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叶蓁蓁》浅川君兮

16、十六

　　医士施诊，陆老夫人的病情总算稳了下来，虽仍昏睡，却已度过了鬼门关。那张神医避开众人，只唤陆二小姐进屋相谈。
　　“陆二姑娘，不必担忧，老夫人眼下已性命无虞。”张神医收针，看向来人，态度比之其他人要温和许多，“我受人之托，来你府上一为救人，二为传术。听闻你想要修习玄黄之术，你可知陆老夫人为何有中风之相？”
　　陆以蓁微一讶然，后徐徐答道：“祖母原是感染风寒，府医开过一味药，名为马钱子，确是对症药物，然此物切忌用量过多。在祖母好转后仍服用此药，剂量加重，是以出现中风。不知小女说的可对？”
　　闻言，张神医露出些赞赏的笑容，他年岁不长，却给人很是稳重的感觉，“不错，我虽已解了毒，但老夫人毕竟年迈，此番中毒，会伤及根本，要想调理好身体，延长寿命还需下一味猛药，我云游四方时机缘得到此药，但要入药须得雪莲同时进补。”
　　“雪莲？”陆以蓁也曾在书中看过此物，珍贵非凡，需要在极寒环境下生长，“传闻外藩之地的圣物，这该如何寻得……”
　　看向虚弱的老人，陆以蓁悲从中来。
　　难道还跟前世一样，只能眼睁睁看着祖母离世吗？
　　张神医见她神色悲伤，稍作安抚，“我为老夫人施针七日，再用药物调理，可延老夫人一年寿命。至于雪莲，倒也不是只有外藩才有，我听闻江南有许多富商喜爱收集珍稀之物，其中就有这味名药。”
　　他的话让她燃起一丝希望。
　　江南……当年为母亲看诊的府医也是南下回乡，这南边，她是得想法子走一趟了。

　　谢过张神医后，陆以蓁又在宝华堂守了许久。直到第二日卯时，长姐来替她，她才打起精神，回到自己屋中梳洗，穿戴整齐后带着郑妈妈和宝华堂里的大丫鬟绿儿，一路到了主院。
　　听闻老夫人病情稳住了的陆老爷算是松了一口气，但没想到一大清早，自己这个向来默默无闻的二女儿却带着一行人来求见。
　　伺候陆承远更衣的是于氏，她此时心下慌乱，连系带都拿错了颜色。陆老爷看她一眼，觉出不对，唤了个婢女来更衣。
　　直到见到陆以蓁，陆老爷都未和于氏说过一句话。
　　“父亲，”这个与她骨血相连的至亲，在这时才算是好好见上了一面，“女儿有事，不得不报。”
　　陆承远这才仔细打量起这个女儿来，都说女肖父，三个女儿中她是最像自己的，但却是他最漠视的。
　　他娶两房正妻，两门妾室，只有先秦氏不受他宠爱。虽说因着秦家他才能走到如今的地位，但正因此，他更加不喜秦家，就怕人家说他靠姻亲上位，戳他的脊梁骨。
　　但眼前的女儿似乎与之前大有不同，不再是卑躬屈膝小心谨慎的模样，她神色自若，腰挺得很直。
　　“父亲，祖母此次病重并非偶然，而是遭人迫害。”一字一句，清楚有力，“这是祖母院里伺候煎药的丫鬟，就是她，往祖母的药里日日放毒，毒剂量小，从而银针验不出，但日复一日，才把祖母的身体拖垮了。”
　　她话语落下，郑妈妈把绿儿拖到跟前，拿出画了押的口供呈上。
　　陆老爷结果一看，震怒地一拍桌案，“贱逼！”
　　“父亲，”陆以蓁冷静打断他，“请您先消消气，绿儿只是个后院丫头，怎能有如此心机谋害祖母，女儿怀疑她背后定有人指使。于是昨日让郑妈妈连夜审问，这丫头才吐出实情。”
　　见二姑娘朝自己望来，郑妈妈立刻接话，“老爷，绿儿亲口承认，是大娘子身边的张妈妈给了纸包，又塞了不少银子，让她办的此事。”
　　此时事关大娘子，郑妈妈也不好多说，只道：“老爷若是不信，可亲自审问此婢。”
　　也许是不可置信，陆老爷一时间没有开口。
　　反倒是于氏，有些急了，红着一双眼可怜兮兮地泣道：“老爷，妾身绝没有害母亲的心思啊！”
　　陆承远一反常态，对她竟没有纵容，一脚将她踢开，怒不可遏，“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老爷，陆郎，妾身嫁进府这么多年，若是要害母亲，早便下手了，何必等到今日！你要相信我啊，陆郎，我怎么可能干出这般事来。”于氏被一脚踹开，以手掩面，哭得是一派凄楚。
　　陆以蓁冷冷地看着她，“既然大娘子不承认，那便请大娘子身边的张妈妈来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吧。”

