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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诡庙女婴(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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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声音又来了,如是蛇一般,边无相的人走不开,神识几乎与女人同在,那个声音绕着女人:
“今天是最后一天,这些女婴我可就拿来用了。”
女人的眉心似乎狠狠一跳,沉默半晌,却还是开口:“是,只是这真的能成吗?”
“没有什么能不能成的,只有一定能成,这天底下,还没有我桃仙婆办不成的事情!”那道声音随着这句话的落下,原本什么都不见的气都被整张揭下,慢慢露出人脸来,接着是手脚。
那是一张被火焚烧而尽的脸,脸上沟沟壑壑,又满是疤痕,几乎整张脸都发红发灼,一只眼睛格外的亮,另一只眼睛却因为烧伤严重,连眼皮都粘连在一起,只露出小半个角来,那污浊的,黑白不分明的眼珠子就在小半角里,总感觉像在打量着什么。
打量人吗?
不。
边无相企图将自己的神识潜入那所谓桃神婆的体内,只是刚准备这么做,那桃神婆似乎念念有词:“我可不是什么桃神婆,是桃仙婆。”
边无相的眼下几乎狠狠一跳,额头上直冒冷汗,但很快又将心平静下来,莫非这个仙婆知道自己的存在?这仙婆又是什么来历?
边无相这样想就越坐不住,可转头一看那刘村长,只能发狠咬牙,继续守着,实在守不住再过去看好了,都说赶早,也不如赶巧。
桃仙婆将那滚圆的女人打量了一通又一通,那张嘴不停叨叨着:“好,真是好极了。”
女人半低下头,将刚刚的女婴放回到床榻上,将衣服重新系住:“什么?”
桃仙婆笑了笑,热切地走上前去,看似亲密地把女人的两只手合在自己的掌心里,却控制着那女人,让她半天不得动弹。
不仅仅是手,她整个人都不得动弹。
女人心下也有些发虚,心里想着这人怎么和往常不一样。
桃仙婆笑得露出几颗不齐整的黄牙来,一些牙齿不齐就算了,黄褐色的还散发着阵阵奇臭,一嘴牙看着都酸软无比。
“你心里有鬼?”
仙婆脸上笑着,可眼底里却让人阵阵发寒,女人觉得自己背后的皮都像是被无形的手给抽住了,果然,做人不能太聪明,还是傻着吧。
于是女人又开始傻笑起来,四下张望着还有哪个婴儿没有被拍睡着。
“这就对了,法术心诚则灵,你的心若是不诚,那我的法术就灵不起来。”
“什么是心诚则灵?”
女人傻笑着,一边同桃仙婆说话,一边远远对着墙角的一个女婴做鬼脸逗笑,两只手高举过头顶,像是爪子一般朝天而放,一下一下地画圆,嘴里不时弹一弹舌头:“娃娃怎么还不睡呀?不是想妈妈呀?”
桃仙婆面容冷笑,声音霎时压低了下去,整个人又化成了气,只不过是片刻,从那女人的七窍里面窜了进去。
刚刚还在笑着逗小婴儿的女人一瞬间,面容可怕,痴傻的脸庞上似乎还有灼伤的痕迹,两只对外斜视的眼睛逐渐聚焦,像是饿虎盯着猎物一般,死死地盯着那个小婴儿。
只是眨眼时间,这女人就托着滚圆的身子冲上前去,样貌可怖,面目狰狞,行动却格外迅捷,一点都看不出是怀了死胎的人。
更不符合这身浑圆的气质。
小婴儿被吓得哇哇大哭,仙婆这才得意地笑出声来:“哈哈哈哈,说什么母爱?你们这些小孩只会成为我的交易,那可不是你们亲生的妈妈,那是——哦,不对。”
仙婆潜藏在女人的皮囊里,一下子换了个口气,脸上笑盈盈的,连同语气也柔和了许多:“我可不是你们的亲生妈妈,你们哪能见人呢?但我要和大人一起把你们卖掉,你们可是我最有利的筹码——”
婴儿哇哇大哭,惊动了别的婴儿,一时间,偏殿里哭声四震。
“哇哇——”
这些婴儿们都是些鬼魂了,即便流泪也是流不出来的,这样也算不得哭,只是哀嚎罢了,若不是那疯女人心中有情,也不会心下自想着眼泪落了要哄,娃娃困了要拍。
桃仙婆依旧借着女人的皮囊,眉头死死皱在一起,眼睛里冒出凶光来,厚嘴唇咧着张着,满脸的肉露出纹来,模样格外可怕:“哭!哭什么哭!爱哭就把你们喂了豺狼!”
