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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往事如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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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黄烛光下,拉出窗前两个纤长扭曲的身影。略细小的影子将短烛的烛芯剪得更短了一些,烛火张牙舞爪地燃烧一瞬,使屋子里亮堂起来。
一男一女相对而坐,俨然是一对夫妻,此刻分明该是温馨的时刻,却没有“何当共剪西窗烛”的恩爱,一个脸上挂着严肃焦急的神色,一个愁容满脸,十分为难,不像是夫妻,倒像是谈生意的商人。
“我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怎么样?”男人握住女人的手,绽开一个笑容,只是这笑容挂的十分勉强,他身子往女人那边靠了靠,用商量的口吻道:“你毕竟是柳家唯一的女儿,我便不信柳相如此绝情?如今我已然是举人,却无家世根基,无法入仕,若能得岳父相助,为我谋取官职,便再好不过了。为夫若有一官半职,你也不必如此辛苦。”
“可......”女人埋头,烛光将女人的脸庞勾出明晦交叠的阴影,她脸上的为难更加深了一些。
良久她吞吞吐吐地说道:“当初,我执意要嫁给你,是跪在父亲面前亲口断绝父女关系的。否则,当初如何能如愿?”
男人身子往后仰了仰,眉宇间多有不悦,他靠在扶椅椅背上,语带不耐:“如此说,你连为我豁出一次脸面都不肯了。”
“柳依依。”男人生硬地叫出了女人的名字,“我本可以娶个县丞的女儿,或者是乡绅的女儿,他们或是在银钱上对我有助益,或是能为我熟络关系,谋个小官职,当初若不是我心仪你,怎么会巴巴地去求娶你,甚至得罪柳相。”
柳依依仰头,看着眼前的男人,突然觉得他已经陌生到自己都不认识了,“张纯良,是你自己不争气,你若是能高中进士,父亲自然对你过目相看,有我在,他也会为你铺路。可这么多年,你还是一个举子。这也罢了,你这么多年不肯登我柳家的门,一登门便是谋求官职,你让父亲如何看待你?还有!你竟说迎娶县丞女儿比我有用,我请问你,当初娶我可是会想到我父亲宁可放弃我,也不肯让你称心如意,借他之手一步登天?”
柳依依一字一句地质问道。
这些年她一个高高在上的相府嫡女为他洗手作羹汤,死心塌地地做好贤内助,平日连搭把手的事情都不让他做,只要他好好读书,在他眼里这些竟然毫无价值?
“你看上的到底是我,还是我相府千金的身份?”这话柳依依早就想问了,从张纯良平日所作所为她不难看出端倪,只是她一遍遍地在骗自己。
张纯良一顿,像是被戳破了心事,恼羞成怒,他突然站起身,一巴掌狠狠地朝着柳依依打过去。
剧烈的疼痛在脸颊上蔓延开来,柳依依不可置信地看向张纯良。
“柳依依,你别忘了当初你是如何处心积虑地嫁给我,甚至不惜婚前失贞,如今想后悔,可是来不及了。是,我承认,我是看上你相府千金的身份。不过你现在只是相府的弃女,只能依靠着我,否则我一纸休书,你就彻底是个招人嫌的丧家犬!”
