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溯【短篇】》憨璃

6、我们的故事（4）

　　　　73.

　　池英再回来的时候夜已经很深了。姜承羽一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借助昏暗的柔光灯看报。

　　“看报为什么不开照明灯呢？”他问。

　　要知道照明灯的功效比柔光灯大了不是一星半点，开了照明灯的屋子如同白昼，但在耗电量上其实二者半斤八两，对于池英来说自然是使用照明灯更加划算。

　　嗯，典型的星际人思维，姜承羽暗想。

　　“你回来了。”姜承羽淡淡道，“抱歉，我不太喜欢用照明灯看报。”说罢他抬起一只手捏了捏眉心。

　　池英听到对方的回答不可避免的陷入了回忆，网友的话不停的萦绕在他耳边：你哥哥是哪里人？你了解你哥哥吗？送他喜欢的吧……

　　他好像一直不了解他这个善解人意的公元人哥哥。他只知道对方喜欢吃复古杏仁奶冻和半糖T9型能量补充液，剩下的他所知甚少，他甚至都不知道对方不喜欢用照明灯看报纸。

　　也是，毕竟他的哥哥设定是个公元人，池英想，相比星际人，公元人确实在思考问题上更感性更随心一些。

　　想到对方根据自己的一言一行摸索出的自己的每一个喜好和自己心安理得的享受对方给他的偏爱，自责感突然漫上了池英的心头，这么看来自己果然是个不称职的弟弟。

　　74.

　　“抱歉npc先生，我回来晚了，让你担心了。”他说。

　　“吃夜宵吗？”池英晃了晃手里提的袋子，朝姜承羽露出微笑。

　　他会摸清对方的喜好的，他想，自己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弟弟。

　　75.

　　“你知道吗npc先生……”池英坐在后花园里姜承羽新安置的长椅上晃着脚。

　　“什么？”

　　对，依旧是两人每日的必备日常——后花园聊天。

　　76.

　　池英仰起头随意指着天上的星星。

　　“这里的星星比首都星要亮。”随即他转过身面对着姜承羽抿唇一笑，一双眸子亮晶晶的承载着月光。

　　“npc先生，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他问。

　　“当然。”

　　77.

　　“我记得悦悦姐叫过你‘小羽’来着，npc先生你明明有名字为什么却从来不告诉我，难道就任由我天天‘npc先生’的叫吗？”

　　“可是对公元人来说名字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吗？”池英问。

　　姜承羽看着池英，突然伸手在对方头上揉了揉，他笑吟吟的说：“因为无所谓。”

　　“可能对于一些人来说名字是很重要的东西，但是在我看来它只是一个代号，我叫什么都无所谓，重要的是我这个人而不是代表‘我’的名字。”

　　“所以你叫我‘npc先生’其实挺好的，就像是只有咱们两个知道的秘密一样，我很喜欢。”他对池英说。

　　池英想，原来npc先生喜欢这个称呼。

　　78.

　　事实真的是这样吗？

　　不，姜承羽想。

　　在过往他和池英的某一次谈话中他意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在那次谈话中他发现这个和他同名的人在那个时代家喻户晓——他是星际探索计划的提出人与参与者，是首都星名称的倡议者，也是旧人类时代著名的作者。

　　他推动了《星际航行计划（草案）》的诞生，推动了新人类时代都到来。

　　有传言说他是位穿越者，一位从首都星穿越到地球的奇人，因为他在他的小说里明确指出了首都星的相关资料。

　　79.

　　这件事太巧了，巧到姜承羽不得不自大的认为自己与他是同一人，但有件事不对。

　　不是他是穿越者，而是他遇见了穿越者——一位意外从首都星来到地球的小朋友。

　　所以在池英询问他名字时他总是千方百计的推脱，池英不能在现在知道他的名字。

　　虽然对方大概率不会往这件事上想，或者即使是想也会以为是游戏公司以真正的“姜承羽”为蓝本“创建”了他，但保险起见还是从根源断了对方的念想吧。

　　天知道这个思维方式逐渐变化的小朋友会不会哪天突发奇想将这个名字和他教科书上的名字联系起来，姜承羽想。

　　毕竟最近池英以研究旧人类文学为由看了不少旧人类时代的穿越题材小说。

　　80.

