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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承诺 ...

  •   冬风不知何时冷冽呼啸起来,阵阵冰冷掠过房檐直冲着人吹,风卷庭院,振的中庭那棵错根盘旋的枯桃树左右乱晃。周边连廊上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他们眉飞色舞,觑着眼议论纷纷。尹姑娘他们是认识的,平日里也是个风风火火的急性子,这人是如何惹了她呢。听起来倒颇有渊源的样子……尹佳逸收了剑,她蓝衣单薄,站在风里微微瑟缩着肩膀,眼神依旧冷冷的。
      三人一时都无话,霍衡半晌说:“天冷进去说吧,你穿得那么薄。”他向后抬手,温声劝她。
      尹佳逸冷哼一声,退后几步与他保持距离,偏头一扬让他先走。霍衡只好抬步前行,上官烟借机挨到尹佳逸身边,亲亲热热地唤她“怀舟”。尹佳逸气性稍落,这时再看上官烟其实也是很欣悦,毕竟两年不见了,但她碍于方才的一幕仍是别别扭扭的,蚊子哼一样答应一声:“叫什么,我不是站在这儿的吗?”
      “见了你也不行啊,近在咫尺也不够近,非得叫叫你名字。”上官烟说来也奇怪,平常冷心冷清的一个人见了她竟然黏糊起来了。尹佳逸极其嫌弃地白了一眼把她推开,故意抿着嘴假意生气。到后院正堂不过几步路程,两人稍微一说话便立刻拾起了多年前的亲密无间,挽手笑着同进大堂。
      大堂外观依旧是像周边一样的青色民房建筑,十分简朴整洁,台阶两旁栽着腊梅,此时花发正盛,小小的淡黄色花朵缀了满枝,散着一股幽幽梅香。霍衡从旁边经过,襟袖袭香,这气味让他想起往年在京都雪中赏花的闲适。花气依旧,但人之处境已是天地两重了。他悄叹一声,抬手拂开门前挂着的棉帐,稍一探头便看到屋内许多人正在坐着闲谈。他略扫一眼,知道这些人都是长公主在幽州的探子。
      屋内火气充足,众人听见响动都齐齐看过来,其中那个坐在太师椅上的中年男子一看见霍衡便急忙起身,他把手上把玩的狸奴扔给旁边坐着的女子,三步并作一步滑行到霍衡跟前跪下,恭敬道:“属下幽州青玉督君沈玺,见过案主!”
      此言一出,屋内人即刻全部跪下,学着沈玺的话朝霍衡行礼。霍衡见众人都跪下了,才姗姗道:“诸位不必多礼,沈督君快请起。”他说着便去扶起沈玺,笑意盈盈地拍着他寒暄。倒不是他自己故意拿乔享受,实在是幽州山高皇帝远,这些人常年不见公主难保不会有逆心,他是在替李宸漪敲打。
      沈玺请他坐下后,转手便向两位女眷打招呼,请她们坐下。方才和他调笑正欢的那位女子见状忙起来拉着尹佳逸二人坐在一处,她心思玲珑,口中连连和尹佳逸调笑,对上官烟则是无比客套恭维。她脸上脂粉浓艳,瞧着有些年纪了,但一张玉容仍是不减美色,依稀可见当年青春风华。上官烟被她的脂粉气有些熏住,不动声色地往旁边让了让,口中淡淡回应。
      屋内闲杂人都下去了,棉帐开合间有些冷气灌进来,众人不由自主都往中央火塘处靠,那上面架了一口小锅,里面正在翻滚着将熟的薯块,水汽蒸腾犹如大雾。沈玺给霍衡奉茶,霍衡接过后细细呷了一口,顿觉浑身通泰。他握着茶盏取暖,笑道:“这时节还有滇青喝啊,这么多年你喜好还是未变。”
      沈玺朗声笑道:“难为二公子还记挂着我。这滇青是我旧年从西南所采,常日里我是绝对不舍得的,藏在柜里只等年节奉神一杯,多亏是二公子来了才给它见见世面。”
      霍衡笑笑,对他这番话并不应答。两人又是闲扯了一些家常话,一杯茶见底,沈玺要再去添,霍衡却抬手制住:“好茶得细细品来,最好是雪夜温炉与沈督君共话人生时喝来才好,现下我这般牛饮倒误了好意,罢了。”
      沈玺止住,只等他讲正事。霍衡双手高覆于火上,阵阵暖意顺着手心流向四肢百骸,他和声道:“督君想必也知道我此来为何,幽州铁矿私卖一案事关国本,长公主令我来此细加探查,这其中还得多仰仗督君相助,不知你现在可查出些什么消息来?”
