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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挖坟还钱惹祸端(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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洗衣服的声音混着泡沫,一阵阵白烟从窗口飘出去,郑轩将烟头最后的火星子一下子掐灭,声音也有些倦了:“你等会儿洗完衣服,把你那洗衣服的水往瓶里灌一下,打火机在那,你把那瓶口火燎个洞,地上撒点喷点,遮一下烟味,今天抽多了。”
边无相咳了两下嗓子,今晚刚买的那包烟已经抽去了半包,心中越发不是滋味,他有个同门,也是个老烟枪,只不过年纪大些,总张口闭口说:“人年纪大了,愁就没处消了,抽支烟,身子还能轻一些……”
但这个年纪的小孩在愁什么呢?他之前处理一目五的事情,隐约还能有些头绪,但不管是小孩还是大人,愁的无非就是人际和担子,可面前这个抽烟是为什么呢?
还是没愁强说愁?
大概是没愁强说愁吧,生性这么凉薄,能有什么让他抽烟才能身子轻些呢?
心下疑惑间,边无相贴着墙根坐下,天上星子都没几个了,这群小孩差不多也总该睡了吧?
墙上的钟表一点一点走着,忽然一道若隐若现的影子从窗台上飞了过去,那影子约莫着像鬼影,黑漆漆的,看不见什么,边无相“蹭”一声站了起来,一个闪身就凑到了窗台前。
但奈何这都是在“他心通”的基础下,回溯的时间,纵然他想现在抓着这个机会将发现的问题马上解决,却也没有任何丝毫的办法,只得眼睁睁看着那黑影逐渐显出形来。
那是一个女孩。
女孩的头骨上有很多细细密密的纹路,脸上几乎看不清眉目,像是无数条粘粘上去的肌肉经脉,抱着胳膊慢慢飘进了寝室的窗子。
没睡的人还在打着游戏,是不时咳嗽两声,至于另一个则是刚晾起衣服来,已经准备躺下了,谁知,就在这片刻时间内,只听一阵阴风从窗外刮过。
准备躺下的那个六号床木讷地转过了身,刚刚或许是他的幻觉,他总觉得一号床起身了,但身形是一号床,脸却未必。
靠着墙与窗户的一号床是个瘦弱的男生,六号床木讷转身后,不知为何,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顺着他的脊梁骨攀了上去,只得尴尬抽着嘴笑的:“你上厕所去啊?”
一号床不答话,绕着寝室中间的空地满地走,圆圈绕了一圈又一圈。
地上还有着六号床洒水留下的水渍,那些水渍里边还粘连着些许的泡沫,那些泡沫斑斑碎碎,发出极为极为微小的“滋滋”声,一号床是他们几个里边相对爱干净的一个,可现在却任由自己,光着脚在这些水渍上一点一点走,那脚步极快,极细,倘若有个长袍子披在身上,不禁让人以为是什么东西在原地打着转地飘。
“厕所——?”
一号床一边说着,一边又转起步来,六号床见一号床一直不答话,那种无数虫蚁爬的感觉越发明显,直到目光看向地下,恐惧的感觉就这样前所未有地爆开来,直接向他的脑门,嘴唇都打起来颤,想大叫却半天找不到声音,咽了好多口干涩的口水,才终于喊到:“老大——!!”
做老大的郑轩还在低头打着游戏,不知道游戏过得怎么样了,只听一句愤愤的:“别吵了!”就堵住了六号床的嘴,边无相顺着六号床的目光也看过去,原本干净的地面上有无数脚印。
而且是泥巴脚印,这种脚印要比一号床的脚更小一些,而且明显不是肉身的脚印 ,反倒是骷髅骨头的脚印。
六号床一时间动也不敢动,不知道究竟该怎么办,恐惧从上至下,将他整个人电了个透,一阵尿急,一阵眼泪,终于又开了一次口:‘老大……咳咳!’
这下郑轩才抬起头来,一眼就望见了缩在角落里的六号床,接着就是掠过他床铺的瘦弱一号床,可能是游戏输了,怒火中烧,开口便又是没好气:“干什么!你洗完衣服,你不睡觉干嘛?”
郑轩说着,就要下床去,一副要以力服人的架势,这才看见满地的脚印,只是奈何一号床走得次数太多了,那些脚印都模糊不清,变得满地都是泥巴狼藉。
郑轩这下更来气了,起身一把抓住了一号床的胳膊:“你他妈睡觉不洗脚!”