柳依依嘴唇一颤,眼眶泛红,曾经相濡以沫的两人,如今相看两厌,成了一对怨偶,这怪不得别人,只怪她自己。
当初她闲游西湖,在西湖边遇到张纯良,张纯良捡到她的帕子,在断桥上亲手还给她。或是当时听多了话本里的凄美爱情,又或者是刚刚及笄,春心萌动,她便一下记住了这个眉目清秀的少年。
少年几次翻墙邀她出游,为她捕鱼摘花,做了她这十几年来从未做过的快活事,她便天真懵懂地想若能和张纯良在一起一辈子便好。
只是那时柳家高门显贵,在京中万人之上,自是不愿意柳依依同这样一个家世平平的贫苦书生在一起,纵然张纯良百般相求,最终还是被拒之门外。
柳依依只得与他暗自相联,约好于元宵节那日会面,她本打算与他说个清楚,从此相忘,不想张纯良出了个主意,要她与他珠胎暗结,届时柳相不答应也得答应这门亲事。她当时鬼迷心窍,从未怀疑能想出这个主意的张纯良的品行,只觉得对方是真心爱她敬她,竟与他苟且。
不日,东窗事发,柳依依被府上的人捉了正着,不过却没等来张纯良做柳家良婿登门,反而换来她同样被扫地出门。
当时柳父字字铿锵地告诉她,只要放弃张纯良,她便还是相府的女儿,但她并不知父亲良苦用心,宁愿割袍断亲,也要追随张纯良而去。
刚开始,张纯良确实对她很好,允她十指不沾阳春水,对她关怀备至,但日子一长,他迟迟不见相府的人登门接人,便态度骤变,不光将所有的脏活累活扔给她,还屡次嫌弃她没带什么嫁妆过来,她只能尽力学着贤良淑德去讨好他,内心欺骗自己他只是读书太累了,何况女儿家嫁人总要操持家务。
但如此并没有换来一丝一毫的温情,直到方才那一巴掌,她才如梦初醒,所谓的两厢情愿,不过是无媒苟合罢了。
“张纯良,好,你很好。”柳依依愤愤咬牙,却没有一丝一毫还手的能力。
事到如今,张纯良已经懒得再装,他指着柳依依,用对仇人一般的口吻,“柳依依,娶了你是我此生最错误的决定。”
说罢,张纯良拂袖离去,兀自在内室翻身睡去。
柳依依看着越来越暗的烛光,滚滚泪珠从脸颊上滑落,直到整个屋子黑下来,她才靠在椅子上缓缓睡去。
翌日,张纯良踢了椅子,似是无事发生般地叫她去做饭,再把衣裳洗干净,他要出去参加诗会。
柳依依撑着疲惫酸痛的身子站起来,她一腔怨气,却无能为力。张纯良说的不错,如今她为家中不齿,又被张纯良厌弃,能去哪里呢?
终究是她,把一手好牌打烂。
她知道这层窗户纸挑破之后,她以后日子更难过了。
果不其然,此后张纯良对柳依依非打即骂,甚至一度想起自己差点就成为相府乘龙快婿,就会将自己的不得志的愤恨发泄在柳依依身上。
这日,张纯良酗酒回来,正见到因月事腹痛难耐在床上休息的柳依依,断言是她在偷懒,将她拽下床后拳打脚踢。当一脚踹在柳依依的腹上后,她疼得冷汗连连,终于在剧痛中失去知觉。
不知在冰冷的地上躺了多久,柳依依慢慢转醒,只是眼眸中的神色变了,再也没有惊慌和害怕,反而是一副坦然自若的表情。
柳依依,二十世纪亡人,阴差阳错穿越到了与她同名同姓却毫无生存意志的这副躯壳之内。
刚刚继承原身记忆的柳依依,看到自己是相府千金还觉得自己投了个好胎,谁想后面的记忆急转直下,一个因为恋爱脑放弃自己身份,结果却被渣男厌弃的故事跃然脑海。
柳依依冷哼了一声,既然老天给了她一个重生的机会,那即便是一堆烂摊子,她也要将这副烂牌打好。
“臭娘们!别装死了,快点起来做饭,小心我打死你。”
一道熟悉的声音将柳依依的思绪打断,她抬眼看去,记忆中的渣男正居高临下地盯着自己。
“我被你打成这样,哪有力气做饭。”柳依依无动于衷,懒散地说,“要做你自己做。”
“饭都不做,我娶你回来做什么的?”张纯良用脚尖踢了踢柳依依,就像是踢自己家的奴隶,他满脸厌恶地说:“若不是看你还算乖巧勤快,我早就把你休了,外面一堆人等着进我张家的门,给我收起你那大小姐脾气,滚去做饭!”
“休了我?”柳依依嗤笑了一声,“休了我谁会嫁给你,你四体不勤,读书也不行。”
张纯良看柳依依还敢顶嘴,心里疑惑是不是把她脑子打坏了,他作势还要再收拾收拾不识趣的柳依依,却听她道:“来啊,你打死我,再背个杀妻的名头,更不会有什么官吏家的小姐嫁与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