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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老太爷还魂(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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边无相自打把村中寺庙的诡异事都解决了,一时间名声大噪,七邻八舍、方圆十里,总能听见些他的名号,一些人叫他“那个神仙”,一些人叫他“那个半仙”,不远万里,从镇上赶到村子里找他算卦的人也不在少数。
只是这样风平浪静的日子没过几日,那个寺庙才刚因为边无相住进去,重新有了些人气儿,这日清晨就要将门锁上了,寺庙的木门吱呀作响,女婴的啼哭是没了,反倒成了一群熊孩子吵嚷踢球的好去处。
边无相倒也不反对,他总觉得吵嚷就吵嚷些,至少人多,看着有生气儿,庙里也就不沉闷了。
他早料想到今天又该重新启程了,只是还不知究竟要去哪里,便一路上松垮着自己的袍子大衣,哼着小调儿到村头守着去。
到日上三竿了,远处隐约传来一阵阵的唢呐声响,唢呐声响里混杂着诸多呜呜咽咽的哭声,一些哭声一时间难分男女老少,边无相想,是该走了。
果不然,村头的土灰石子路被溅起一阵阵的细沙来,不远处正是一个青年男人匆匆赶来,浑身披麻戴孝,头顶上顶个白布帽子,身上穿着松垮粗糙的米白色上衣下裤,整个人跑着,身子都向前倾倒而去,远远地就扬起手来,边招边喊:“半仙!我们家老人走了,您快过来看看!”
边无相半眯着眼,稳步走上前去,日色如瀑,显得他肌肤越发苍白,几乎快要透明下去,像是下一秒就要从人间消散了,前行了几步,男人已经跑到了他的身前,他稍稍抬了抬胳膊,小意拍了拍男人的背:“顺顺气儿吧。”
男人连声“诶诶”着应下来,粗糙的手在自己浑身的衣料上来回摸着,整个人俯下身子去,一直摸到早就翻折进里边去的裤脚,裤脚里边似乎有个什么圆形的物件,这才终于放了心,又抬起头直起身来:“半仙,我家的老太爷死了,只怕生前还有什么事情没有说出来,您就去看看吧!多少的酬劳,我们都付得起!”
边无相请示让男人带路,是临近大中午的时候,村口本就没什么人,两个人彼此之间也不知究竟该谁怕谁,一个是常年和鬼魂打交道的,一个是家里刚死了人的,得亏是没有要和他们二人迎面碰上的人,不然早该魂儿都吓散了。
毕竟这是个不成文的规定,有谁不知道呢?倘若是正常死去的,安心寿终的,家里怎么会派人大老远去请什么神算子、半仙子。
两人行路许久,才终于看见抬着棺材、纸人、花圈儿的一众人群,中间的那群人多为男子,抬着棺材,只是直接抬棺材,未免太不吉利,再加上这到底是村头村口,周边四里八荒也都是村子。
村子嘛,谁不知道?
这样的地界,野猫最多,倘若是碰上什么白猫狸猫,或什么三花橘猫,倒也算好,最怕的就是让黑猫惊扰了棺材里的人。
所以棺材外面还裹着一大圈的纸物,那是抬棺的轿子,和娶妻求亲的轿子没有什么差别,唯一的区别就是用了一些纸啊布啊,去做了装饰。
在这轿子的最前端,还有两个没点眼睛的纸人,一男一女,一左一右立在轿子的两边,塑料壳子做的身子脸蛋,整张面孔都泛着粉色,女娃那边套着粉色纸衣料,男娃那边套着绿色纸衣料,风一吹就呼啦啦的响,即便是现在没有什么风,抬轿子的都是几个力量不一的汉子们,走路更是一颠一簸,那两个纸人就随着轿子的颠簸而一颤一动,实在是好在前面没有马夫,没有纸马,不然这条道恐怕就是黄泉路了。
轿子上的纸啊布啊的,全都沿着木头杆搭的轿杆粘着贴着,不管是粘了花也好,还是贴了缎带,太阳光底下,那些金银条子都呼啦啦、噗哧哧的。
顺着抬棺材轿子的这一众人群往前看,几位女士或尚且年轻的儿童走在前面,不管是掩面假哭的,还是真就涕零的,嘴里都不住发出着呜呜咽咽的声音,每个人头上都戴着孝帽,呜咽的声音传了一路又一路。
顺着轿子往后看,几个尚且算得上年轻力壮的,各个儿也都和前面一样披麻戴孝,举着一个个的花圈往前走,花圈上还贴着白条黑字:“老太爷一路走好,奠。”
边无相慢悠悠赶到了队伍的最后面,在队伍最后面的都是些没什么关系的人,却也是特意请来吹打送行的人,除了唢呐的,还有敲锣的,七八个人里边还有两个是专门嚎哭的,倒也没什么感情,全是技术含量。
刚刚一路跑着找他的男人还来不及和他多说两句话,就跑到了队伍的前面儿,最前面还有几个年纪更小些的儿童,他们还不太懂得生死,不太懂得人一旦离世,就再也没有机会相见了,还以为是什么热闹活动,小声嬉笑着。
嬉笑得最大声的那个儿童,约莫着是那个男人的孩子,看样貌才五六岁,按理来说,五六岁本不该参加这样的事情,边无相心下想着,也只是淡淡收回眼来。
有些劫数是逃不掉的。
男人跑上前去,照着那个小孩的后脑勺就是狠狠一巴掌,嘴皮子动了动,只是听不清究竟说什么,不过约莫着也就是些什么:“笑!你再给老子笑一个试试!”
