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起》禾禾吴

6、第六章

　　宋持连续逃了三天的课后终于被陶云发现，陶云哭笑不得，她倒是一点都不担心宋持这孩子的成绩，只是该有的学习态度还是要有。她打电话给宋持的老师通了气后并对宋持进行了一番批评教育，让他保证以后不准请假逃课。
　　方启没有很在意，虽然宋持带他出去玩会让他很开心，但是他这些天迷上了一部动漫，窝在家里看动漫也是很有意思的事情。他甚至有点不愿意跟宋持出去玩，因为陶云让宋持晚上教他学习，宋持很负责，吃完晚饭后雷打不动的抓着他去房间学习三个小时，虽然他是不愿意让宋持教他的，但是自己寄人篱下，只能默默承受，所以他只有白天才有时间看动漫。
　　这天晚上宋持在给方启讲题，有道题目宋持讲了好几遍方启还是迷迷糊糊的。宋持很有耐心，没有一点嫌弃和不耐烦的样子。倒是方启先扛不住了。他揉着眼睛小声抱怨：“好难，我不想学了，而且已经超过了三个小时，我好困啊。”
　　宋持看了眼桌上的时钟，确实超了几分钟，他再看看方启，看到他两只眼睛被揉的通红，嘴巴还微微撅着很明显的透露出自己的不满。于是宋持合上了书本，对他说：“那你去睡吧，明天还要早起。”
　　方启半眯的眼睛突然睁大：“明天为什么要早起？我又不用上学。”
　　宋持站起身，低头收拾着桌上有点凌乱的课本，一边收拾一边回答他：“明天是星期六，我也不用上学，想带你出去玩。”
　　方启还是不明白：“啊，那要一大早就去玩吗？”
　　宋持看着一脸迷茫的方启，解释道：“我明天上午有两节书法课，你跟我一块去，中午我们就在那附近吃饭，那边有个挺大的游乐场，我们可以去里面玩。”
　　方启听到前半句眉毛都差点跳起来，等他听完整句话，微微张开的口又闭上了。
　　挺大的游乐场……那应该很大。
　　宋持虽然对自己本身的实力比较夸大其词和盲目自信，但是介绍起其他的一些人和事都还算客观，并且会替其保留三分的低调。方启没去过游乐场，更别提很大的游乐场了。他记得去年由于要建设新农村，柳家湾有一片空地上装上了许多健身器材，当时柳家湾的所有孩子都高兴极了，在那玩的昏天黑地，他们还非常洋气把那地方叫做游乐场。方启自认为比较成熟，所以他对那些玩意儿没什么兴趣，他觉得还不如缩在家里看电视呢。
　　方启躺床上很久后深感自己没见过世面，因为宋持的一句话，搞得他这个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他一直想着自己从电视里面看到的那些游乐场，想着过山车想着海盗船，想着自己坐在上面迎风喊叫的模样……这还真是光想想就令人激动不已。
　　方启很晚才睡着，但是到了第二天宋持起床的时候他听到动静下意识就坐了起来，他迷迷糊糊爬下床，哈欠连连的换衣服，等宋持洗漱完从卫生间出来他赶紧进去，生怕自己耽误了时间宋持就不带他去玩了。
　　吃完早饭，陶云开车把他们送到了宋持上书法课的地方，在一个小商场里面的三楼，宋持带他进去的时候里面已经有不少学生了，里面的布置其实和学校里的教室差不多，只是桌子要长很多，桌子上摆的是纸张、墨汁和毛笔。老师还没来，但有好几个学生很自觉的在练字。
　　方启跟在宋持后面，他发现宋持进教室后，很多本来在练字的学生都停了笔转头看向他，而且他们目光中流露出的神情似乎有点炙热？
　　但宋持是谁，不趁机装一下他就不叫宋持了。果然，宋持很高冷的没有理会这些眼神，他目不斜视拉着方启走到了自己的位置，然后搬了个凳子让方启坐他边上，并且拿出了ipad，连上蓝牙后，他伸出手把耳机递给方启，说：“可能会有点无聊，所以我把这个带来了，已经连了网，你可以看电视或者玩会儿游戏。”
