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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启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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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内热气扑面而来,胡戾身披薄衫,墨发湿漉漉地垂在肩头,水珠顺着发梢滑落,隐没于衣衫之间。他一双狐狸眼微微上挑,眼中带着几分探究,他紧盯着她脸颊泛起的红晕,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意,“姐姐,怎么不说话?”
沈银柳心中一颤,垂下眼帘,避开那令人心乱的眼神,轻声问道:“你何时歇息?我有事要问你。”
胡戾故作没听清,俯身附耳至她的唇边,“姐姐,你说什么?”
他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松木香味,她定了定心神,声音大了些说道:“你穿好衣裳,我在楼上等你。”语毕,立刻转身快步走向露台。
胡戾眼中的笑意更浓,“姐姐,我随后就来。”
沈银柳轻盈地跃上屋顶,她躺在瓦片上,看着天上两颗相近的星星,喃喃道:“你们在那边过得好吗?”
“姐姐?姐姐?”胡戾登上露台,身着白衣,手提灯笼,到处寻找沈银柳,声音中透露着不安与慌乱。
“在这。”胡戾循着声音,将灯笼照到屋顶处,抬头看见沈银柳,心安道:“姐姐,你怎么上去的?”
沈银柳指着左侧搭的梯子,“上来。”
他走到梯子旁,放下灯笼,略显笨重地爬到屋顶,小心翼翼地坐在她身侧。
“怕黑?”
“是。”
“那就换个地方。”她刚想起身,衣袖便被他抓住,“不过,有姐姐在我就不怕了。”
夜风拂过,“姐姐,叶子。”他靠近她,伸手去取她头上的枫叶,她的发丝拂过他的泪痣,她推开他,枫叶飘落至地面,“你几岁?”
“十七。”
“生辰几何?”
“四月二十。”
“你只比我小几天,别再叫我姐姐了。叫我沈银柳。”
“姐姐,你为何叫穗穗?”
她猛然起身,将衣袖从他的手中抽出,“你偷听?”
他怕被误会,急忙解释道:“没没没,是我要去还裘衣,无意听到了夫人叫你穗穗。”见她不作声,拉住她的衣袖轻晃,试探地问道:“我能知道你为何叫穗穗吗?”
“我在孟夏小满时出生。”
“那我能叫你小满吗?”
沈银柳想起要问他的事,面对着他坐下,“随你。我要问你些事情,请你如实相告。”
“姐姐……”他攥着她的衣袖,“小满问就是,我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仁德院有几间柴房?”
“这我不知。小满问这作甚?”
“你只管答就是。你所在的柴房就关了你一人?”
“本来是,我被关第二日,有个小姑娘被扔进来了。”
“然后呢?她怎么样了?”
“第三日我估摸着他们在用午膳,便爬过去,背对着背地给那个小姑娘松了绑,她逃了出去。没多久她被脸带长疤的男人抓回来,他把她扔回柴房就出去了,她害怕地一直哭,我就哄她,可没想到……”
“继续说。”
胡戾犹豫道:“小满……之后的事太残忍了……”
“说!”她脸色阴沉,双眉紧蹙,双手不由自主地紧握成拳,指甲因太过用力而嵌进肉里,她努力克制着愤怒的情绪,“她怎么了?”
胡戾缓缓开口道:“可没想到那个男人回来了……拿着一把像柳叶的小刀,把她从我身边拽走,从屋内拖到柴房门外……”他面露担心地看她,继续说道:“他用那把小刀插入她的手筋脚筋处……把她的筋挑断了,我若是有武功,定能救她,可惜我没有……天黑时,有个少年进来把她背走了。”
“你为何不走?”
