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桃》黎梨花

65、第 65 章

　　当超声显示器上清晰照出女儿的影子时，那一瞬的喜悦让两人都有些呆楞，她们小心翼翼地屏息看着，不敢挪开眼睛。

　　扇形画面上，白色线条在灰黑的底色上勾勒出图形，有颗小小的腰果，静静躺在上面。

　　探头移开，两人缓缓回神。

　　顺心流着泪，湘湘也哽咽了。

　　医生虽然见过不少这样的场面，依旧很贴心地嘱咐着。

　　这是她们的第四次试管。

　　杭城的公司步入正轨后，顺心就将手上的大部分工作逐步分配给了其他人，卸下沉重的包袱，她开始安心调养身体。

　　着床失败两次，生化一次。

　　终于在她们相识的第十年，成功了。

　　顺心有轻微的孕反，好在依旧能吃能喝，只是睡得时间长了许多。

　　知道这个消息的两位妈妈也是激动不已，纷纷自请要来照顾顺心。

　　好意两人收下了，但是行动被拒绝了。

　　两代人总会有观念不合，住一起难免偶有争执，委屈自己还是辜负好意都不合适。

　　再者说了，她们一向都是自己煮饭的，因为备孕又是早睡早起，散步锻炼身体的，健康得很，也不会让长辈们担心。

　　当然，平时来做个饭小住两天还是欢迎的。

　　这天王玉淑炖了只乌鸡，把在客厅小憩的顺心给香醒了。

　　“好香呀。”她小步蹭到母亲身边。“亲爱的妈妈，您在煮什么好东西呢？是鸡肉香诶～”

　　“鼻子还挺灵。”王玉淑笑眯眯的。“怎么？饿了？”

　　“是有那么一点点。”顺心轻轻揭开锅盖，看着里头慢慢翻滚的鸡汤，鲜香浓郁。

　　“她呢？”

　　“买葡萄去了，你早上不是说想吃么？”

　　“哦～是么？但是我又突然想吃山竹了诶～”重新盖上锅盖，顺心洗了个手，眼珠子一转，又使开始坏心眼。

　　“消停点吧你！等下给你把水果店搬来你就满意了。”王玉淑白她，一点也没惯着的意思。

　　正说着，玄关门就响了。

　　人回来了。

　　娘俩走出厨房一看，愣在原地。

　　合着人是真把水果店搬来了，手上提着四五个透明袋子，沉甸甸的。

　　“你怎么买这么多啊？”

　　王玉淑赶忙上前接，顺心则是慢一些跟在后头，也伸手接了一袋。

　　三四个月的时间，让她做什么都习惯性慢慢来。

　　“不多，只是每个品种都买了点。”放在茶几上后，湘湘打开袋子。

　　草莓葡萄车厘子，山竹蜜瓜火龙果，冬枣西梅哈密瓜，桃李杏橘圣女果……

　　总之，水果店有的基本都买了。

　　除了顺心不吃的榴莲和菠萝蜜。

　　“心心啊，你看看你还能挑出什么骨头来不？”王玉淑揶揄她。

　　“什么骨头？”湘湘不解。

　　顺心讪笑着，拿了个山竹让她剥，避开这个话题。

　　王玉淑嫌弃地看着自己女儿，拿了颗葡萄继续往厨房去，灶上还开着火呢。

　　乌骨鸡用砂锅煨了四五个小时，一打开香味直接铺满了整个屋子，还没端上桌，先盛了一小碗给馋了很久的顺心尝尝。

　　两人不放心地盯着她吹了又吹，摸着碗沿确实不烫手才给喝。

　　虽然还没放盐，但那个鲜味真是绝，顺心眼睛都眯起来了，浅浅一碗根本没两口，喝完她还咂巴着嘴回味。“好喝极了！王大厨手艺真不错！”

　　看着她的两人都眉开眼笑。

　　湘湘烧了两个菜，糖醋排骨和尖椒牛柳，都是顺心爱吃的。

　　王女士则是又炒了一个青菜，还有清水煮南瓜。

　　南瓜的煮法是顺心最近的特殊口味，还是不放盐的那种，吃起来清甜爽口，每天都有一碗。

　　通通摆上桌后，还挺好看的，端水大师都给夸了又夸。

　　吃过晚饭后，王玉淑就得回乡下了，湘湘送她回去。

　　顺心留在客厅看电视，吃着老婆给洗切好的水果。

　　只是没来由的，她有些烦躁不安。

　　算了算时间，应该差不多送到了。

　　日进斗金：“慢点开哦～”

　　她发了条语音过去。

　　没回。

　　还在开车吧。

　　她变得有些煎熬。

　　她站起身来开始收拾客厅，让自己稍微动一下，分散注意力，不让孕期的激素控制自己的情绪。

　　十分钟后。

　　HXX（在线）：“好的好的，刚到，准备回来了。”