　　方启没有接，他想到待会儿上课了，周围的人都在认真练字，而自己却要坐在这中间玩ipad，他突然感到很羞耻。方启凑近宋持，在他耳边小声说：“我坐在这你老师看到了会不会骂人啊，要不我还是在外面等你吧。”
　　“没关系，他不会管你的，”宋持宽慰，并好心补充：“这商场得到十点才开中央空调，教室外面会有点热。”
　　方启正想说自己不怕热的时候，有个女孩子走到了宋持边上，非常甜的跟宋持打了个招呼后看向方启，她甜美的笑容加深了几分，说道：“你好呀，你是宋持的弟弟吗？长的好漂亮哦。”
　　方启：“…”
　　他不好对着女孩子拉下脸，只能微微扯了扯嘴角。
　　有点奇怪，夸他长的好长得帅的人不少，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说他漂亮。那不是夸女孩子的词儿吗？安到他头上算是怎么一回事，而且，她为什么猜自己是宋持的弟弟，为什么不能是哥哥呢？
　　难道是他刚刚跟宋持站在一起的时候没人高？之前都没注意过，但是一直也没觉得自己比宋持矮啊。方启现在很想站起来和宋持背对背比一下，但那样太刻意了，所以他只是不自在的挪了挪屁股。
　　女孩见他表情尴尬，以为他是不相信自己的话，于是又很真诚的补充道：“你真的很好看，皮肤也好白，比很多女孩子都白，让我好羡慕啊。”
　　方启看一眼边上面无表情的宋持，然后又看向女孩指指宋持，弱弱的回答：“其实我还好吧，他比较白。”
　　方启默默在心里又加上一句：也比我漂亮。
　　女孩笑着说：“不一样的，我妈跟我说过，那种白到让人觉得他身体不好的是冷白皮，这一看就是宋持啦。我妈还说看着又白又热乎就像刚出锅的包子的，那是暖白皮，我觉得你很像哦。”
　　方启听出来这是在夸他身体比宋持强壮，他有点开心，于是特别客气的回夸：“谢谢，你也很像刚出锅的包子。”
　　他话音刚落就听到了宋持的一声咳嗽，看过去，只见宋持微微低着头弓着背，正拿手背抵着唇，他白皙的脸颊此刻透出一点可疑的粉色，身体还有点颤抖，似乎是在憋笑？
　　女孩没注意到宋持，看样子挺满意方启的话，她冲方启又露出了一个甜甜的笑，跟他们打了招呼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方启挪动凳子靠近宋持，狐疑的问道：“干嘛要偷笑，你刚刚在想什么？”
　　宋持已经恢复到了之前的面无表情，他侧头看了眼方启，认真回答道：“在想明天的早餐我要吃包子。”
　　此时门口进来了一个气质十分儒雅的中年男人，他走到讲台，在教室里扫视一圈后看向了宋持，瞄到了旁边的方启，方启跟他对视上赶紧把头埋了下去，一瞬间汗毛都竖起来了，但好在男人并没有在意的样子。他叩了叩身前的书桌，清了下嗓子才缓缓开口：“今天上课之前呢，我先向大家宣布一个好消息，可能大家也已经知道了。咱们班宋持同学啊，特别的优秀，在这一届的全省中小学生书法大赛中表现非常不错，并且呢，拿到了一等奖的名次，真的非常不错啊，大家为他鼓掌。”
　　话音刚落便响起了一片掌声，方启也机械般拍了几下手，他的嘴巴呈“o”型，心中惊讶不已。
　　方启震惊之余甚至有点怀疑宋持是不是故意的，之前他可没听到一点风声，宋持书法居然有这么厉害。准确来说他压根就不知道宋持在学书法，宋持没透露过一星半点，但却在昨天晚上突然说要带他来上课，刚刚也不让他在教室外面等……很难相信宋持不是故意的。想来他这段时间为了这一刻的趾高气昂肯定憋坏了吧，虽然看起来他还是那副淡淡的神色，面对这么多掌声和艳羡的目光也丝毫不为所动，摆出一副游离在外满不在乎的模样，但是现在方启已经很了解他了，知道他心里肯定在暗爽。