      沈玺摇摇头,很是遗憾道:“消息不多,还是我传信回去那些。矿上除了俞连那次例查去过,就再没人进去过了,且越来越封闭,里面的采矿工人都渐渐的不许归家,说是临近过年赶进度。外面围了有千层百层的士兵,燕云卿说是朝廷采矿,闲杂人等一概不能进,这几天停了雪才渐渐放宽进出,家里人可以带些吃用的送进去见一面。”他话说的没底气,霍衡只淡淡一笑,这一笑倒让他深觉恶寒。
      霍衡似笑非笑,淡道:“信我也忘了,俞连是怎么知道有人私下买卖呢?”
      “俞连本就是托了个县官身份以便好办事,他那天跟着兴云知县去矿上巡查,无意间听到有监工在谈这个,说是矿场专门有条路往外私运,他便留心记下,想着回过头再好好问问这两个人,可没想到再去打听这二人已经死了!其余人也都噤若寒蝉,不肯多说一句有关的话,只说这二人是病死了。”沈玺叹口气,搓着手继续道:“随后矿上越管越严,说是有盗贼偷铁,便把矿场给封了。我之后暗中到那里看,果然里里外外都围住了,之后在柔寻人手上竟然看到了大批新锻的刀剑,要知道柔寻可是没有铁矿的!我觉得事情太大,便传了信到长安。”
      乍一听他这话好似没毛病,可若细究就能发现他们除了把事情汇报到长安之外,其他的竟是一件有用的也没干,这一个月的时间估计都待在家里享受了。方才进来时这里面酒气熏天,更有几位女子在诸人身边放浪笑着,日子真是好不快活。
      霍衡心里冷笑,他是不信那些士兵真能围成铜墙铁壁连一只鸟也不放过的,左不过是这些人糊弄办事而已,以为传个信就尽到了责任,其他的稍费一点心力都不愿意。“举目见日,不见长安”就是好,拿捏不住蛇的七寸,人家想不干就不干,大不了跑路就是!
      霍衡瞧着火塘里哔哔剥剥燃烧的银丝炭默不作声,这炭是极好的无烟炭,今年就是宫里也很少有的。他来之前的长安朝堂是户部主场,那户部尚书一把年纪日日在朝堂上指桑骂槐让宫里减少用度。今年夏天雨水不好,刚一入秋又寒霜骤降,收成比往年差了许多,州府只好减税,眼见着国库空虚,老尚书便逼着皇宫缩减开支。而远在千里之外的幽州,他们却用着银丝炭取暖作乐……
      沈玺见他不说话只盯着银丝炭看,心里到底也发毛,强撑着气度不敢说话。这霍二公子从前在镇北军中混过,人是出了名的面热心冷,手段狠着呢!
      良久沉默后,霍衡冷声道:“既如此我也知晓了,沈督君先下去吧,容我先细想一番。”
      沈玺忙领命离开,他在这里呆着也是如坐针毡。“是,属下领命。二公子若有什么需要随时叫我,属下自当尽心办事!我下去给您和各位大人安排住处。”他弯腰秉手退后,同时给那女子使了个眼色,女子也很会意地辞别随他一同下去。
      两人掀开棉帐走在廊下,女子拢了拢狐毛云肩道:“沈郎,我瞧着这位霍公子似乎很不满意,是我们哪里冲撞他了吗——”她微蹙着眉,对现下处境不免担忧,知道这位霍公子一来,他们的好日子便到头了。
      沈玺捞起她的手在掌心轻拍,女人的温软到底能给他几分慰藉,他低声笑着:“他心情好,就是我们做错天大的事也不要紧的;他心情不好,我们只要活着就是罪过。这些日子行事都要谨慎,他还有他那群下属我们都不要招惹,忍气吞声一阵也就过了。”
      女子点点头,她还是知道轻重的,她柔声应和着沈玺的话,“好,我记住了。待会儿我就吩咐下去,让春枝她们都先别出门了。对了——那位上官小姐住处怎么安排?”
      沈玺沉吟片刻,“嗯——且让她跟二公子住一起吧,他俩单独辟一个院子,这样好清静些。卧房要分开,毕竟也不知道他二人现在什么关系,几年前就是这样待在一起……”
      女子温柔一笑,她蜜糖一般的声音很是甜腻,“看着也不像是一家的……就这样安排吧,沈郎想得真是周到。”她很能哄人,沈玺就喜欢她这副娇滴滴的样子。女人越是像莬丝花一样缠着他,就越让年近不惑的他有种年少时才有的飞扬感,恍惚间觉得岁月好像走得也没那么快。
      他搂住女子细软的腰肢,低声调笑着远走离开。
      屋内,尹佳逸又开始跳脚和霍衡吵架。
      “你就是权欲熏心啊,怎么还不承认?!”她骤然站起,怒气冲冲地指着霍衡冷言嘲讽:“你不就是为了公主才来的吗?若不是为了你那什么狗屁大业,你才不会到这儿来呢!我看你都忘了燕云卿曾经做过什么了,你当初说一定报仇我信了,现
      在想来师门在你眼里根本不算什么吧?!”