边无相实在是坐不住了,刘村长大概是睡过去了,瞧着他整个人都倒在地上,动也不动,呼吸还算均匀——呼噜声也还算大。
便蹑手蹑脚走了出去,直接去了偏殿,刚刚那个痴傻的女人现在一脸精明:“你终于来了?”
边无相没有给她正眼,目光先看了看四周,比起刚刚神识看的,现在他亲自来看,明显要更可怕得多——
神识看得那些都是经过美化后的,这里遍地都是女婴,不,确切来说,这里遍地都是被蜷缩着包起来的团,只有少数是就可以瞧见的女婴儿。
那些直接可以瞧见的婴儿抛开魂与灵不谈,只看着本体,用人的肉眼来看,一个个双目紧闭,脸上头上都皱巴巴的,有的胎膜都还没下,皮子一层一层像是泡了水,又泛黄又泛黑。
嘴上要么被捆了绳子,要么就被用胶带粘起来,有用透明胶带的,也有用强力胶裹了几圈的,连啼哭声都不许发出来。
还有一些女婴,嘴里边被塞了东西,想来作用也是一样的。
桃仙婆借着女人的身体,行动却格外自如,一屁股坐倒在地上,一把抱起了旁边的一个女婴:“连个正眼都不敢给我,年轻人的气性就是大啊。”
女婴脸上的皮肉还没有彻底消下去,干巴巴的早已经被虫蛀了几个窟窿,桃仙婆用那浑圆的手掐着女婴的脸蛋:“你和这个差不了多少。”
“不过是毛头罢了。”
边无相垂下的手握了握拳,月光在他身后映出长长的影子。
“看你活的时间也够久了,不如想想怎么上路好了。”
边无相一边说着,一边闪身上去,从那女人的怀里夺过了女婴,才看见婴儿的脸上还挂着死去的蜘蛛,蜘蛛网在一边半垂着。
边无相道:“你这又是何必?你刚刚打量那个女人,这样拿她练蛊虫?”
“算你有点见识,这人蛊可是蛊虫中的上品,是不该问的,你问太多了——”
桃仙婆一边说着,一边从自己的衣服里摸出了一把虫子来了,那些虫子嗡嗡作响,每一只都浑身漆黑,但眼睛却又红又亮,肚子和头都格外的大。
“不对!障眼法!”
边无相从自己腰间挎着的布包里取出菖蒲粉来,刚要闪身避躲,忽然脚步一顿,心下一阵毛骨悚然,将躲开的腿脚换了方向,几步登空而去,接着又一个翻身,将自己的身形重新站稳。
果不其然,那些虫子都是假的,真虫子早就埋伏上了,在他的斜后方等着他,他刚刚被那计迷住,整个人向后退,那虫子只需一弹跳,就能从他的裤腿下面钻进去,然后在皮肤上面凿出个洞来。
边无相不禁啐了一口口水:“好险恶的心!”
那些黑虫子睁眼就不见了,大概是不知什么时候收的虫子尸体,用那些尸体来做障眼,用尽了也就散了。
桃仙婆打了个响指,女人浑圆的手打得响指声有点闷,刚刚在地上的那三只虫子,一时之间纷纷兴奋了起来,浑身油亮发绿,身体格外细长,脑袋也格外长,金黄色点着红色的眼睛,就在正前方,前肢向上,后肢低压,那是在为弹跳做着准备。
边无相手中紧抓着那菖蒲,又从自己的布包里翻出绿豆来,用手轻轻捏住,书空了道符,一时之间,手中似乎有明火闪动,跳动的紫红色指缝里窜出去,将那菖蒲绿豆都烧成了粉。
一下全都撒在那三只虫子上,三只虫子有一只躲闪不及,发出一阵阵怪叫,也如同是小孩啼哭,大张着嘴,让人不禁后背发凉,只是那大张着的嘴里边,突然卷出一道长条来——一条长长的蛇信子。
发着暗紫色,颜色又沉,看上去又腻,沿着那条信子,很快就吐出了一摊摊汁水,些汁水金黄发亮,吐出来后又过了片刻,颜色逐渐红了下去,逐渐暗了下去,就像是有毒的血,臭味随之散发而来,仿佛是铁锈,又仿佛是放久了的恶水。
那些汁液很快就凝结在了地上,形成了小小的坎。
另外两只虫子朝着边无相弹跳而来,边无相念念有词,为自己画了个金刚保护罩,只是躲闪不及,倘若不是有罩子护着,恐怕被咬的就是他了。
那些蛊虫一只只都瞪大着眼,不知道究竟在看些什么,别和那女人一样是个两边斜的眼睛,不对——
边无相本想把这个问题利用着,却忽然发现那些虫子似乎是用眼白来看东西的,倘若刚刚中了这个圈套,那恐怕连罩子都护不住自己。
就这么想着,他的掌心生出团火来,火的周围汗津津的,水珠细细密密地贴上去,亮红色的火焰看着都有些灼手。
到底是该给谁?直接砸在虫子身上吗?