　　湘湘也是回的语音。

　　听到爱人的声音后，顺心总算是好了一些。

　　日进斗金：“你休息一会儿再回来吧，不着急，慢点开哦～”

　　湘湘直接给她打电话。

　　“怎么了？”叮嘱了她两遍慢点开。

　　“想你了。”顺心抽了抽鼻子，暖空调吹得她有点干，加湿器忘记开了。

　　“那不应该让我快点回来么？”怎么还有说着想你了，又让你慢点回的。

　　抬手开加湿器的人不知怎么了，眼泪突然滑落下来，莫名其妙的。

　　“让你慢点就慢点嘛，这个又不冲突的……”

　　想见你是想你，慢点开也是想你。

　　听到哽咽的声音，湘湘慌了。“好好好，我晚点回来，你别担心，我这就下车和妈喝个茶。”

　　“大晚上的喝什么茶啊！”顺心破涕而笑，情绪来得快也去得快。“你不想睡了是吧？”

　　“喝水！喝白开水！”湘湘下车往里走，将手机移开一些。

　　“妈，有热水么？心心让我喝壶水再走。”

　　她大声喊着，喊给王玉淑听，也喊给那颗不安的心听。

　　“你喝得完吗？一壶水……”顺心重新坐回沙发上。

　　“喝不完打包。”

　　这回是彻底安心了。

　　晚一些时候湘湘回来的路上发现高架堵了，于是绕了些路才到家。

　　夜间起大雾，出了一起大事故。

　　十一点多，一向早睡的顺心在客厅等她，甚至还没洗漱。

　　湘湘脱去外衣轻轻拥着她，一下一下拍着。

　　五个多月的小腹不太明显，挨着的时候，能感觉到轻微的胎动。

　　一家三口就这样紧紧贴着。

　　时间太晚了，明天还得上班，两个人便一起洗澡。

　　浴室里有个小凳子，顺心就坐在上面，脚踩着略有些粗糙的防滑垫，湘湘帮她洗头。

　　轻柔的手指按摩着头皮，温热的水洒在身上，舒服得她快睡着了。

　　湘湘站在她背后，稳稳支撑着。

　　等收拾好已经十二点多。

　　顺心窝在湘湘怀里，听着她有力的心跳。

　　不知怎么的睡意突然没了。

　　她嗅了嗅熟悉的味道，轻轻吻在对方颈侧。

　　湘湘摸着她的头发，软软的，又柔又顺，不再毛躁干枯。

　　像是得到了鼓励，顺心的动作渐渐大了起来，手脚并用地攀在她身上。

　　“不可以，心心……”

　　会引起宫缩。

　　“是我不可以，你可以。”

　　顺心不听她的。

　　“你不难受吗？”

　　湘湘吻她，又试图只控制在吻上。

　　“我上班都可以！”

　　她们是想念彼此的。

　　偏偏需要那样理智克制。

　　北国的寒风呼啸着席卷江南之地。

　　天空中倏尔下起雪来。

　　大片雪花在路灯的投射下飘落于地面，最后吻上自己的影子，融于自己的影子。

　　后来者借前人之势，稳稳降落，堆叠起来。

　　给杭城染得雪白。

　　杭城是寒冷的也是温暖的。

　　西伯利亚的季风吹不进护佑万家灯火的高墙，吹不散聚于一室的热意。

　　湘湘没让她闹太久，毕竟只一会儿两个人就都汗津津的了，孕妇又特别怕热，她们的被子都是分开盖的。

　　当然，分开盖被子这还算好的，一开始湘湘说怕压到她要分房睡，顺心气哭了，然后做罢。

　　不满的人哼哼唧唧，好似被欺负的是她一般。

　　湘湘拥着她，以手掌轻拍出节奏，理顺彼此的气息。

　　顺心很受用，被哄得妥帖，呼吸逐渐平稳下来。

　　“湘湘，我好喜欢你。”

　　“我也很喜欢很喜欢你。”