      尹佳逸脑子一时被怒火烧昏了,竟然脱口而出这么伤人的话,她自己也登时后悔,然而木已成舟,要她低头解释是不可能的,只好梗着脖子怒气相对。
      霍衡常日里让着她,但听了她这一番话也骤生戾气,本来无澜湖水一样的脸平白添了几分怒色,他抬眼看着尹佳逸冷笑道:“尹佳逸,我几时说过不报仇了?燕云卿做过什么事、杀过什么人我记得很清楚!长安那些畜牲这些年一个接一个死是我动的手!燕云卿对幽州有多重要你不知道吗?若能找到替他位置的人我早就动手了,还用你在这里指着我骂?把他千刀万剐都不够的,可剐了他之后你准备去替他稳定政局?”
      他缓了语气,靠在椅子上尽力压住声音,“师父当年说过,他平生所愿就是河清海晏、黎民温饱。从前若是随意杀了燕云卿,你道幽州驻军会不会和镇北军窜通在一起造反?北边柔寻虎视眈眈,南方百国一直骚扰边境,大周延祚近一百五十年,上上下下早已是暮气横秋,国家、百姓,你觉得谁能遭得住一次意外战争?你非得说我是为了公主也行,可我从来都不是为了权势!仇也一直没忘,答应你的我一定会做到,燕云卿这次必然要倒,到时候任你千刀万剐。”
      霍衡一席话结束,闭着眼微微喘气,真是怒从心头起,他现在觉得屋里点着炭火实在是过热了!他很不耐地拽开脖下的几颗扣子,散着衣襟冷脸沉默。
      上官烟拉拉尹佳逸的袖子,低声劝道:“你少说两句吧!本来好好的怎么又吵起来。”
      尹佳逸听了他一席话也明白了自己考虑不周,于是只好拉下面子哼声道:“知道啦!那你也不用这么凶吧?我哪知道这些弯弯绕绕……还好如今有了苏章可以踢了他,好了好了,我——我道歉还不行吗?”她蹬着眼睛,抿嘴吱出一声很简短的“对不起”。她自己也后悔不该用师门来戳他的心,当年之事没有人比他更痛苦了。
      霍衡气笑了,他坐起来看着尹佳逸无奈道:“所以说你能别整天这么咋咋呼呼的吗?一句话不对头就不让人说话,哪有你这样的人?到时候嫁个状元、探花什么的,人家不被你吓死才怪!”他有意调侃她,好把这沉闷的气氛消散掉。
      果然尹佳逸一听这个就来劲,她耳廓登时红了,恼羞成怒喊道:“你瞎说什么?多少年前的事也拉出来说!你信不信我把你那些破事也抖出来?!”
      尹佳逸幼时读书很差,整日被父亲训斥之下竟然爱上了闲书里写的温柔书生,天天幻想着会有个英俊的状元郎、探花郎簪花打马来娶她。少时不知羞惭,现在脸皮薄了很多,一听大人说起这个就恨不得以头抢地!
      一阵笑闹过后,她忽然想起方才怎么没见到宋涛。宋涛是师门最小的小师弟,她以前最喜欢带着他疯玩,不是捅马蜂窝就是逮□□,惹得师父天天叹气。
      尹佳逸问道:“小宋涛呢?他没跟你们一起来吗?”
      霍衡不言,上官烟便仔细告知了那夜劫匪事变,说多亏贺蕴君救了他,现下在瀛洲府养伤。
      “贺蕴君?”尹佳逸很是疑惑,这名字没听过啊。
      “是贺继安的女儿,少主救了她。”上官烟瞥一眼若有所思的霍衡,自顾自和尹佳逸讲了雪夜救人的事。
      事实证明尹佳逸根本没把霍衡的话听进耳里,她又咋呼起来,怒道:“你怎么能救她呢,还护送她一同来幽州?当年贺继安也帮着崔衍默办事了吧?!现在他们互相残杀正好死个完,你倒好,怎么还救她?”
      这回不等上官烟解释,霍衡沉声道:“无所谓,反正也分道扬镳了,过路人而已。”
      他似乎有些怅然若失,声音也低哑着,尹佳逸愣住了。
      为什么听出遗憾意味呢?
      霍衡又低声呢喃了一句,“过路人而已。”
      他们大约真的是有缘无份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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