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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梦中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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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下午三点,天却黑的像冬天的傍晚,云层厚重,闷的人喘不过气来。
不多时,豆大的雨就落到了地上,但却没有没入土壤。
最近下雨太多了,土壤早已饱和,像病入膏肓的人什么都吸收不了。雨更大了,像从天空中倾泻出来一般,硬生生隔开了近地和远山,形成了一层层厚重的雨帘。
而后劲风袭来,又把这雨帘吹得飘飘摇摇,只把人劝退回家。
现在最好的选择应该是回家睡一觉,做一个听雨的梦。
但这迷濛的天地间突然闯入了一个人,他清瘦的身躯在风雨中好似要折断的枯枝。脸色苍白,一个劲的往前走,身后远处有个声音呼喊着他“阿沐,阿沐,等等我。”
被换做阿沐的人恍若未闻,还是一个劲的往前走。
那人有些怒了:“庄佳沐!你等等我!”
庄佳沐还是没有等他,他一直走,一直走,直走到一个小木屋前才停了下来,雨已经被屋檐遮挡,但落地的雨水还是在不断溅着他的裤脚。
他脱了充做雨衣的胶膜,从口袋摸出钥匙,那只手很白,皮肤底下的青筋蜿蜒曲折,他哆哆嗦嗦的开了门。
原以为这阴森的天和疯魔的雨已经够恐怖了,却不想从这扇门内传出的声音更让人毛骨悚然。
那声音断断续续,像从破旧的风箱里泄出来一般,充满了凄厉。庄佳沐快步走进里屋,屋角放着一幅挂历,显示着2014年4月19日。
只见床上躺着一个女孩,大概十二三岁的模样。呜咽和嘶吼从她嗓子间溢出,如嚎哭的小鬼。
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她慢慢转过脸来,但好似这一个小小的动作,就花了她不少力气。
她脸色灰白,只有那双又大又圆的眼睛透出几分以前的俏丽。病痛是最贪婪的魔鬼,它贪得无厌的吸食人的气息、人的骨血、人的生命,然后再让他们的灵魂消失,身躯腐烂在一方泥土里。
女孩大声吼叫起来,声音嘶哑难听:“庄佳沐,讨厌你,讨厌你。你为什么不早点回来陪阿萱!庄佳沐,你好自私,你为什么不把农药给阿轩?阿萱喝了农药一了了之,就不会这么痛了。庄佳沐,阿沐,哥,阿萱好疼,阿萱像一棵树被虫蛀了树干,就坏了,腐了…”
阿萱的声音渐弱了下来,庄佳沐抱着她:“阿萱,哥哥错了以后一定早点回来陪阿萱。对,我自私阿萱大方,可不可以一直陪着哥哥?”
说完他们的泪纠缠在一起,不知谁比谁更悲痛?阿萱靠在庄佳沐怀里喘着气,却只觉进气少,出气多。
不知过了多久,阿萱的声音又断断续续的响起,只是不再大声,显的有气无力的,像亏了电的风箱:“哥,我反悔了,我才不要你陪。”
庄佳沐只是无声的抱着她。
她又说:“阿萱不要埋在原野里了,那里太远了。阿萱腿坏了,回不来了,就埋在屋后的老梨树下吧,春天还能看它抽芽开花呢。”
“好,阿萱想在哪里都可以,阿萱不陪哥哥,那哥哥陪阿萱。”
女孩促狭的笑了一下:“我才不要,哥哥是讨厌鬼,你来陪我,那阿舟哥哥怎么办?他需要你的。”
说着里屋又来了人,正是刚刚呼喊庄佳沐的人。阿萱灰败的眼睛亮了一下:“阿舟哥哥!”
陆承舟走了过来摸了摸她的脸,又如触电一般放开。阿萱的体温很低,就连他这个泡了雨水的人都觉得凉,惊心的凉。
阿萱咯咯笑了起来:“你们都来了,阿萱很开心。”
说完这句话,她又开始不知所云的想起了别的事。直到她的声音越来越弱,悲凉的情绪爬上心头,无能为力的感觉席卷个全身。
庄佳沐浑身轻颤,已有些站不稳了,陆承舟撑着他的肩膀。那肩太薄了,好似轻易可以折断。
默了一会儿后,阿萱又开口了:“哥,阿舟哥,我们下辈子当石头吧。
那样就不会痛了,也不会生病了,我要当河滩上的石头,那里的石头最好看,又圆又润……”
声音渐弱,那声音终究是模糊不清了,庄佳沐将耳朵凑近她唇边,只听她说:“哥,别来找我。”
有很多东西就在那么一瞬间飘渺的走了,你还来不及悲痛,就什么都唤不回来了。
泪水糊住了眼眸,心口传来刺痛,陆承舟挣扎着从这个梦中醒来,他大口喘着气,缓了一会儿。
还不等他看清,另一种诡异的恐惧爬上了脊背。
眼前的装潢是他和庄佳沐40年前租的那个出租屋,就着床头的暖灯,他往床的另一侧看去。
他惊住了,那是40年前他的脸!手脚冰凉,灵魂拉扯,视角分离。
他如魂魄一般飘在半空,刚刚的位置上换成了庄佳沐。他和梦中一样清瘦、苍白。
他在床上呆呆的坐了一会儿,突然撑起身注视着身侧的人,又看了看床头柜上的日历和钟表,现在是2024年4月19日21:49。
陆承舟知道这个时间,他知道,这是一个痛彻心扉的时刻。这是……这是……他的心犹如被生生剖开,喘气也开始像一个破风箱一般。
庄佳沐从床头柜下摸出一把刀,慢慢的往浴室走去,如提现木偶一般开始给浴缸放水。
水一点点上漫,陆承舟咆哮着飘到他的身前想要阻止他,但一切都无济于事,一切都如四十年前一般。
水满了,有些溢了出来。庄佳沐把睡衣脱了下来,扔在洗衣篮里,就像在这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好似他只是要舒舒服服洗个澡。
他走进浴缸里,用刀在手腕上比划着,那上面有肉虫一般的疤痕,可见他不是第一次这样做,他面无表情的在手腕上划了个“十”字,深可见骨,鲜血从中涌出,与他手腕的白形成鲜明的对比,他没入水中,血在水中晕开。
犹如瑰丽的花,在水中绽放。
窗外下起了雨,不同于那疯魔的暴雨,而是淅淅沥沥,朦朦胧胧。
明明四处都有灯光,但陆承舟只觉全是一片黑暗,一望无际的黑暗,如那南北极点上的永夜,而他是夜的囚徒。
陆承舟挣扎着心口刺痛,如心脏病人一般痛苦,他终于再一次醒来,环顾四周他又摸了摸床边的匣子,终于舒了口气。
“梦中梦啊。”
说完他自己笑了起来,但笑着笑着他又哭了“阿沐、阿萱,你们来看我就好好看,别拿这些来唬我,我都六十八岁了,怎么可能被你们吓到。”
自言自语完,回应他的只有寂静。
陆承舟看了看时间,2044年4月16日2:42。
“原来只睡了三个小时啊,不过今天挺好,见到了阿沐和阿萱,虽然过程不太美好,但你们来见我,我挺高兴的。”
陆承舟叹了口气,下了床,老骨头了睡不着了。
他去了厨房开始准备起了食材,春天了,可以吃社饭了。
他记得阿沐和阿萱都爱吃。五十年前他不会做,他们没吃到,现在会了,却又没人吃了。
五点,陆承舟把做好的社饭放到了那个匣子前:“阿沐你先吃,过两天我带你去见阿萱,再给她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