而后,便转回了头,从身旁那个老女士手上接过了这个去世老太爷的遗像,又专心哭了起来:“呜呜——老太爷啊——你怎么走得这样早啊——儿孙还没有好好孝敬您啊——”
边无相心中失笑,原来只是好一场戏。
一行人一路哀嚎,绕着村子转了两圈儿,才终于走到坟地里,估计这个村子的人死了都要埋在这,大大小小的坟包一个接一个,有的还是墓碑,有的只是插了根枝条子,还有的墓碑被遮上了红布胶带。
可能是因为刚下过雨的缘故,坟地里边的泥湿漉漉的,这里又是阴处,常年没什么人打理,树木林子一丛一丛、一簇一簇的,显得阴影越发潮湿。
估计早就有人来过了,这些人一路苦嚎着,进了坟地的最里边,那个地方早被挖了个坑,只是旁边还放着一些铁锹,还有一些钉耙,想来坑是挖掘机早已挖好的,至于这些农具,只是为了拿来唬一唬老人家的眼,不过倒也可以理解,毕竟这样更方便些,不至于挖到天黑还干不完。
边无相没有跟着那些人一同下地,只是站在坟地边的巷子路上,那些在前面哭嚎嬉笑的儿童,也都站在这条路上,还有来月事的妇女,年纪稍长些的妇女,也都站在这条路上。
一个小孩闹着要下去,做妈妈的按住他的肩膀头子就嚷道:“下去要有马虎吃掉你!你下去做什么?这里还有点阳光,呆着不好吗!”
那个小孩像是被吓了一跳,敞开了嘴,就开始嚎啕,刚刚奔丧的路上都没有哭的像现在这样淋漓过,小嘴大张着,刚掉了不久的牙缝还露在外面,哇哇个不停。
那个做妈妈的一巴掌打在小孩的嘴巴上,声音语调里沾染着不耐烦和恐惧之色:“哭!再哭!作业就让你写十次!”
孩子彻底被吓着了,哭得更加嚎啕,眼泪止也止不住,坟里挖坑下葬的人嗷嗷个不停,都不见得有这一声的大,小孩妈妈拧了一把小孩的胳膊:“你再给我哭一个试试!”
小孩彻底不哭了,抽泣着,抽泣着,一群人就又静了下去,不管是坟地里,还是坟地上,都是一片死气沉沉。
边无相瞧着那棺材估计是要安顿好了,一个个的都在拿着铁锹铲土往里边填,便下了地里面去。
“差不多该烧纸供东西了是吧?”
男人一边儿铲土,一边应道:“是、是,是该烧纸了,车还没到,先把东西供了吧,老太爷的衣箱啊,日用啊什么的,都还在车上。”
一阵不妙的预感涌上了边无相的心头。
东西慢慢供完了,远远听见车子刹闸的声音,刺啦啦的,车上下来几个人,搬着纸做的大别墅、大家电,日用百货,地契元宝像是一溜蚯蚓,一溜鱼儿似的,一串串的也下了地里。
边无相目光在这几个人之间来回扫了半晌,冷不丁开口道:“衣箱呢?”
“衣箱?衣……”
男人把那些东西都扫视了一圈,一下子勃然道:“衣箱呢!”
一时间几个人窃窃私语,男人的脖子发红发粗:“衣箱呢!东西呢!”