边无相想起了那个女人的脸 ,脸上似乎有不少被灼伤的痕迹,于是,手中的火一下子转了方向,越过了那些虫子的半身,直直的向那个仙婆砸去。
仙婆一下瞪大了眼,从女人的身上脱离出来,发臭的口中恶狠狠骂道:“敢做这种丧心事!往人伤口上撒盐!”
一边说着,一边连连向后退去,把自己的其中一只胳膊抬起来格挡,一个闪身躲到了女人的身后,拽着女人的胳膊将自己护了个严严实实。
女人看着那火焰从自己的脸上穿过去,火球越来越大,将她的眼睛硬的格外发亮,瞳孔与眼白都映出来火的痕。
将她的皮肤都灼起来,幸好只是她多想,这火直直砸在了桃仙婆的身上,即便他躲在女人的身后,也没能逃得过火种。
一阵怪叫从她的口中发出,火焰很快就把她的这张脸烧焦了,原本被火烧尽的皮囊更是越发严重。
但与众人所想不同的是,这些火砸在她的皮囊上,居然慢慢烧出了一个大坑,火越来越大,皮囊发出吱吱啦啦的声音。
——那只是张纸。
这是纸糊的!
边无相暗叫不好,刚那两只蛊虫,不知又去了哪里,四下张望再定睛一看,都在女人的身上,女人的腿已经破了皮,无疑是给那些蛊虫制造机会。
“不!”
边无相一个闪身,向前冲去,像那些蛊虫用叶子覆住了,一时之间,那些蛊虫叫声大响,似乎整座偏殿都在震。
女人紧张连连向后退去:“你是谁!”
她明明只看到了村长一个人进庙,这人到底是谁?边无相来不及和女人多解释,只是目光多扫了两下,最终定定地望着女人的肚子。
恐怕那连死胎都不是,刚刚那仙婆初入女人的身体格外自如,那只有一个可能性。
“你这肚子是小时候就大的?”
边无相心里边才冒了这个想法,就直接脱口问出来。
女人不敢再后退,两只胳膊向身后藏着,紧抓着后面的柜角:“和你有什么关系!”
边无相看着女人的反应,心下的那份猜测便越发的真。
女人肚子里面的根本不是死胎,这个想法在心中越发笃定,那个别有他物,也逐渐显现出来。
不,是逐渐显现出来,边无相嘴角扬了扬,露出一个邪笑来,他简直太笃定那个别有他物是什么了。
那两只蛊虫被边无相用酒一浇,口中一阵咒语翻飞,全都消失殆尽,彻底没了踪迹和生气。
边无相看着遍地的女婴,又看看所谓身怀死胎的女人,刚刚那张被焚烧的几乎满脸都是沟壑的脸皮原来不过是纸糊的东西,整个都被焚尽,完全没了踪迹。
只是这背后的到底是谁?
“桃仙婆”吗?