　　方启想，这人真挺沉得住气的，在哪都能装。
　　开始上课了，老师讲了一些方启听不懂的专业知识后便自己挥笔写了几个字，一边写一边讲解，写完以后他打开了旁边的音响，里面古典婉转的音乐声传出来后学生们便开始低头专心练字。
　　宋持姿势很规范，侧面看过去他的头摆的很正，身子稍微往前倾，腰脊却挺直。但是他的握笔姿势却跟别人很不一样，方启观察到周围几个同学握笔的时候五根手指头都用上了，看上去专业又严谨，俨然一副书法家的样子，但宋持拿毛笔却和他平时抓筷子的样子很像，宣纸上飘逸俊秀的几个字他写的随意又轻松，信手拈来的模样让方启错觉自己也能行。此刻的宋持在方启看来依然是那副挺装的样儿，但也莫名有一点点酷。
　　中午宋持下课后带着方启在商场随便找了家面馆吃中午饭，两个人吃完便准备出发去游乐场，宋持在快走出商场大门的时候从书包里翻出了那顶鸭舌帽，他递给方启，示意他戴上。
　　游乐场离得很近，步行只需要大约十分钟的样子，方启内心激动，越走越快，想早点到达目的地，但宋持依旧不紧不慢，他落后几步，快到拐角处他便出声提醒方启正确的方向。
　　他在后面看着走在前面欢脱快乐的方启，脸上不自觉漫出了一丝笑意。
　　只是没过一会儿，他看到方启顿住了脚步，方启站在马路边，直愣愣的看着对面，本来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在此刻也全然消失。
　　宋持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却什么也没发现，他眉头微皱，快步走到方启旁边，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问道：“你看什么呢？”
　　方启没有立即给出反应，他仍然是直勾勾的看着对面，过了会儿，他才转头看向宋持，神情恍惚，眼眶有点发红，他缓缓开口：“宋持，我不想去游乐场了，你陪我去派出所吧，我要去找人。”
　　马路对面是一家辖区派出所，因为现在是午休时间，还没有人上班，他们俩进去后找了一圈才在办公室最后面看到了一个正在低头玩手机的年轻民警。
　　年轻的警察看到两个探头探脑的小男孩以为是谁家熊孩子跑到这里来玩，他摆出一副严肃脸，出声驱赶：“这里不是可以玩闹的场所，你们俩赶紧出去！”
　　方启本来就紧张，被这警察一凶，更是瑟缩着往宋持身边靠了靠。
　　宋持脸上没什么表情，他握住了方启的手，目光毫不闪躲的看着眼前凶巴巴的警察，他镇静开口：“我们是来报案的，关于拐卖儿童的案子。”
　　年轻警察皱着眉头看着站在办公桌前的两个小孩，他上下审视了一番他们俩后问道：“你们家大人呢？”
　　方启鼓起勇气回答：“警察叔叔，他们都在上班。”
　　“…”年轻警察按按眉心，又问：“是你朋友走丢了？什么时候的事。”
　　方启想到慧慧便止不住的眼睛发胀，他吸了吸鼻子，磕磕巴巴的回答问题：“不…不是走丢的，是被…是被一辆白色面包车带走的，星期四下午…下午放学的时候。”
　　“星期四？前天？”
　　方启连忙摆手：“不是…不是昨天，是上上个礼拜星期四。”紧接着他看向宋持，神色非常急切：“就是你去我家接我那天的上个礼拜。”
　　宋持紧了紧握着方启的手，示意他不要慌张。他看着警察，镇定的回答：“六月十号，大概傍晚四点多的时候。”
　　“那很久了，应该早就报过案了，”年轻民警思索着点头，继续问道：“是在哪里发生的？”
　　方启赶忙回答：“就在柳家湾的村口。”
　　宋持补充：“周昌县溪源镇柳家湾村。”
　　“你那朋友叫什么名字？”
