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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左相大人 ...

  •   仲夏之夜,萤流飞舞,群星璀璨,一轮莹莹天上月撒下温柔皎洁月辉。

      琉璃巷一座官邸隅角处,两名女子摸黑欲要攀墙,蹑手蹑脚做足了贼眉鼠眼。

      “姑娘,当真要翻墙吗?”婢女七韵拉住曲姒宁的胳膊,面露惶恐与怯懦,小声地提醒:“这可是左相大人的宅子。”

      曲姒宁仰首瞧着高高白墙,没有回头看她,只颔首两下轻声应道:“自然要翻。”

      新帝登基北襄朝初立时,根基未稳,而当朝左相姜承简,乃肱骨之臣。三年后天下平定,他便成为只手遮天的权臣,弹指之间,定人生死,无人可撼动,亦无人敢招惹,唯有右相砚迟耀能平分秋色。

      素闻姜承简脾性阴晴不定,乖戾到饮人血方可度日,这般骇人又奇葩的煞魔,曲姒宁咬碎牙齿也要斗胆面见。

      只因身居吏部尚书的父亲曲柏川被人暗算,卷入一桩贪墨案和受贿案,身陷囫囵饱受折磨。

      男丁被重兵看守,女眷被软禁府中。
      元帝有意透露出她父亲要斩首示众,以儆效尤,其余抄家流放,只待姜承简有何看法,全族生死几乎大半落入他手中。

      兄长于他有恩,曲姒宁本想以此面见求情,却未禀明就被府上看门小厮,似赶丧家犬般无情狼狈轰出来。

      她只好另辟蹊径——翻墙。

      七韵见她决心已定,便不再多言,蹲下身用瘦弱薄背充当垫脚石,“姑娘踩着奴婢上去,可要当心些。”

      曲姒宁垂眸看着脚下小小一团的七韵,鼻间酸楚悉数涌上心头,清滢杏眼蓄满氤氲泪花,睫羽轻颤便倏然掉落几颗泪珠,悄无声息在地面消散。

      她的日子实在苦不堪言……
      提着裙摆尽力放轻些,双脚踩上去,双手撑着光滑壁面。

      主仆二人很是吃力,终归搭配得当,曲姒宁艰难爬到高墙上,府中景色一览无余。

      碧瓦朱甍连绵,琼花瑶草点缀,露亭水榭,雕栏玉砌,胜似仙境宫阙。

      曲姒宁无心观赏,她回头朝满脸担忧的七韵努力浅笑道:“此番一去,不知凶吉不知归期,你在此地等着,若天明我还未归,就拿着我攒下的体己,另寻活路。”

      “姑娘,”七韵哽咽出声,鼻头和眼眶顿时嫣红,“奴婢就在这等着,同甘共苦。”

      曲姒宁心中五味杂陈,只交代道:“记住我说的话,”便果断跳下高墙。

      厚墙那头,没有身轻如燕稳稳落地,而是摔了个狗啃泥,四仰八叉。

      未等曲姒宁缓和悲戚情绪,便被通身袭来的痛感,而连连压抑痛哭:“疼死我了!”

      她是个倒霉体质,总与好事擦肩而过,明明看准底下有捆稻草垫着,却还是掉到一旁,实在背运,幸而发髻上没有戴簪子,否则可要当场穿头殒命。

      曲姒宁手肘撑地缓缓坐起来,摔得她脑袋晕晕乎乎,灰头土脸,掌心被磨破皮,火辣辣的疼,不忘用脚蹬两下稻草出气,这才起身步伐踉跄往前走去。

      黑暗角落处,一名男人看她如此行事,先是嫌弃鄙夷,后又觉得滑稽憨傻,漫不经心吩咐:“去准备些擦伤药膏。”

      同样隐匿在暗处的属下愣怔片刻,望着那翻墙进来的姑娘若有所思,才应声下去办事。

      曲姒宁一瘸一拐在这偌大的府邸游荡,她东躲西藏,一路走来出奇的未见到下人护卫,好似个空壳子般。

      想佯装成丫鬟打听姜承简常在何处,也不能施展,烦闷地背靠坐在棵柳树下唉声叹气。

      东张西望间忽而瞧见另条遍布鲜花的小径上,两名手提紫檀木食盒的丫鬟正并排而行,交谈声不甚清晰传来。

      曲姒宁麻溜坐起身,鬼鬼祟祟跟在两名丫鬟身后,也不跛腿了非常利索。

      ***

      藤荚院,晚风在葱茏竹林中轻轻拂过,带起阵阵悦耳“沙沙”声。

      屋门紧闭,窗纸映出里头的灯烛辉煌。
      她总算是寻到姜承简所在之地,胡乱整理一番,便抬步走进院内。

      朝着守门侍卫恭敬道:“吏部尚书曲柏川之女曲姒宁,求见左相大人,劳烦侍卫大哥通传。”