心下正想着,忽然听见偏殿后面的帷幕窸窸窣窣一阵作响,和女人一模一样的女人就走了出来。
边无相也惊得往后退了一步,看看这个女人,又看看那个女人,两人长得别无二致,身形体貌都一样,一阵毛骨悚然的鸡皮疙瘩就蹿上了他的胳膊,从他的脑袋炸开了。
“娃娃不哭啊——”
走出来的女人怀里还抱着个小孩,不,应该叫鬼胎,不知道又是哪一年被丢弃的女婴。
女人轻轻晃着身子,轻轻晃着婴儿,慢慢走出来的步子,看上去反倒矜持,不像是痴傻的,边无相顿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脑袋向后一看,又看见了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的肚子还没大起来,除了这一点,与那两个女人别无二致,他头上的冷汗慢慢滴落到了眼角。
接着又是一个转头,侧过身子一瞧,又是一个女人……不,一个女孩。
边无相看着那个女孩,女孩子矮矮小小的,瘦骨嶙峋,大眼睛眨巴着,塌鼻子厚嘴唇,和那些成年女人一样,都是向外斜视的两只眼睛。
女孩走到边无相的面前,每走一步,便发出一声踢踏,每走一步,她额头的大窟窿便随之越大,一步步下来,那窟窿越来越大,黏腻的鲜血,一点一点滴下去,接着那个窟窿,将她整个身体都化掉了,从黏腻的血液里爬出无数只小虫来。
那些小虫很快就要把偏殿的地给占满了,边无相一个翻身,踩到了窗台子上,接着又看见了一个小姑娘,这个小姑娘和刚刚那个小姑娘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身体圆了很多,手指尖是圆的,脸是圆的,连脚都圆得不见脚踝。
“这……”
边无相皱起了眉头,这是古书上记载的一种幻境,在这个幻境里会藏着一个人的大半生,除非把这个人的心结给破掉,否则,身处诱饵做阵的那个人和被困住的人,都将永远出不来。
“呜呜……”
那个圆乎乎的小姑娘一边大哭着,一边蹲下身子,整个人像是只大河虾,月光浅浅打下去,她的身子越发透明。
边无相压了压心中的异动,这会儿还不能轻举妄动,否则恐怕对他们谁都不好。
那个小姑娘一边哭,一边抓着满地的虫子往嘴里塞,眼泪鼻涕都混到一起,眼皮都哭肿起来,整张脸被塞得更加圆乎,满嘴的虫子被她一边吐一边吃。
她在说什么?
边无相看着那个小姑娘,半天听不清楚到底在说些什么,小姑娘嘴里塞得满满当当,满嘴都是那些爬虫,吃进嘴里还有一些残肢在动。
“呜呜…我,我吃……”
有人逼她吃?
边无相看着女孩几乎塞满的嘴,那些虫子的身体里满是黑色的血液浓浆,女孩子的嘴也因此染成乌黑黑的。
那个小女孩吃的虫子越来越多,慢慢的,小女孩的脑袋上似乎破了个口子,紧接着,有许多白色如蛹状的东西,从头上破出来,就像是雨后冒出来的笋,噼啪噼啪,一阵撕裂声从中冒出,无数个白虫就这么从脑子里面弹了出去,身上还裹带着一些血浆。
小女孩的手向前伸着,整个人匍匐在地跪倒着,瘫趴着,脑袋里面都是虫子,接着脑袋就像是两层薄薄的皮纸,彻底瘪了下去,被虫子口中吐出的浓浆给灼化掉,然后是脖子,胸口,腿。
最后的最后,女孩伸长的胳膊也都冒出虫子去,那些虫子身上脑袋上还顶着点经脉,浑身带着点血,慢慢慢慢那些剩下的,经脉呀,血呀也都不见了,无数个白虫代替了黑虫,一团一团地组到一起,一只只都抱着彼此,不对,不是抱着。
边无相定睛一看,那些白虫子的下腹都有无数的小刺,这些小刺彼此粘连,扎透在它们之间,他们也借此合到一起,身腹下流出薄薄的一些白浆来。
一个纯白色的姑娘就这么塑出来了,只是那些白虫还在蠕动,整个人身都是白色的,没有任何生气,可“皮”在动,“鼻子”也在动,“手指尖”也在轻轻颤着。
肥大层叠的白色睫毛同样缓缓扑闪着,摇着坠着。
让人心中直发恶。
边无相将心中的不适感强压了下去,眼睛直勾勾盯着,只见刚刚那浑身白色的人逐渐变成了一个真的人,正是小姑娘。
这个小姑娘也正是那个疯女人。
疯女人见了小姑娘,就痴痴呆呆,傻傻地跑了过去:“你,你怎么和我以前长得一样样?”