搬来纸别墅的那个估计是几个人之中的头子,圆滑的笑意立马浮现在了那张圆圆脸上,眉头局促地皱起:“李先生,您……您先别急!”
进而马上转头道:“衣箱了?你去,去上去看看,是不是落在车里了。”
接了活儿的长脸男马上三步并作两步跑了上去,蓝色的大车被狠狠一摔车门,几个女人儿童不禁往后退了退。
圆脸的男人一脸歉意:“李先生,您别动了火气,这是我们的疏忽,老先生肯定也不希望您大动肝火……”
男人长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地挥了挥手:“先烧吧,不用多说了。”
边无相抱着个胳膊立在一旁,目光过于平静地盯着那个坟包看了许久,已经该为夜半还魂的可能做打算了。
车上的男人远远晃着胳膊道:“老大,没拿!没有——!”
那个被叫老大的圆圆脸低低咒骂了一声:“日你大爷……”
□□气得一双操手握成拳头,张口就是:“你他妈……”
圆圆脸一下就堵住了□□的嘴,稍稍低着头,目光斜视,拱着个手:“这愣着干嘛?这附近就有丧葬店,不知道去买吗!”
引路幡在两人的争吵间,忽然翻起来,边无相眼疾手快,几乎是一个闪身就冲到了前面,苍白的手一抬,将那引路幡子又重新抓稳放好,难得充当了圆场的人:“别动火了,就当是给老人家买新衣裳穿吧,我跟你上去看看,就顺便做好打包了。”
接下活的那个人叫尖儿,因为打小脑袋就不圆,别人都是圆溜的大脑袋,只有他,偏偏像个小锥子,瓜子仁似的,脑袋瓜子尖得很,自然也就叫尖儿了,直到现在,他妈妈都觉得是他小时候太皮实,囟门还没闭合,颅骨还软的时候,被门夹了的缘故。
尖儿准备从坟地里跑上去,却好似被什么绊住了脚,本就灰扑扑的牛仔裤随着他往前一跪,沾上了不少的泥泞。
“哎呦!”
这吃痛一声叫,边无相不动声色地翻了翻手掌,这并不是个吉利事,他不紧不慢又往前行走两步,扶着尖儿的胳膊把他拉了起来,还不等这人再喊痛,就用着力气,几乎将这人半拖而去。
直到两个人离开了坟地,边无相才关切开口:“怎么样?把手上的土拍拍。”
尖儿傻笑着:“没做好,把人家的东西给漏了。”
边无相笑笑:“补过的机会很多,要重新购置东西会重,你去上车把那谁也叫过来,相互搭把手。”
尖儿听言便拍了拍自己的裤腿膝盖,将那个长脸男人也一并叫了下来,长脸男一边下车,一边从口袋里摸出烟来,腿脚麻利得很,裤子几乎快要掉了,宽宽松松的布料都圩堆在脚边。
其实与其说布料宽松,不如说他太瘦了,看着似乎比尖儿还瘦,和对面的坟地倒是有一般无二的凄凉,浑身的皮肤黢黑泛红,好像只是薄薄一层皮肉包着骨头,因为肉太少了,那些皮像是挂在了骨头上,还有些皱巴巴的。
“大仙,抽根烟吗?”
边无相看着男人长满了疮痕的手和那根弯折发皱,烟草都有些挤出去的烟,又勾唇笑了笑:“好雅兴啊,不过等会要搬东西,先不了吧?”
尖儿乐了:“大仙,你是不抽烟吧?”
“是不抽。”
那个长脸男人一下就来了兴致,可语气语调却让整个人越发落寞了,他将那根烟收回到自己的烟盒子里,烟盒子有些破破烂烂的:“不抽烟好,烟盒子上不是说吗?抽烟不利健康,嗐……”
“大仙生活应该挺顺遂吧?看这白皮肤,就不是我们这种劳苦人能有的,尖儿也年轻,等你们到了我这种年纪,我这个境地就懂了,有些愁,只能靠烟圈排解。”
边无相没有接话,闷着头往前走,心里边盘算着该买些什么,这衣箱到底是一开始就没有,还是落下了,也还是个谜。
只恐怕从一开始,就不打算让他老人家安生,那两个干活的眼看着边无相一个人闷声走了许久,便也匆匆忙忙跟了上去,一路上还有说有笑的。
也对,死的不是他们家的人,也没什么关系,也没什么恩惠,人家何必为他浪费眼泪呢?