一号床双目微闭,眼珠子上翻,嘴唇下撇,唇周一阵阵翻动着,整个人死气沉沉,浑身都仿佛没了什么力气,刚刚被郑轩一抓,枝干一样的胳膊险些让拽下去。
六号床这才壮着胆子上前道:“老大,他是不是那啥了?”
“什么那啥?”郑轩说着,跟小鸡仔一样,就把一号床拎回到了床上,一号床整个人斜着被他抓着衣领,可后脚跟怎么都不着地,只有脚趾贴着擦着满地都已经是泥巴的地面。
“你去给这人接盆水,脚臭不臭啊,全是泥。”
六号床只能壮着胆子去给一号床接水,但众人的盆都在一号床的床下面,心中纠结半晌,他从铁皮柜子上拿了一号床的黑色水杯下来,将水接到了水杯里,水流“哗哗”开得极大,眨眼功夫就溢出了水杯。
边无相蹲在地上,定睛看了看一号床的脚底板,上面没有沾任何一点的泥污。
心中的那个猜想就越发笃定。
六号床接好了水,直接朝一号床的脚背上泼了过去,凉水又溅了一地,但这些水和那些泥巴浇在一起,却不见得那些泥巴变糊变稀,好在一号床这下可老实多了,一闷头倒在床上就睡了。
时间逐渐走过了凌晨的两点四十八分,整个宿舍里的众人才都歇下了,边无相在破破烂烂的黑木板子上对付了一晚,第二天起来,他自己都不用照镜子,一猜就知道定然眼下两片青。
第二天的夜色又悄然而至,六号床有了昨天的经验,早早就睡了,今天早上六号床的脸色就不是很好,或许要从他看见地面上白净一片,什么都没有开始。
昨天明明泥泞满地的,今天地上却只有水渍,而那些水渍很快就被拖把拖净了,一切都好像没发生过一般。
一号床对自己昨晚的作为没有任何记忆,六号床没好意思问,生怕会问到什么可怕的答案,做老大的更是没问,只是骂骂咧咧一句:“以后睡觉记得洗你那脚!”
说着还要“啧”一声,侧脸脸上的橘皮印子都被他的面部表情变得扭曲:“宿舍都被你弄滂臭!”
一号床不明所以,只是接下话来。
时间一转又转到了十二点多,除了六号床和那两个没挖过坟的都睡了,别的人还都醒着,几个人不知怎么就聊起了昨夜的梦。
边无相打着哈欠,听着这几个人说个不停。
“诶,我梦着一个特漂亮的姑娘。”
“诶!我也梦到一个特漂亮的姑娘,不过睡得不是太舒服,身子动也动不了,总觉得有东西围着我,耳朵边吵吵的,都是尖叫!我还觉得脚一凉……”
一号床一边说着,一边把自己的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两人这么一说就惹起了郑轩的兴趣:“你们都梦到了?我也梦到个,不过我看挺丑的,哎呀,剩下也记不清了。”
六号床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会半途醒来,于是只能在被子里闷闷说了声:“昨天我也梦见了,瘆得慌,那女的后面啥也没有,看着骨头也可软了……还梦到个批语,叫……”
六号床说着说着就不说了,那个批语害得他今天一整天都不安宁,郑轩不满地撇了撇嘴:“你小子他妈话说一半?”
一号床接了话:“活死人,批语就是‘活死人’。”
这下整个寝室都安静了,郑轩不禁爆了一句粗口:“兄弟,你玩这么大?”
边无相看着时间,眼看着又要临近夜间一点钟,果不然,这个点一到,窗外又刮起了阴风,边无相没再蹲墙角了,一屁股坐在了郑轩对面。
面前这个男生,实在是太有失敬畏之心了。
一阵嘀嗒声里,睡熟了的六号床,突然坐直了身子,别的几个人都还没睡,刚刚那些话题越聊越起劲,六号床这么一直身子,可把众人都吓坏了。
一众人都纷纷骂六号床“你丫的没点声响吗?”,郑轩白了一眼六号床,纯当是为了报复一号床,没说什么话。
可这六号床起来后,直着身子,僵着腿脚,胳膊也前探着,脑袋在脖子上整个转了个弯,最后盯住了郑轩。
嗓子眼里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尖叫,说着还要拔自己的脑袋,又是扯头发,又是拉耳朵,半晌拔不下来,这下便恼羞成怒,嗷嗷叫着扑向了郑轩。
郑轩也被吓了一跳,但奈何心气太高,血气太盛,一拳就锤到了人家胸口上:“你妈的,吓死老子了!”
