,陛下似乎对太接近你的人都抱有超乎常人的敌意。我虽然意识到了这点,但太晚了。忠君是为臣本分,我做错了选择,接收惩罚也是应当的。”
“你自己要小心。”
日头西下,独自坐在房间良久,连小安子都探头试问要不要传膳。
单天籁才陡然清醒过来似的,双手压着热乎乎的脸想要降温,眼睛睁得大大的,似乎不可思议。
他......他怎么会知道的。
仿佛他真的,是真心的、爱着自己?
这怎么可能?
失败。
青年把头埋进臂弯里,太失败了。
指的究竟是这次谈话还是其他,就不得而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