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行一善》昼夜画炉

20、他是猫

　　下一秒，邹晴天皮笑肉不笑，忽而开口：“你的毛巾掉碗里了。”
　　“......”

　　闫桢面上的紧绷一瞬间松掉，面无表情地垂眼，抬手将垂下沾上姜汤的一端毛巾拽出来，将毛巾扯下来搭在桌角。

　　邹晴天见他吃瘪，心情没来由地好了点，在看向闫桢的时候，余光瞥到了坐在柜台后的便利店姐姐的视线好似在往这边看。

　　邹晴天脸上的笑忽而僵了一瞬间。

　　几秒钟之后，邹晴天开口问：“你住这儿？”
　　闫桢被她耍了下，情绪不高，垂头扎着丸子塞进嘴里，有些口齿不清：“偶尔住，怎么了？”

　　“......”
　　同居。

　　窗外仍旧淅淅沥沥下着雨，像是断了线的长珠子似的，玻璃窗上也沾上了水痕，顺着平缓的玻璃一个劲地往下坠着。
　　直至低落在墙边，渗进地缝里。

　　邹晴天指尖在桌面轻轻扣了下，唇角张了张，才道：“你们怎么认识的？”
　　闫桢语气没什么所谓，随口应着：“认识？生下来就认识了。”

　　青梅竹马。

　　邹晴天点了点头，长长的桌子上就坐着他们两人，店老板坐在柜台后，却时时将视线投过来，看起来格外注意这里。

　　她也不是不识趣的人，握着关东煮站起身来，身下的椅子在地面拉出声响，邹晴天冲闫桢道：“你慢慢吃，我先走了。”
　　闫桢直起身子，也跟着起身：“我送你。”

　　邹晴天婉拒：“不用了，我家就在附近，路上也都有路灯，没事。”

　　话音刚落，邹晴天又将闫桢刚刚放在自己桌边的那罐可乐往右侧推了推：“我没喝，你喝吧。”

　　许是瞧见邹晴天起身了，老板也跟着起身，冲邹晴天笑着：“走了？”

　　邹晴天笑了下，“嗯”了一声后就推门出了便利店。

　　闫桢透过面前的透明玻璃，瞧见了在便利店门口弯腰捡起伞的邹晴天。
　　她慢慢撑开伞，一把小巧的黑色雨伞将她整个人罩在了黑夜中，他只依稀能看见她披散在脑后的柔顺发尾。

　　邹晴天渐行渐远，身影慢慢消失不见，闫桢的眸光却仍旧落在远处。

　　“诶，你洗澡怎么那么慢？等你好半天。”店老板双手支着柜台，抬眼看着他，话语带着调侃和戏谑。
　　闫桢回过神来，垂眼敛去神色，语气没什么温度：“等我干什么？”

　　店老板啧啧着，话语中带着暧昧：“你这脑子，什么时候能搞懂女孩子的心思我就烧香拜佛了，人家小姑娘本来吃完了都要走了，看见你上去洗澡了，可是过来买了第二份关东煮的哦。”
　　“......”

　　闫桢吃串的动作一顿，有些迟疑地偏回头看着她，面上还带着些许无措和迷茫。
　　他嗓音带着气声，好似夹杂着些不敢相信：“什么？”

　　店老板挑了下眉，没作声。

　　她手边的铃声突兀响起，一阵轻音乐旋律打断了闫桢想要问的话。
　　店老板接起，嘴角带着笑：“差不多要关门了，小桢在这儿呢...行，我收拾收拾，你过来接我吧。”

　　电话挂断后，店老板又冲闫桢扬了扬下巴：“你吃完赶紧睡吧，我今晚去苏阳那里住。”
　　闫桢偏回身来，咬下一口福袋，随口应了声：“哦。”