边无相将眸子垂得更低了,他本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这种,人和人之间必然没有那么强烈联系的状况,可心中却仍旧大感酸涩。
这些年,无论是他一个人单干也好,还是跟着师父上山下山,见过的这些事情可不算少,却偏不知为什么,自打小起,即便那人同他没有半两的关系,甚至从生至死也没有过一面之缘,他都倍感心头凄冷。
人死如灯灭。
几个人过了个转弯,就去了一家丧葬用品的店子,那两个人一摸裤兜,掏了几张钱出来:“我来付吧,回头还能让老大多报销点。”
“我来吧,我来付就行,不过我好像不太够,还得你凑一下。”
尖儿一边抿着手指去盘算自己到底有多少钱,一厚沓子钱里边愣是一张红的都没有,数了半天,嚷道:“哎呦,我才有八十九块钱,指定不够。”
边无相将店子里的东西打量了个遍,店子老板眼看着这人衣着不凡,只是笑眯眯望着他:“这位,是要买点什么啊?”
边无相在店里面踱步了几周,把店子里边的各种金山银山,招魂引路的,还有什么打狗棍,全都给看了个遍,这个店子所处的位置本就阴黑,这会儿天也已经快黑下去,店里面卖的还是些死人用品,尽管尖儿和那个长脸男干这行的次数已经不在少数了,两只手都未必数得过来,却也还是脚下发虚,肩膀胳膊紧紧贴在一起。
“我要这些东西——”
店老板身上只穿着一件灰色的走线褂子,腿上套着一条松松垮垮的灰裤子,裤腿朝上折去,沾着干巴泥土的脚踩在宝蓝色的厚拖鞋上,拖鞋都快看不出是蓝色的来了。
边无相一边指点一边报东西:“黄金条,往生帽、往生小衣、女……男士穿的那些、古衣、七彩纸、路票、还有钱,马币、执照这些都按着常规的件数给我装起来,塞到大衣箱里面,往生莲我要七对。”
那店老板手脚麻利,估计干了大半辈子这个活计:“行,七对儿是吧,没问题。”
老板越收拾脸上的笑就越乐呵,这下可是来了大钱了:“还有什么要的吗?”
“黄纸朱砂拿过来,要真的,别坑人。”
边无相把自己宽大的袖子朝上捋了捋,盯着老板的那双眼睛神色暗了又暗,让老板不由得脸色发白,但很快,气血又涌上头去:“没问题的!咱们这童叟无欺,怎么会给你假的呢?只是这位客人,你还有什么要的吗?”
他们这些做殡仪丧葬的,多少都知道这些特定数目的物件,还有指定的现收的黄纸朱砂,保不齐是出了什么事,人死不能安生。
“打狗棍,我要新的,今天你能赶制出来么?”
边无相肉眼可见那老板的神色,一下子又苍白了下去,那老板有点什么直觉也不见得是太好的事:“这……”
他刚刚料想到指不定是今天下葬的人不安生,还想着早些把门关上,免得祸害殃及自己,结果来这儿的客人张嘴就问他今天就要新东西,一下子就犯了难,眉头紧皱着,那双脚都不由自主的绞了起来,屈起脚趾往拖鞋的脚趾印上抠着。
“哦,看来是我刚刚没有说清了,我是说你今晚赶制出来,赶明儿我再找你拿。”
老板一下子又松了口气,气血又涌上头去了,整个人稍稍往前栽了栽,用胳膊肘扶住了玻璃柜子:“这不是早说吗?我还以为……”
边无相笑吟吟的,这家店本来灯光就昏黄发暗,整体四周都黑漆漆的,边无相身上皮肤又发白,白到快要透明下去,何况甚至都不像常人一样,穿个便服,偏偏穿个袍子就出来,那对长眸子一笑起来,只成了一条缝,让人心中害怕。
店老板赶紧往里面走去,一时之间腿脚更麻利了,从里面拿出了黄纸和朱砂,黄纸是上好的黄纸,朱砂更是红得发沉,还特意拿来了一个青色的大玉章子:“看不出来,您应该是这方面的行家吧?东西都在这儿了,我先给您装到大箱里,您可要封好了。”
这个老板一边说一边做,心中虽是害怕,却也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怎么了?今天下葬的听说是个老爷子,唢呐声真是震天响,估计班子要花不少钱,死得不安生啊?”