　　“那你呢？”姜承羽反问。

　　“我？”池英停下了他不停晃荡的双脚，微微低下了头。

　　“对于你们星际人来说，名字代表着什么呢？”姜承羽看着他，固执的等待一个回答。

　　“嗐。”池英不在乎的摆了摆手。

　　“巧了不是，星际人对名字的看法和你差不多，我们不注重名字，相比名字其实日常生活中我们反而称呼编号比较多。”

　　“你知道的，名字可能会重复，但是编码不会的。每个新人类时代的人都有属于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编码，只不过公元人一般称对方名字比较多，所以刚来的时候我给你的自我介绍才会是‘我叫池英’。”

　　81.

　　姜承羽用一只手抵住脑袋，脸上依旧挂着微笑，“那我可以也问你一个问题吗？来自首都星的池英小朋友？”

　　“可以，不过纠正一下，咱们两个只差两岁。”池英熟练的从对方口袋里摸出一根棒棒糖含在嘴里。

　　“那我该叫你什么？小池？池英？还是弟弟？你想听什么？”姜承羽也不恼，就看着对方从自己风衣口袋里顺走糖果，反正那些糖果本来就是给好甜食的池英准备的。

　　“算了，随你，你问吧。”

　　82.

　　“小池，你说未来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池英愣住了。

　　“npc先生，你对于‘未来’的定义是什么呢？”池英问。

　　“你的时代。”

　　83.

　　于是在公元3X80年的年末，两个人坐在细雪覆盖的后花园里聊着关于首都星的一切。

　　说来也奇怪，自那以后池英的降生地就再也没有变化，一直固定在那间星空房间。

　　姜承羽笑着告诉池英因为那是系统判定的他的常处地，但是池英对此持怀疑态度，因为他们的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姜承羽家的后花园。

　　84.

　　除夕前夜是一个平静的夜晚，两个各怀心事的人少见的没聊几句就一前一后的回了房间。

　　早早回房的池英趴在开了一条缝门板上努力观察对方动向，而早就窥破对方目的的姜承羽则暗暗配合对方，装作疲乏困倦的样子也入了房间。

　　在等对方回屋两个小时后池英小心翼翼的从房间探头，打开略显昏暗的柔光灯蹑手蹑脚的走进客厅打开了正在休眠的铛铛。

　　一人一机器人对视一眼，开启了“难忘的新年惊喜”计划。

　　同时，黑黝黝的二楼，姜承羽的房间偷偷开了一条门缝。

　　被池英认为正在“熟睡”的姜承羽用着和对方相同的方法观察着客厅发生的一切。

　　85.

　　其实也没什么，池英和铛铛在笨拙的装饰着这个“家”。

　　就像是很早以前，早到姜承羽的父母还没离异，那时的他们也会在除夕的前夜悄悄的装点他们的家。

　　但这一切都在这个家庭分崩离析后不复存在了，在那之后姜承羽再也没过过一个新年，也再也没将这个孤零零的住所称之为“家”。

　　客厅里一人一机器还在干着各自的事，尽心尽力的为即将到来的“惊喜”贡献自己的一份力。

　　他们没有注意到楼上早就大开的房门和明目张胆倚在扶手上观察着楼下的屋子主人。

　　86.

　　不久，姜承羽就悄悄回了屋子关上房门。

　　他没有看完全程。

　　虽然自己明知池英和呆呆傻傻的铛铛想干些什么，但当他依旧感到有一股暖流涌上心头。

　　没有被勾起过往美好记忆导致的苦闷酸涩，没有“终于不再只剩自己一人”的放松释然，只是有一股暖流划过。

　　那种感觉淡淡的，却不容忽视，硬生生的逼出了几滴他的眼泪。

　　怎么说呢，明明他自己也可以将家里装点的如同新年般红火亮堂，明明善解人意的街坊邻居也对他呵护关怀，但那是不一样的。

　　姜承羽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一样，但是他不排斥这种感觉——这种来自千年时光后的熟悉的陌生人为他带来的被对方称为“惊喜”的感觉。

　　他想，这真的很“惊喜”。

　　他想，自己真的很喜欢这份“惊喜”，也很喜欢给他带来“惊喜”的那个人。

　　87.

　　迎着一场冬雪，池英敲响了姜承羽的房门。

　　他穿着不知什么时候置办的长得既像又不像旧人类时代的新衣服，多半是在他的时代精心挑选的“仿古风”，旁边跟着一个被套了身小西装手里还捧着礼花的铛铛。

　　当姜承羽打开房门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

　　“哗——”

　　在这一声后，铛铛手里的礼花在他面前飞出了数不清的亮片彩带。它们洋洋洒洒翻飞在空中，最后稀稀落落的铺了一地。

　　88.