　　是呢喃，似呓语。

　　周一，两人都起晚了。

　　好在她们自己就是顶头上司，已经不会因为迟到而扣工资，但是加班也不再有加班费。

　　晚上七点多下班后，照常在小区楼下散步，随后上楼洗漱。

　　九点多两人躺在床上开始昏昏欲睡，顺心接到了客户的电话，说是要一个样品，很着急，问她能不能今天寄航空件，对方的客户明天晚上就要回国了。

　　这是做外贸的，一旦出国，寄东西相当麻烦。

　　湘湘在一旁听着她们聊天，电话还没挂断她就起来换衣服准备出门了。

　　顺心很无奈，这种事情偶尔也会发生，毕竟是客户有需要，虽然她白天的时候就问过对方需不需要寄样品，对方只说晚一些再确认。

　　以为这个晚是到明天，结果是今晚的晚。

　　湘湘给合作的快递站打了个电话，问还方不方便过来取件，很可惜那边也很忙，去取件得再晚一些，索性等下直接到站点寄。

　　顺心抱着人亲了又亲，今天黏黏糊糊一天，厕所都是一起上的，骤然要分开难过得快掉金豆豆了。

　　湘湘哄了又哄，许诺给她带奶油小泡芙回来。出门先去常去的面包店购买，就怕等那边弄完回来关门了。

　　拍了照片发给顺心。

　　得到一个猫猫亲亲的表情包。

　　赶到公司找到样品再去快递站寄出，已经十一点多了。

　　打开手机，点开置顶的对话。

　　日进斗金：“困了～小泡芙明天再吃吧。你回来的时候慢点哦。”猫猫亲亲.jpg

　　HXX（在线）：“好滴，晚安～”

　　日进斗金：“晚安安～”

　　HXX（在线）：“好梦。”猫猫亲亲.jpg

　　这是十点多的消息。

　　被屏蔽的业主群有艾特全员的消息。

　　99+

　　还挺热闹。

　　直到新的文字消息顶替掉了图片消息。

　　“四楼上的有逃下来的吗？”

　　“没看到。”

　　湘湘原本打算回家再查看，看到消息直觉不对，点进去一看。

　　着火了。

　　瞬间加载出来的图片就这样突兀地砸在眼前，灰暗的夜与明亮的火焰交错着，乱糟糟的人群围在楼下。

　　多么眼熟的楼，楼下那颗长歪了的铁树被黄色的麻袋包裹着，几个小时前，顺心还指着它裸露在外的树干，问为什么不包树干部分，明明也会冷到。

　　她颤抖的手根本握不住手机，砰的一声手机就掉进主驾驶的座位底下了。

　　她赶紧低头找，头直直磕在方向盘上，一顿摸索后终于重新捏到手机，手指触碰到群里的视频，播放起来。

　　刺耳的杂音，吵嚷的人群，尖锐的消防车警笛。

　　四楼……

　　她家在五楼。

　　就在那个吞吐着火焰的窗口斜上方。

　　她给顺心打电话，一个又一个，甚至等不及一分钟呼叫音乐结束后的提示声，手动挂断再重新打。

　　车子迅速发动，可她的腿抖得厉害，只好狠狠拍了两下又掐上一把，重新找回知觉。

　　脚踩油门就窜了出去。

　　她仍是打着电话。

　　点开微信，余光看到顺心给她发的慢点开的消息。

　　一咬牙，在空旷的路口停下来，等红灯。

　　电话提示呼叫失败，她按下语音键。

　　HXX（在线）：“心心，你在楼下了吗？”

　　HXX（在线）：“心心你躲到卫生间去，打开水龙头，用湿毛巾堵门缝，打开窗户消防来了。”

　　HXX（在线）：“心心，你等下回一下我好不好？”

　　红灯跳秒，她松开刹车，脚悬在油门上，继续打电话。

　　求你了，李顺心。

　　十二个红绿灯，她等了三个红灯，冲了三个黄灯，赶上四个绿波灯，最后两个正好是绿灯。

　　匆匆停在路边，她跑进小区。

　　路上乱七八糟的又是车又是人。

　　救护车也来了，湘湘给它让路。

　　跑进人堆里，她抓到人就问有没有看到李顺心，住五楼的，孕妇。

　　没有人知道。

　　楼下拉起了警戒线，她一过去就被拦住了。

　　她抓着消防员问。

　　“有没有五楼的孕妇下来？”

　　“在那个位置，那扇窗是卧室。”

　　她用颤抖的手指着。

　　没有人见过孕妇。

　　四楼以上，唯一一个六楼的小伙子跳了下来，刚被救护车拉走。

　　楼梯间里都是火，上不去，下不来。

　　最高处的一个小窗开着，有人在呼救。

　　五楼黑漆漆的。

　　楼下是夺目灼热的赤红色火焰，狰狞地裹挟着水泥建筑物，冒出浓浓黑烟。

　　她几乎要把牙咬碎了，布满血丝的双眼骤然睁大，用浑身的力气喊出凄厉的叫声。

　　“顺心！”

　　“李顺心！”

　　她的喊声回荡在小区内，盖过了吵嚷与孩童的哭声，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看过来，可那样的声音只一瞬又被火焰吞没。

　　有人劝她，可她充耳不闻。

　　声嘶力竭地生生喊出血来。

　　猛然间，她看见楼梯口出来一个消防员，怀里抱着的人，衣服是她再熟悉不过的。

　　“顺心！”

　　她冲上前去，那名消防员生生顿住了脚步，任由她扶过低垂着的头查看。

　　顺心的脸是干净的，红润的，温凉的。

　　手中还攥着湘湘的睡衣。

　　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唇，是漂亮的樱桃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