“他们说要把我卖了做奴仆,但是在找到买家之前会管我吃食。虽然被绑着,但总比风餐露宿的好。”
“那你夜里趁他们不在逃什么?你又是怎么给自己松绑的?”她审视着他,不放过他一丝细微的表情。
“因为我怕黑,每日夜里那个男人都会给我点亮膏烛。但那日夜里,不论我如何叫喊都没人。”胡戾眼含委屈地看沈银柳,“我只能用嘴叼起碗,把它摔碎,给自己松绑。等我出去,院里漆黑一片,我摸了一路墙才摸到大门。”
沈银柳心想:胡戾,你最好没骗我,否则我杀了你。
他见她问完问题,开口问道:“小满,你和那姑娘认识?她现在怎么样了?”
她泪水在眼眶中打转,轻咬嘴唇,“她是我妹妹,她……不在了。”她拿起他的手,将两片银叶放在他手心,“多谢你告诉我这些。天色不早了,早些歇息吧。”
她从梯子上下去,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沉重,每一步都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阿染!”沈银柳从梦中惊醒,衣裳被汗水浸透 ,薄衣贴身凉意袭来。她看着天还未亮,起身去沐浴更衣。
寅时,沈银柳已经睡不着,便登上露台,躺在藤椅上,闭眼感受微风拂过她的脸庞。
“砰——”
“啊——我的腚!”
沈银柳回头看向身后的人,胡戾正从地上爬起,捂着他的臀部。不禁疑问道:“你……很喜欢在高处睡觉?”
胡戾一瘸一拐地走向沈银柳,欢喜道:“小满,早啊!睁眼见到的第一个人是你,我这摔的真值了。”
她忍不住白他一眼,“昨夜为何没回去?”
“月光,微风,舒服。”胡戾双手举起伸了个懒腰,“小满,我们今日去哪?”
“等他们醒来,用过早膳,就启程去汐州浮玉城。”
他将另一个藤椅搬到她旁边,捂住臀部小心坐下,看着躺在藤椅上闭眼的沈银柳,“小满,你有喜欢的人吗?”
她微微蹙眉,“什么?”
“见到你的第一眼,我心乱了。”
她冷笑一声,“你那是见色起意。”
“不是……小满,我……你……你不会明白的……”
她坐起身看着他,问道:“我不明白什么?你支支吾吾的作甚?”
他勾唇浅笑,讷讷道:“算了,你不知道也好。”
沈银柳用力拍打他的肩膀,“你说什么呢?总而言之,你只是喜欢我这副皮囊,你并不了解我……”
话音未落,胡戾打断她的话,“会的,会了解的……我喜欢的不仅是你的样貌……”
他突然沉默,手掐住大腿,眉毛紧锁,牙齿紧咬。沈银柳见他面部表情变得扭曲,连忙蹲下身子,轻轻握住他的手腕,想要为他把脉。她的手指却在刚触碰到他手腕的那一刻,被他的手捏住,沈银柳有些错愕,望着他那双充满警惕的眼睛,“我是要给你把脉。”他脸色越发苍白,额头冒出细密的汗珠,松开她的手,随即移开目光,不自然地笑了笑,“我没事,是方才从房顶摔下来……”
他腹诽道:你这找的什么烂借口,自己都不信!
沈银柳沉默片刻,没有再坚持给他把脉,她站起身,丢下一句“笑的比哭的还难看”后转身就走。
胡戾见她恼火,伸手想叫住她,但心口的疼痛如虫蚁咬蚀一般,让他说不出话。他艰难地回到房间,门刚关上他便立刻跪倒在地,他看到桌上的瓷瓶,一步一步爬到桌旁,听见叩门声他立即从瓷瓶里倒出药丸服下,藏起瓷瓶,打开房门。
沈银柳递给他一木盒,“跌打丸。”她见他脸上恢复往常,语气平静地说道:“你先休息吧,用早膳的时候圆保会叫你。”
他望着她的背影,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他只能轻轻叹气。
辰时,众人在丹枫居门前已整装待发,沈震不见沈锦枫身影,对圆保问道:“公子呢?”