      猛然冒出个大活人,还是个绝艳美人,虽然脏兮兮的有些狼狈,但也难掩姿色,侍卫如同未卜先知般,并无半分诧异,只进去通报,片刻功夫便出来,不冷不热朝她道:“姑娘请进。”

      她向来胆大包天,现如今要面对传闻里阴狠的大权臣,也露出恐惧神色,把求情说辞在脑中过了数遍,这才颤着手,心惊胆战推开房门。

      沁人心脾的荼芜香扑鼻而来,舒缓她些许慌乱胆怯,抬眸望去。

      姜承简跽坐于蒲团上,面前的黄花梨木长案,摆放着盆茉莉花,骨骼精明的手执把剪子,慢条斯理修整,并未瞥她一眼。

      屋内静谧得落针可闻,只余剪花枝的“咔咔”声在飘荡。

      羡黎有些痴迷凝视眼前的男人。

      玄色寝衣松垮披身,丝绦系得不紧,隐约可见锁骨与大片冷白胸肌,乌发以根桃木祥云簪半挽隨在脑后。

      纤长睫羽下敛着双桃花眼,轮廓分明,烛火浮动映着他面若冠玉的脸,巧笔丹青恐也描绘不出此刻俊逸矜贵模样。

      “权倾朝野的左相大人这么年轻!我还以为是个人面兽心的糟老头子,”曲姒宁没来由的窃喜,她收回目光,不太熟稔行了个礼:“臣女见过左相大人。”

      屋内再次陷入死寂,姜承简放下手中剪子,用叠得整齐的绢帕擦拭指尖,随意搁下后便拿起壶觞,往白瓷杯盏倒酒。

      啜饮品尝几下,长长叹口气,这才掀开眼皮看向保持行礼姿势的曲姒宁。

      身上月白织锦妆花衣裙染上尘土,发髻松散有些狼狈,像只钻了灶的花猫儿。

      二人视线对在一块,漆眸幽深似冰潭,窥见不到他的所思所想。

      曲姒宁紧张地咽咽口水,清晰可听见心跳如擂鼓般,深呼吸后才敢开口:“大人,我父亲为官清廉,断不会贪污受贿,还请大人再重翻此案……”

      “有美酒却无美人作陪,实在乏味,”她话到中途便被打断因此戛然而止。

      曲姒宁茫然看着他,姜承简摇晃空杯,懒散间难掩痞帅,薄唇轻勾起戏谑浅笑:“本官甫得陛下赏赐的美酒,曲二姑娘可愿屈身起舞,好对得起这琼浆玉露。”

      曲姒宁不再等他允准便站直身,那清凌凌美眸中满是错愕,红唇轻启:“臣女舞姿丑陋恐入不了大人眼,还请宽恕谅解。”

      姜承简闻言笑容顿收,沉沉睥着她一言不发,实在令人渗的慌,意简言骇道:“来人,带她去更衣梳妆。”

      屋外的侍卫萧林推门而入,语调不容反驳道:“曲二姑娘,这边请。”

      曲姒宁秀眉颦起,不甘而愤恨地睨了眼姜承简,只能抬步跟随而去。

      隔间中,曲姒宁立于落地铜镜前,里头照出自个儿此刻的模样。

      一袭妩媚的西域舞姬装,露脐碧色上衣绛红色曳地长裙,裸露出的肌肤细腻嫩滑,白皙赛雪,各种铃铛宝石制成的饰品点缀,系在皓腕脚环,乃至腰肢臂弯,甚是夺目勾人。

      珠帘半遮薄施粉黛的玉靥,平添几分神秘,她忸怩着不肯迈出门槛。

      曲姒宁自幼与家人走散,是吃百家饭长大,常混迹于市井,见过形形色色的人。

      饶是姜承简如何能装腔作势,她也能窥探出那蕴藏在眼底的色欲,还有不太确定的得逞,仿佛自己欠他什么,今日终于得报而大快人心似的。

      看着铜镜中的自己,这张仙姿玉貌的脸蛋,真是把双刃剑。

      想起自个儿过了十九载的凄苦日子,这世道对女子尤为苛刻不公,为了能活下去,她入丐帮乞讨,给人浆洗衣物,绣手帕做香囊售卖……

      这些只仅仅能温饱,于她心中女子亦能闯出一片天是杯水车薪。

      两年前,幸得一家农户老夫妻在她快饿死时救下,这才能存活至今,半个月前,吏部尚书忽然将她认回,称为多年前上元节走失的幼女。

      吏部尚书可是个大官,曲姒宁半信半疑进入这高门大户,有了姓氏,把原名羡黎改为如今的名字,好日子没过多久,家中就遭灭顶之灾,她可真是命运多舛。

      曲家人待她极好,所以就算明知此番前来是赴狼窝,可能还会丧命,她也要做。

      兄长只在被带走前匆匆说他于姜承简有恩,可去面见求情能否得一线转机,并没有过多详细。

      母亲与几位堂婶急得焦头烂额,食不下咽,曲姒宁便想到此方法,钻狗洞出逃。

      其实她也是有私心的,若曲柏川真被定罪斩首,那她便是罪臣之女,往后余生只会比原先更加凄惨。

      她在江南时,结识一位官家千金,自身这舞艺和半身本领,都是她所传授,那千金的父亲犯罪被抄家流放,女眷沦为奴隶或妓子,那样金尊玉贵娇养大的小姐。

      最后也是从高贵枝头掉进烂泥中,她很是唏嘘许久,眼下也轮到自己。

      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逃不了。
      曲姒宁贝齿轻咬粉润下唇,想到待会要像歌姬舞姬一样任人观赏,她便觉得很羞耻。