　　在一人一机器辛勤努力一晚的红火热闹的暖色客厅作为的背景下，池英笑吟吟的看着对方，开口道：“Surprise，哥哥。”

　　“新年快乐。”

　　89.

　　姜承羽有些愣神。

　　明知道他们昨晚干了什么，明知道按照他们的规划之后会发生什么，明明早就在当晚反复练习第二天看到池英的惊喜后要做出的惊讶表情，可最后他什么表情都没做出来。

　　当所谓的“惊喜”真的摆在他面前的时候，姜承羽脑子的只有一片空白，什么练习的完美表情全都烟消云散。

　　“哥？你怎么了？”

　　看着对方愣在原地池英还以为姜承羽不喜欢这份他准备的“惊喜”，他一脸疑惑的凑到对方面前。

　　90.

　　姜承羽面前突然出现了一张放大的脸，池英的脸就怼在距他几厘米的地方，两人的鼻尖都快凑到了一起。

　　他只能听到一阵心跳声，一阵擂鼓般的心跳声，是他自己的心跳。

　　姜承羽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声很吵，吵的让他没办法去思考。

　　这种感觉很怪，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理智上他不希望自己陷入不便思考的境地，可情感上他却意外的觉得不坏。

　　这可真是个意想不到的“惊喜”了，姜承羽想。

　　巧的是这份“惊喜”也是池英送的。

　　91.

　　姜承羽回神道：“没事。”

　　随即他自然的拉开了两人的距离，冲对面一人一机器露出了一个微笑，“谢谢你们准备的惊喜。”

　　“我很喜欢。”

　　92.

　　第一次过公元人新年的池英急于展示自己和铛铛打点的客厅，一时间没有发现姜承羽话里的漏洞。

　　他可还没来得及告诉姜承羽客厅是他和铛铛一起装点的。

　　姜承羽看他这副兴冲冲走在前面介绍的样子也知道对方没察觉自己的“秘密惊喜”提前暴露了，倒是一旁的铛铛抬起自己的机械脑袋和姜承羽看了个眼对眼。

　　姜承羽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向铛铛笑道：“嘘，记得不要告诉他哦。”

　　这可是小孩第一次准备惊喜，说出来要是打击到对方自信心就不好了。

　　丝毫没有惊喜是自己有意提前看才会导致有被发现风险的姜承羽如是想。

　　93.

　　就这样，在池英的手舞足蹈叽叽喳喳中，3X80年的年末钟声敲响了。

　　不远处，一波接着一波的烟花升入天际，绽放出点亮夜幕的绚丽图案。

　　这是一个带着古早风味的新年。

　　在两人初遇的那座小花园里，在嘈杂的烟花燃放声中，姜承羽轻声道：“新年快乐。”

　　94.

　　公元3X81年，对应星历年是1048年。在新年的第一天池英回去了。

　　姜承羽知道这件事还是在铛铛打扫完池英屋子后给他带来的一张对方留下的卡片。

　　上面就写了三个字——“晚上见。”

　　右下角是对方潦草的看不出来的签名和简笔自画像。

　　95.

　　姜承羽有时也会想，万幸人类星际航行后的一千年里在语言方面没有进行更改，不然他和池英的交流就会是很大的问题，就比如池英的签名。

　　现在他真的是连蒙带猜才从那一片杂草堆子毛线团子一样的签名里看出几分像“池英”的模样，要不是他认识池英这谁想得到。

　　他也委婉的询问过池英是怎么想到这种签名的，对方的回答是：这种特殊的签名字体是他们那流行的“仿古风”。

　　屁！反正姜承羽不认为在还有公元人生存的未来他们能心平气和的接受这团毛线一般的字体是仿照旧人类时代的签名搞来的。

　　96.

　　姜承羽也会问池英些其他问题，比如他们的签名。

　　没办法，这签名都长的一样样的，全都像团理不清的乱麻，这要有人随便整一堆乱七八糟的玩意，谁能知道写的是谁的名。

　　结果池英在一堆乱毛线里硬生生找出了一堆线头——他给姜承羽具体讲解了每个人签名的特点和细微处能代表那个字的关键。

　　虽然姜承羽最后还是没看明白，因为细节太多太杂太小了，但是他不得不承认一点：搞防盗星际人你们是有一手的，这签名除了你们这些星际人和打印机谁复刻的下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