“公子他……”圆保话未说完,沈锦枫手中提着两个食盒,从远处气喘吁吁地跑来,“来了,我来了。”他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将食盒递给岳岷翠和团侏,“里面是糕点,路上饿了吃。”
沈震大悦,“你小子心思倒是细腻!阿爹我倒忘了准备吃食。”
吕健俯身躬身行军礼,“将军,乔姑娘,这一路要保重身体,我在这等你们归来。”
吕小伟行礼道:“将军,夫人,保重。”
随着车马的缓缓前行,吕健和吕小伟站在原地,目送他们离开。
出了锦槭郡,道路两旁是光秃秃的树木,树枝在寒风中摇曳,马车内团侏惊喜的叫到:“姑娘,是芙蓉酥!公子真是有心,知道姑娘爱吃,足足两层都是芙蓉酥。”团侏边说边拿起一个给沈银柳,“这芙蓉酥外层酥皮薄如蝉翼,层层叠叠,真像芙蓉花花瓣,轻盈而娇艳,真是好看!”
沈银柳接过芙蓉酥,指着食盒,说道:“看看第三层,肯定是你爱吃的。”
团侏一看第三层,开心不已,“凤梨酥!公子是世上最好的男子!”
胡戾在马车外冷哼一声,心里嘀咕:亲手做的才有心意。
天色渐暗,雪花如羽毛般轻轻飘落。沈震轻拉缰绳,棕马感受到指令,鼻中喷出两股白气,长嘶一声,随后缓缓停住。他望向远方浮玉城的方向,沉思片刻,轻敲车门,“下雪了,今日若是在驿站停留一夜,明日怕是不好走……”
乔雪打开车门,将裘衣给沈震披上,“我无碍,孩子们得休息好,去驿站吧。”
沈银柳和沈锦枫都从马车内探出头,异口同声道:“阿爹!赶路!”
沈银柳见沈震拿不定主意,开口说道:“阿娘身体要紧,阿爹,我们早日赶到浮玉城,就能早日找白冥治阿娘的旧疾啊!”
沈锦枫接住她的话,说道:“是啊,阿爹,我们都会驾车,这一夜我们轮换着驾车。”
乔雪蹙眉正欲斥责他们,沈震的手轻轻抚上她的额头,他用指腹缓缓抚平她皱起的眉毛,温和地说道:“孩子们长大了,听他们的吧。”岷翠扶着乔雪坐回马车,关上车门,轻拍她的手背,“姑娘就安心吧,夜里我跟老爷换,我来驾车。”乔雪撇嘴道:“我拗不过你们。”
这一夜,岷翠替沈震后,乔雪在沈震怀里睡着,他紧紧搂着她,用裘衣裹住她,眼里是藏不住的心疼,他在心里默默祈求上苍不要下雪。沈锦枫替圆保。到沈银柳和团侏要替胡戾时,胡戾死活不答应,“我好着呢,放心吧,我过去几夜不睡都没事。”
到了白日,精饲料已被马匹吃完,三匹马也已筋疲力尽。沈震看着不远处的驿站,对沈锦枫说道,“我先把你阿娘安顿好,你看好马匹。”
驿站门前挂着的灯笼在风中轻轻摇晃,清扫驿站门口积雪的驿卒看到从对面跑来的沈震,定睛一看,怀中还抱着一女人,他立即小跑上前,不等他说话,沈震心急如焚地说道:“我是锐州将军沈震,得召携家眷前去汐州浮玉城。快给我备房!”
驿长带着驿夫驿卒前去迎接沈银柳一行人。在驿站内,他们换下湿冷的衣物,喝下热腾腾的姜茶,身体渐渐回暖。
窗外雪花依旧纷飞,沈银柳和沈锦枫在门外祈祷乔雪无事。屋内沈震坐在地上,他紧握乔雪的手,脸贴在她手上,泪水不自觉从眼中滑落至她手心,“你快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