六号床体格子微胖,挨了这么一大圈,整个人的背都拱了起来,一阵急促退步栽在床上,口中竟还发出女人的声音——一种吃痛的叫声。
郑轩心中想来也后怕,刚刚那个情形着实诡异,没有再继续深究下去,冲着那几个装睡看热闹的人一吼:“看看看!除了看,还能干什么?睡觉!”
一群人被他唬住了,连忙又躺倒休息了,六号床一直都睡不太安稳,眼睛半睁半闭间,看到了一切,天一亮吵吵嚷嚷着要回家,老师怎么说都劝不住。
老师眼看着劝不住,只得叫来了六号床的家长,六号床父母二人都是做生意的,平日里本来就忙,还要抽时间来学校一趟,两个人都没什么好脸色,一副火气冲冲的热样子。
刚见着自己的儿子,就往脸上抽了两巴掌:“供你吃,供你喝!赚钱送你上学,你说要回家?”
六号床身体抖得跟筛子一样,也没敢抬手把脸捂住,只能低着头,任由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反正我不……”
声音小小的。
但逃不过六号床父母的耳朵。
六号床的父亲更是个急性子,直接将皮带从自己的裤腰上扯了下来,狠狠抽到了六号床的胳膊腿上,六号床愣是躲都不敢躲,只有被抽狠了,才叫出一声来,眼泪把袖子浸得湿透,整张脸像泡在水里,半晌都呼吸不上来。
郑轩似乎隐约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一号床也大约有了些猜测。
六号床还在老师办公室里边,办公室里聚集着各班级的各科老师,还有教导主任,一众人就这么看着这个小孩被打得浑身青紫,没有一个人上前说什么。
作为教导主任,更是见缝插针,开口厉声道:“你也知道,你爸妈都是做生意的,都是乡下人,你爸除了做生意,还干木工,还要种地,哪个活计容易?现在做了生意,天南海北给你到处跑,你父母容不容易?”
话语间说着,摸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头上顶子光秃秃的,是个典型的地中海,黑紫色的衣服将他的啤酒肚衬得越大:“不瞒你说,你爸妈刚进来的时候,这个办公室都是那个味儿!”
六号床当然知道那个味儿是指什么,更别提六号床的父母,尤其是六号床的父亲,平时一向都好面子,这会儿被人说身上满身“那个味儿”,心中越发不是滋味,奈何上面是老师,人家是不能打的,如果不是自己的小孩,如果不是六号床贪吃贪玩难养活,不争气,没出息,他哪里还用得着去种地浇粪?
对,都是面前这个小孩害的!
他心中想到这里,就越发地来气,一个失手,皮带就抽向了小孩的脸,皮带上的金属块猛砸向了六号床的外眼角末端。
只听一声闷响,救护车和这对父母的哀嚎全都半天停不下来,那教导主任不方便再多说什么,便又走了出去,正好碰上了,在看热闹的一号床和郑轩。
其实这些天的风声他也不是没听过,如今,眼下出了问题,他才终于要解决。
第三天的晚上,才八点半多一些,全校的师生就全都被组织回了宿舍,并且还都被要求说要把宿舍的帘子关上拉住,不准从帘子的缝里往外看,这个要求越传越沸沸扬扬,还有人说,如果半夜听见了什么响声,都不许开门,不许说话,要早早地就把灯熄了,要不然就要被“那个”知道了。
郑轩哪里闲得住呢?刚回了宿舍,本想着晚上干脆不拉帘子的,奈何宿舍里其他人都一致强烈要求必须拉住,这才终于把窗帘拉上,可即便如此,他也没按耐住自己,闭了门以后就在帘子缝那守着。
学校里边大摆了两张长长的木桌,上面放着无数贡品,纸做的金塔山银塔山,还有些许的香,灰色的面包车在夜色里发出薄薄的光来,从车上下来了一个老和尚。
边无相这次没有跟着那些人回宿舍,在操场上守着,那老和尚他看着面熟,却怎么都想不起来是谁,胸腔内似乎还伴随着一阵阵的不安感,但这种悸动很快就停了,他想估计是自己最近睡少了,没睡好。
天下的和尚差不了几个样,和尚脑袋在夜色里锃光瓦亮,和个蛋似的,很快,校方在供桌上摆了一个黑白的相片,是一张姑娘的脸。
一阵唱经念作打,学校里的大领导全都跟着上香祭拜了,才终于结束。
边无相眼看着他们收了桌子,才又折返到宿舍里去,这一下碰好就撞见郑轩关着灯讲他那鬼故事。
一众人围成一个圈,连个手电都不打,鬼故事就脱口而出,但郑轩说,这是他那次去踩火锅店的点,和一个老人唠嗑时听过来的,这定然是真的:
“咱们那个厕所离宿舍不是近吗?但是厕所那里偏偏设置一个高坎,据说这还是让人家老法师设的,咱们学校厕所里有东西,一个姑娘有一回半夜去厕所,一直都听见地上传来啪嗒啪嗒高跟鞋的声音,心里虚得很,但尿急,憋不住,这一上厕所就流失了阳气……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东西,听说是早些年死在这里的一对母子,反正就是被吓疯了,然后没多久就死了,咱们宿舍现在是男宿舍,之前可是女宿舍,听说还是在咱们隔壁那个宿舍死的。”
这几句话其实挺单薄,但奈何当时的气氛已经烘托到了,众人不禁抖擞在一起,你抓着我,我抱着你,郑轩停止了故作神秘的声音,刚想放声笑,笑那些人胆子小。
隔着一堵墙,却传来了一阵阵的击打声,一号床又想起了六号床今天早上的惨状,死死抓着身边两兄弟的手,不愿松开。
边无相看了一眼时间,又到了那个点。
果不然,那些击打声音越来越重,这个血气方刚的大男孩,却不敢回自己床上睡觉去,全都挤在一张床上。
一号床胆子极小,有一点风声都瞒不住,藏不住,于是便又格外不合时宜地开口了:“老大,我感觉床边有东西。”
众人没敢说一句话,郑轩也没有张嘴,不知道究竟是心里怕了,还是已经睡了。
第四天晚上,全体师生全都去了操场,地中海的教导主任拿着话筒:“同学们,昨天呢,我们做了个法事,今天那些风言风语,流言蜚语,我们也是能听见的!”
“但我们可以非常郑重地告诉你们,我们昨天确实做了法事,这个法事和学习有关,你们知道灯吧?在我们佛教文化中,灯是智慧的象征,我们就是为了给你们做开智慧的法事,虽然咱们是中专,但你们也要好好学习,争取拿出好成绩来,这样才无愧父母,无愧社会,无愧生命!”
一众学生窃窃私语,哪个宿舍死了人,这片学校以前是坟场,这些故事今天都传得沸沸扬扬,原来不过是唬人的,众人也就都散了。
边无相倒是能理解这个做法,只是,这恐怕并没有解决。
时间一转就到了第五天,学校整体都归于平静了,可郑轩的宿舍接二连三有人发高烧,高烧始终不退,医务室的药都用尽了,也没有一点办法,学校那头这才终于给批了假。
宿舍一下就空了。
转眼到了第八天,假期用尽了,宿舍里的那些人也基本好了,只有一号床羸弱些,一切似乎又步回到了正轨。
第九天,郑轩竟难得没有逃课,只是这节课上着上着,他突然昏死了过去,可大家一众都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都以为是他又贪睡了,教导主任经过这次的事件,对他也多关照了些,上前拍了几下那人的肩,拍了几下那人的背,可怎么都不醒。
同班的那些人还纷纷笑着:“算了吧,估计又睡了!”
老校长也跟着班级视察,从第一个班走到这个班,撞见了众人嬉笑一人睡的场面,教导主任没了往常嚣张的姿态,弯着腰笑着,要帮校长接过他手里的报纸:“这个学生上课睡着了……还没叫醒……等醒了一定让他去国旗台下站着!”
老校长却隐约感觉到了不妙,还在嘴边,还没张口,郑轩一下子从桌上趴了起来,双眼迷瞪,眼球上翻,摇头晃脑颤着身子,嗓子里发出一阵阵的怪叫。
在教室的过道里随意走着,过道前面就是讲台的高坎,他跨不过那个坎,直接就踢了上去,倒在了讲台上,讲台上的老师被吓了一大跳,也不知该怎么办,腰上别着的麦还没关,尖叫声惊扰了窗外的鸟雀。
事情大概理清楚了,边无相终于从那面墙里出来了,整个人虚虚浮浮,险些要跪倒下去。
碰巧又赶上愁情君前来值殿,扶了一把边无相,才保留了一份体面。
边无相作揖谢过,眼下直发青。
愁情君将自己的扇子一晃,遮住了半张脸,抬手就勾起了面前人的下巴:“什么人值得你这么拼命?”
边无相对上了愁情君的狐狸眼:“本职工作而已,你怎么来这地方?”
愁情晃着扇子,他本该在天上,听说边无相难得一光顾,便来了,可他并没有将这本意说出,况且,现如今的边无相怎么记得他?他何必讨这个苦。
最终便只是眉眼一笑,扇子一遮,声音像是碎冰落在琉璃上:“这三界六道,你大可说说看,何处不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