边无相没开口,用朱砂在黄纸上画符,两个人可就来了心思,尤其是那个长脸男,他点了一支烟,烟味一时之间在小屋子里四散:“那可不然嘛!我干这行这么长时间,就没见过有谁家这东西能不翼而飞了的。”
“这东西?你是说这些丧葬的?”
“诶,我们记得当时明明都装上车了,不该不见的,偏偏就是不见了,你说说,不是让哪个鬼给抢去了?”
“风大吹走了吧?”
店家想都不想,就从科学角度将话接了下来,可是很快,他就把自己给否认了:
什么风大吹走了!
今天晴朗无风啊!
就在此刻,原本还在播着广告的电视机突然一阵雪花屏,边无相的目光移了过去,才刚发现这家店里的电视机还是那种老式的大脑袋电视,整个都是灰壳子的,笨笨重重的,电视屏朝外凸着,雪花的黑白就在其中映着,不断的“滋滋”作响。
过了半晌才终于恢复,电视机里的女主持人身着着红色中长裙,黑色外套,版型规整,声音干脆,整个人越发显得干练:
“八月二十九日,天气晴。”
店老板听到这话,一下子就瘫坐在了地上,另外两个人后知后觉,冷汗也冒了一后背。
这这这……
天气预报一向都只播第二天的天气,可今天就是二十九日,那两个人紧紧抱在了一起,一会儿小声哆嗦,一会儿大声骂道:“我去你奶奶个腿儿!老子收钱给你送行,你他妈吓唬老子干甚?你儿子给你准备的衣服包没有现在这套齐全!”
“就是!日恁大爷!告诉你,我们也只是收钱办事,仇恨谁就找仇家解决去,少在我们这里耍威风!”
两个人的声音都快破了,尖儿的声音更是直接劈叉,起初甚至发不出声来,咽了半天的干口水,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嗓门儿。
说完话,嘴唇牙齿还打着哆嗦,当然,说话时也一样,两个人的嘴根本没法张大了说,上下的牙不停地彼此相碰,真是两个口腔大厅内的双重奏。
边无相赶紧封好了条子,又叮嘱了一句:“早些关门,打狗棒子你可记得做!钱回头再给你。”
那两个人才终于算是半松了一口气,毕竟刚刚指指点点那么多东西,几乎半个店子都该拿下来了吧?他们两个的那点破钱肯定是不够的。
两个人抬着衣箱,匆匆忙忙回了坟地里,天几乎已经黑下去了,一路上阴风呼呼作响,这风一点都不像夏秋季的风,甚至比冬天的风还要刺骨寒人,扎得人骨髓生疼,腿脚也几乎快要抽筋、发麻了。
女人和孩子们已经先回去了,还留下几个壮实些的男人,那个□□在坟前站着,见三人回来,一点好眼色都没有,只是单看向边无相时,眉眼里还会带一些奉承的意思,干笑着:“烧吧,都烧了,都烧了!”
火光一下子就被这些纸扎的东西震得呼啦啦作响,一下比一下蹿得更高,一下比一下跳得更猛,那些东西全都吞噬了进去,□□拿着一根木头的粗杆子,身体站得远远的,又稍稍倾斜着,将外面一些的纸张东西全都堆在火里边。
直到那些东西都钻进了火里,被挑进了火里,□□才又举起了手,用胳膊肘抹自己的眼泪,一下便嚎啕了起来:“老太爷!你走吧!你安心走吧——”
周边站着的另外几个人一听,彼此不服气一般,嚎啕起来,什么三舅,二舅,什么老太爷,什么好同学,各种称呼的都有,还有什么忠儿,反正说啥的都有,不过也基本差不到哪去,无非也就是什么“你安心走吧”、“怎么就死的这样早……”
人人都一把鼻涕一把泪,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鼻涕,有没有泪,有多少人有鼻涕,有多少人有眼泪。
□□哭得更大声了。
众人也哭得更大声了。
边无相想:他是不是已经麻木了,可那些人又好到哪去?
刚刚那个喊二舅一路走好的,现在连挡在衣服袖子下面,嘴里大声发着呜呜啊啊的声音,至于那个喊三舅的,眼角处是流不下来的泪滴子,估计也是强挤出来的,毕竟到现在了,他还在使劲眨眼。
就这么看一圈,偏偏就是一个人真心的都没有。
哦,不对,至少还是有一个人的,刚刚那个前面的老女士,她没有呜咽,也没有嚎叫。
眼泪,滴到了坟墓上,融进了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