另一个分明一样的疯女人见了小姑娘,矜持地走了过去,步子走得慢,嘴角还含着笑,只是眼底有些算计。
这疯女人可不疯。
边无相心下想着,大概这就是那个所谓的桃仙婆,手中刚抓了两张符纸,要往前拍去,突然动作一顿。
衣袖像是被什么咬住了。
再低头一看,正是那遍地的女婴。
边无相看着咬住自己衣袖的那个女婴,才想起来自己刚刚腿站麻了,是便索性坐到了窗台上,那女婴脸上还有些灰尘,骨头皮肉都干巴了,一条胳膊无力耷拉着,另一条胳膊则使劲拽着他的袖子,同时又用嘴咬着。
在常人看来,他的袖子覆盖在了一个死去女婴的脸上,像是在宣告着瞑目。
“怎么……?”
女婴被他抱了起来,灵魂从□□中出走了出去,在边无相小时候就听师父说过,小孩子最容易发生灵魂出走的状况,自主出走的——不正是现在这样吗?
他张了张口,刚想把那魂魄抓回到躯体里去,心中叫着:不妙不妙,你的魂魄要是出走了,我可怎么送你投胎。
那女婴却发话了,咿咿呀呀一阵,边无相越听越迷茫,到底在说些什么?女婴几乎快要恼了,灵魂直接跳出了边无相的手掌心,从窗台上跃下去,直冲着那个精明的女人爬去。
人的灵魂是虚空的,飘忽可飞的,只是孩子还太小,都不知道这些。
其实早在这之前,她连爬都不知道,多亏了那个疯女人,整天把每个婴儿都抱在怀里,今天教那个婴儿翻身,明天扶着那个婴儿走路,慢慢也就会了些。
边无相快速闪身向前而去:“回来!”
那小婴儿就像是没听见一般,紧紧搂着那个精明女人的腿,女人将腿踢得啪啪作响,一直朝前蹬着,女婴却紧紧搂着抱着,怎么都不肯松手。
咿咿呀呀了许久,终于说出了那个疯女人教了好多年的那句词——
“妈—妈妈——”
声音格外微弱且细小,这个精明女人却在听见后,整个身子就僵住了,紧接着,一阵撕裂声又随之而来,两道声音从同一个身体里发出:
“没有人要的东西——!”
“妈妈在,诶,娃娃不哭。”
边无相朝着刚刚明显看上去更像疯女人的身影一看,那哪里是疯女人?不过又是纸糊的玩意罢了。
一时间天旋地转,边无相从胸中吐出一口浊气,目光下视,又瞧见了那个女婴。
小孩子的魂魄本就不稳,经不起摔打,何况年久日长,又没人供奉送点吃的,即便有疯女人照顾着,也不能稳固身形。
这么一踢打,魂魄便消散了去。
疯女人的身子忽然抽成两半,中间却如藕段一般粘连,无数的丝条沾染着鲜血,沾染着痛苦从中抽出。
不知道桃仙婆究竟有没有料到这个场面,面目愈发狰狞,整张脸就像是几个不同颜色的混在一起的恶水,不断地搅和搅和,见连五官都看不出来,面部越发扁平。
怪叫和怪笑从她的嗓子里冒出去,真正的疯女人却哭出了声,忍着撕裂的疼痛弯下腰去,已经消散得几乎什么都没有的女婴灵魂抱了起来,眼泪砸在自己的胳膊上,手上,一下一下晃着:“娃娃睡觉觉……”
桃仙婆占着女人的半个身子,一见女人这样做,便愈发不满,直接将左手松了下去,女人的怀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疯女人却觉得自己还抱着那个孩子,一声惊呼,一个劲的想弯下腰,把那孩子抱起来。
可是四下张望,左看看,右看看,一个孩子都没有。
如同天塌了一般,嚎啕声就这么溢了出来。
一时也分不清究竟是从嘴里溢出来的,还是从眼睛里溢出来的。
女人半边身子不愿意起身,仍在四处寻找,可被桃仙婆占着的那半边却不愿意弯下腰,于是女人和自己扭打到了一起。
扯着自己的头发,撕着自己的脸皮,摁着自己的胳膊,把自己连连向后逼退,又不断向一旁冲去。
“我看你真是胆子大了,开始和我叫板了?”