　　“慧慧。”
　　年轻民警无语的看了眼方启：“告诉我全名。”
　　方启愣了愣，平常村里的人都是慧慧、慧慧的叫，以至于他并不知道慧慧的全名叫什么，他拧着眉搜肠刮肚想了很久，才不确定的开口：“好…好像是叫…钟慧慧。”
　　“好吧。”年轻民警舔了舔后槽牙，开始操作电脑，他根据在方启这得出的讯息在电脑上查询起来。
　　没过一会儿，他无奈的看着他们俩摇头：“没有查到相关的案子，不过呢，如果你们俩说的是真的，这么大的事肯定早就报警立案了，查不到应该是你们给出的信息不准确。”
　　想了想，他看向宋持，说道：“记得你家大人的号码吗？打个电话吧，我详细问一下。”
　　陶云急匆匆赶到派出所，她看到自家两个孩子正安静的坐在长椅上，方启焉头巴脑的垂着头，看起来很难过的模样，宋持则坐在他边上静静陪着他。
　　陶云没有去打扰他们，她先去向民警交代了事情的全部经过，连连道谢后才来到了他们俩面前，方启此时还沉浸在悲伤的情绪中，感觉到有人在抚摸他的头顶，他缓缓抬起头，眼睛通红着看向陶云。
　　鼻子又是一酸，他哽咽着说：“慧慧不见了，她是被我弄丢的，我好想找到她。”
　　陶云的目光怜惜又慈爱，她柔声说：“方启，这不是你的错，刚刚妈妈已经跟警察叔叔说清楚了，他们所有人也一直在找慧慧，等有消息了会第一时间通知妈妈，咱们先回家好不好？”
　　方启看着陶云，脸上痕迹未干，眼眶里却又已经蓄满了泪水。
　　方启并不知道慧慧根本就没有全名，她的父母一直就没打算让她去上学，所以也就拖延着没给她上户口，她甚至也没有任何照片。其实除了方启，根本就没有人对能找到慧慧抱有希望。
　　晚上躺在了床上，方启想到这几天的吃喝玩乐，完全把被自己弄丢的慧慧抛在了脑后，他深深的感到愧疚不已。他一闭上眼睛，脑子里浮现的都是慧慧那张脏兮兮却总是笑意盈盈的脸蛋，还有慧慧一家人在他家哭的昏天黑地的那个晚上，慧慧爸爸骂他懦弱无能时的咬牙切齿。方启想，如果让他们看到了这几天自己逍遥法外的样子，他们的心应该会很痛吧。
　　方启此刻的心也很痛。
　　洗完澡从浴室出来的宋持听到了床上人吸鼻子的声音，他看过去，只见方启眼睛是闭着的，眼泪却不停的从眼角滑落。
　　宋持走过去，坐在了床边，他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薄被下的方启，他苍白的安慰道：“不要难过了，不是你的错。”
　　方启睁开眼睛，他瞪着宋持，懊恼的说：“你们都说不是我的错，可是你们什么都不知道，慧慧就是被我弄丢的，她那天是特地去村口等我放学的，她想跟我玩，想听我讲故事，可是我那天嫌她烦，没有理她，我没有看好她，没有带她回家…”方启说完再也忍不住，他抓着被子盖过脸，呜咽痛哭。
　　宋持沉默了很久，等方启的哭声渐小，他才开口说：“方启，你才十一岁，还很弱小，你自己肯定也知道，力量太悬殊了，你根本救不了慧慧。”
　　见方启并没有说话回应，但是哭声已经止住，宋持放轻了声音，他继续说：“那天我们第一次见面，你拉着我跑，是不是以为我也是被人贩子拐走的？”
　　方启在被子里闷闷的嗯了声。
　　宋持伸出手把被子拉了下来，他按着方启的肩膀，很认真的看着他：“假如我真的是被拐走的，你现在就不会在这里哭鼻子了，我们应该一起蹲在了人贩子准备的笼子里任他们宰割，可能眼泪都已经流干了。”
　　方启的眼睛已经红肿的不成样子，他撑大眼睛，瘪着嘴，努力不让自己再流泪。
　　宋持轻轻叹一口气，他说：“你那天拉着我跑的样子太帅了，方启，你真的很勇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