      曲姒宁出来时,脸上已无半分不情愿。
      随着步莲蹁跹,身上饰品发出鸣珂锵玉的“叮铃铃”声,只稍勾唇浅笑,顾盼生辉间那千娇百媚便油然而生,十足摄人心魄。

      姜承简肘间置于桌面,单手撑额,另一只手捏着酒盏,往她身上一瞟,露出须臾的惊艳之色,便归于平静。

      “大人,”曲姒宁走近,有股芳香幽韵撩人,嗓音悦耳清软,微微福了一礼。

      姜承简只“嗯”了声。

      曲姒宁哑然片刻,才温声道:“臣女舞技不精,便献丑跳支霓裳羽衣舞……”

      “既知丑为何还要跳,”曲姒宁打断她的话,笑容充满低劣挑逗,“跳支会的。”

      “那臣女便跳柘枝舞,”曲姒宁双手交叠之下,指尖都要嵌入肉皮了,这左相大人可真不好伺候。

      为了全族,她忍。
      姜承简盯着她那纤白柔荑,发出几声妖冶闷笑,放下手中杯盏,往里续酒。

      乐伶们早已经悄无声息侯在屋中,几扇磅礴大气的锦绣山河曲屏遮住,余音袅袅的丝竹管弦声流泄而出。

      曲姒宁只好退回到地毯中央,节奏轻快的鼓声伴随婉转曲音响起。

      柔和灯烛下,肌肤似覆上层薄纱,泛着朦胧莹光,捏起片刻柔弱无骨的兰花指,赤着的玉足点地旋转,脚铃清脆作响,雪白披帛在行云流水的舞姿中轻盈翩飞。

      腰肢袅娜似弱柳,娇躯随着曲子起舞,衣袂飘飘,不断作响的熠熠生辉饰链与歌曲交织出勾人心弦的妙音。

      眼如秋水,媚意荡漾,万种风情。

      姜承简微微斜坐,单手撑额阖目假寐,始终未瞧她,可双耳却是全程聆听,心不受控制跳得愈发猛烈,故而眉宇间升起川字般的沟壑。

      曲姒宁见状只觉自己像只猴般被戏耍,这些衣冠狗彘的大官,总会如此来显示高人一等。

      倒也不气馁,遮面珠帘掉落在地,露出张楚楚动人的小脸儿,她若素靥便是清冷若盛夏红蕖,出淤泥而不染,若是施粉黛,便是灼若芍药,美艳逼人。

      良久,曲毕舞落。
      曲姒宁规矩站着,时不时偷瞄姜承简,他依然未睁开眼,似乎还睡着了,阒静的屋中有轻微鼾声发出。

      “我跳的那么卖力这家伙不看就算了,居然还睡到打鼾!”曲姒宁心中暗骂,移着小碎步凑到姜承简身旁。

      壮着胆子趺坐下来,离他近在咫尺,这般距离,他的五官更加清晰,剑眉下睫羽根根分明,唇角微勾似笑非笑,鼻挺唇红,面颊微酡,醇香酒气缭绕周身。

      尽管安睡,依然有着拒人千里之外的气质所在,当真像座万年不化的雪峰。

      “还是个酒鬼,”曲姒宁瞧着桌上的酒盏,回想刚进来就见他一直饮酒,便如此定夺,还好不像传闻那般,饮人血。

      曲姒宁也知打扰人睡觉十分不妥,且还是个大权臣,可她已经不能再等了,便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轻声唤道:“大人……”

      姜承简并未熟睡,只是想戏弄她,这女子,可是在三年前让他栽了好大的跟头。

      曲姒宁如何也叫不醒,便咬咬牙往他脑门弹了一下,发出嘎嘣脆的声音。

      “嘶……”姜承简蹙眉睁开眼睛,未料她会如此鲁莽,微怒着看向一脸无辜的曲姒宁。

      而罪魁祸首却满口胡言乱语搪塞:“大人,您醒了,方才有只蚊子在您额头,臣女便斗胆驱逐。”

      姜承简闻言咬牙切齿道:“藤荚院莫说是蚊子了,连蚂蚁都不会有,果然还是从前那样厚颜无耻,诡计多端,谎话连篇。”

      曲姒宁愣怔住,忽闪着漂亮的杏眸很是茫然:“什么从前?”

      姜承简不答,收起手理着袖子,只冷冰冰命令:“倒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左相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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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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