桃仙婆一边说着,一边掐住了女人的脖子,同时,这也是掐住了她自己的脖子。
边无相又是一道符拍了上去,桃仙婆闪不及,被生生从女人的身体里拍了出来。
她的身上不知究竟套了多少张纸皮,被拍出来实在太猝不及防,她身上套着的那一层又一层的纸皮都撕裂开来,哗啦啦,哗啦啦,一层层作响。
“干什么!”
一层又一层纸皮的深处,无比漆黑的脸潜藏在其中,恶狠狠发问,却不等回答,就先狂笑起来。
边无相扶住了那个疯女人,但疯女人的记忆全在仙婆手里,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法术,仙婆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一个玻璃灯来,那个玻璃灯里面儿锁着疯女人之所以疯的魂魄。
只听“啪嚓”一声,那盏灯全然都碎了,疯女人意识恢复了起来,只是还不等恢复好,瞳孔就盯上了边无相。
在这个疯女人的记忆里,刚刚发生扭打的人正是眼前这个苍白的年轻人。
“就是你!”
疯女人一边说着,一边猛地向前冲去,刚没冲几步,她的眼神突然一空洞,整个人瘫倒在地,边无相又是一阵天旋地转,整个偏殿似乎都向下坠了一层。
连同着那个仙婆,连同无数的女婴,都坠到了偏殿的更下一层,这还是个些年都没有人来过的秘境。
边无相抬头一看,只见一只巨大的绿雕塑张牙舞爪,看着像蛇又像蟒。
眼神凶煞但不得动弹,口中含着的大概是它的元神,来不及边无相再多想,女人痛呼的声音就传进了耳朵里。
边无相一边后退着,一边警惕望向四周,直到最后,目光才终于定在了女人与仙婆身上。
女人整个人瘫倒在地,仙婆手里抓着一把生了锈的大剪刀,又拿着针线,脸上出奇的和蔼:“我答应过你,给你把死胎复活。”
女人的豆大汗珠从额头上落了下去:“是是,等我回去了一定多加供奉你……您,还有您说的神君。”
桃仙婆连声应下,神色上满是担忧,眼底里却露出一种贪婪来,本就三白的眼神越发明显。
边无相本想上前去,可刚刚那只似蛇如蟒的石像却动了。
一阵轰隆声作响,那只巨大的精怪缓缓行至了他的面前。
边无相仰头与那精怪恰好一对视,霎时就被吸进了另一个空间里。
像是那个精怪的内境。
边无相一边前行,一边张望,终于在一处低矮的洞穴里瞧见了一条绿蛇。
那条绿蛇一点点向前爬行,慢慢爬动着自己的身子。
越向前,人的样貌便一点点显露出来,周身的绿色皮肤上满是鳞片,可却随着越来越向前攀爬而逐渐消下去,到最后,连满身的绿色也消下去,彻底与常人无异。
边无相将符纸贴在那人身上,却奈何毫无用处,还险些被一个翻手风给掀飞了,由蛇精化成的妖女抱着胳膊,眼神满是不屑,眼尾高高上挑着。
“怎么?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点能耐。”
边无相稳了稳自己的身形:“你和那个仙婆是什么关系!”
“怎么?你难道没听过出马仙吗?哼!也对,”女人一边说着,一边缓缓踱着步子,原本还云淡风轻的面容,忽然狠戾起来:“你们这些明门正道,当然看不上我们这些歪门邪道——”
边无相皱着眉头:“是你逼的?”
女人终于停在了他的面前,眼神里的烈火几乎要灼烧殆尽:“少把责任怪罪到我!你们人心贪婪,可不是我们精怪能管得住的,我只不过开了一口价,保她这辈子可以成为第一蛊婆,她就应下了。”
“那可是她自己答应的,你这年轻人,道行没多少,臆想揣测倒不少。”
女人话音刚落,只见她的嘴中吐出一条长长的舌头,那舌头如同麻绳,就要将边无相的脖子给勒起来。
边无相从自己的布包中取出了一把石榴籽,在空中一挥洒,便四处零落,成了一点点焚起火来的种子,其中一两颗种子险些擦到女人的舌面上。
女人却没有被这气势所吓到,转眼将舌头闪回到了自己的口腔中去,清秀的面容上,露出一个不将万物放眼底的笑来,轻易将唇角一勾,说出的话,更是让人心中生寒:“你这毛头小道,不要毁了我的道行,坏了我的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