　　主院正堂，围在屋外的都是府里陆老爷亲信的家丁，将屋子围得严严实实。
　　毒害婆母是一桩丑事，若是落到外人耳朵里，这于氏是活不了了，连带着陆老爷，也会担上一个不孝的罪名。
　　于氏身边的张妈妈被带了进来，从她脸上看得出有几分惊慌失措，但跟于氏对视片刻后，面对着陆老爷的雷霆之怒，张妈妈笑了。
　　“没错，是我下的毒。”
　　谁都没想到，她竟如此坦然，而且毫无悔改之意，“我心疼我们大娘子啊，我们大娘子乃是太傅嫡女！屈尊下嫁到你们陆家来作续弦，多年来，那老妪把控内院，总给的我们大娘子难堪，这让我怎么忍得下这口气。我们大娘子心善，对她是言听计从从无怨言，可这老妪变本加厉，越发不把大娘子当回事，怎么不叫她早死了好！”
　　“毒妇！”陆老爷上前又是一脚，这脚跟刚才踹于氏的力度可完全不一样，直接把人踹了半丈远。
　　张妈妈嘴角淌下血丝，勉强撑起身子，“此事是我一人所为，与我家大娘子没有任何关系，老爷有什么责罚尽管冲着我来就是。”
　　这是要担下所有罪责把于氏撇出去啊。陆以蓁惊叹于她的衷心，但却不能容事态这样发展，“父亲，此事明摆着跟大娘子脱不了干系，祖母还卧病在床，您怎可任凶手逍遥法外？”
　　于氏擒着泪，恶狠狠地看她，“二姐儿！我知你因为菁儿的事记恨上我们娘俩，可你不能血口喷人啊。”
　　屋内僵持不下，陆老爷也是被气得头疼，踉跄几步才站稳，随后缓缓坐下，怒喝：“行了！”
　　他看了看自己心爱的妻子，又看了看那跪在地上的老妈子，正待开口。
　　刚才还吐血虚弱的张妈妈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个起身前冲，撞到柱枋上，听得一声巨响，鲜血顺着她的头留下。
　　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众人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
　　“张妈妈！”于氏一声惊叫，也顾不得其他了，冲上去抱住她倒下的身子。
　　那老妈子存了死志，这一撞，没多久就咽了气。
　　场面实在惨烈，陆以蓁忍不住掩住眼睛，脑海中浮现母亲的死状，受到惊吓的恍惚间整个人摇摇欲坠，好在旁边的郑妈妈及时扶住了她。
　　那边眼睁睁看着张妈妈断气的于氏直接晕了过去，陆老爷到底还是心疼她，派人将她送回，又令人处理张妈妈的尸首。
　　“罪魁祸首既已以命相抵，此事就到这里，切记，不可宣扬。”陆老爷一声令下，拂袖而去。
　　只陆以蓁还愣怔在原地。
　　郑妈妈伴在老太太身边数十载，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了，她沉沉叹了口气，低声对姑娘道：“姑娘，此事不可再深究。”
　　原以为揭露此事，可以让父亲严惩于氏。毕竟不管怎么说，陆父是一个极重孝道的人。却不曾想，事情变成这样。
　　甚至，搭上了一条人命……
　　那可是活生生的人啊，为了替于氏扛下罪责，就这般死了。
　　陆以蓁心中有律法，想用律法惩治坏人，再不济，也有家法，而非以这种方式。
　　她早料到，父亲为了官声必然不会声张，但她是怎么也没想到，于氏身边人的这一招弃车保帅，用得如此干脆利落。
　　不得不说，她也被震慑住了。
　　唯一算不得的，是人心。

　　张妈妈是太傅于府的老人了，乃是于氏的乳母，陪她嫁到了陆家来。
　　她这一去，于氏伤心欲绝，心中更是恨意滔天。
　　一旁侍奉母亲的陆以菁都被她的样子吓坏了，小声喊，“母亲。”
　　于氏看着刚回府的女儿，才回过神来，两母女抱在一处，半晌后，于氏阴沉道：“我要让陆以蓁偿命！”
　　这样的母亲让她觉得恐惧，陆以菁弱弱道，“可她是陆家的嫡长女啊。”
　　“菁儿，她死了，嫡长女就是你了。”于氏突然露出一个阴森的笑，“你不是想嫁给许公子吗，没了陆以蓁，自然就可以如愿以偿了。”
　　听母亲这样一说，陆以菁渐渐没那么怕了，心中也冒出了“若是没了陆以蓁，就没人能跟她抢了”的想法。她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娘，你想怎么做？”
　　于氏拍拍她的手，“就这么让她死了太便宜她了，娘有的是办法收拾她，这件事你别管，交给娘来做。”
　　她的眼神像是一条萃着剧毒的蛇，心里不知在盘算些什么。

　　又是一日过去，陆老夫人的病虽有好转，但却仍未醒来。陆以蓁与长姐轮番陪侍，期间陆府众人都来看望过，除了玉华苑那边。
　　听说陆老爷下了禁足令，不许玉华苑那俩母女离苑。
　　虽然他明面上没有惩治于氏，但此事一出，哪怕真的与于氏无关，他心中应也有了忌惮。
　　于氏这次是触犯了陆老爷的底线了。
　　这日陆老爷出了府，去了君子阁。按理说母亲卧病在床，他本该在家侍疾，但此次宴请事关今后朝局，陆老爷十分重视，故而如约前往。
　　同去的还有在府中暂住的林公子，想来，这是要为他日后为官，开始铺路了。
　　待他状元及第，封官授职，将会成为陆承远稳居首辅的一大助力。
　　应酬后，陆老爷回府刚睡下不久，就听到喧哗吵闹声。
　　当夜，陆府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