　　许是刚下过暴雨，店外的空气还带着些潮湿，邹晴天打着伞避雨，却要分神注意着脚下的路况，以免一不小心踩进水里。
　　她一手打着伞，另一手举着关东煮属实不便，邹晴天嘴角抿成一条线，在路灯的照耀下，显得整个人淡漠到不容靠近。

　　“瞄——”

　　一声微弱的猫叫忽然钻进邹晴天的耳朵里，她动作顿了下，弯身将关东煮放在地上，又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打着亮光去寻找声音的源头。
　　“什么动静？”邹晴天弯腰探身看着猫，手机灯光从道路边的灌木丛中打进去，穿过灌木的躯干，影影绰绰的，不仅看不真切灌木丛中的状况，而且还十分晃眼睛。

　　邹晴天顿了下，单手举着伞，又将散着的头发捋到耳后，往前凑着。
　　终于在灌木丛的一角看到了一只黄色的小猫。

　　邹晴天呼了口气，放轻了声音：“来，你这个颜色，应该是橘猫吧？”

　　那小橘猫四肢瘦削，偏偏肚子有点大，脸上脏脏的，像是在泥地里滚了一圈似的。
　　邹晴天啧了声，伸手往回勾着叫猫：“过来。”

　　谁料那橘猫在听了邹晴天这一声冷冰冰的呼唤声后，竟还往后退了几步，眼看着就要钻进灌木丛深处了，邹晴天急了：“诶，你出来啊，出来让我看看你怎么了？往后跑什么？”

　　橘猫“喵喵”地叫着，也不往她跟前走，邹晴天啧了声，皱着眉骂道：“不识好歹。”

　　她起身去拿那杯关东煮，继续往家的方向走。

　　谁料刚走了一步，她的脚步就再次顿了下来。
　　几秒钟之后，邹晴天面无表情，又将手机揣回口袋，歪头夹着伞骨，从纸杯子里拿出来一串丸子，又蹲在了刚才能看到橘猫的位置上。
　　她将手机塞进了口袋，手电筒的灯光被牛仔裤挡住，只在口袋处发出微弱的光亮，邹晴天只好借着街道边的路灯继续喊。

　　“出来吧，我这里有好吃的丸子，今天雨下得这么大，你肯定没吃饭吧，出来。”
　　邹晴天嘴上放缓声音喊着猫，手上的动作不停，用纸杯的边缘将丸子卡下来，而后用签子最顶端的尖尖扎着丸子往前递着，橘猫也因着她的动作往后退。

　　邹晴天耐着性子：“清汤的，一点都不辣，过来吃。”

　　奈何橘猫“喵喵”着，就是不靠近。

　　邹晴天没办法，将整串丸子扔在了靠近橘猫的地上，而后蹲着往远处移动。
　　“行了，我走了，你自己吃吧。”

　　邹晴天说着话，装模作样地站起身来往一边走，头也不回。
　　她慢慢数着步子，而后直接躲在了灌木丛另一边昏暗的角落里，微微弯着腰从缝隙里偷看。

　　那小橘猫似乎真的相信邹晴天离开了，在原地徘徊了两圈，就迫不及待地扑了过去，像是饿极了的样子。
　　它埋头大快朵颐着，邹晴天静静站在一旁。

　　她撑着伞，滴滴答答的声音落在头顶，伴随着雨滴声的还有来自伞骨那一阵阵微弱又不容忽视的重力。
　　仅仅是刚刚喂猫的那简单动作，她的裤脚都被地面的积水沾湿了，邹晴天蹙着眉看向正在用餐的猫。

　　这家伙有住处吗？

　　路灯亮着白色的光，被暴雨洗刷过的城市空气清新到吸进去的每一口气都好似能净化肺腑。
　　邹晴天也意外起了一丁点的怜悯之心。
　　但很快，这份怜悯之心就被她自己否决。

　　首先，她把猫带回去也只能放在地下室，因为邹家四口人都不是对动物十分热情的人，平时在外面遇到了可能会喂点吃的，但从没带回家里过。

　　邹晴天双手环胸，在心里盘算着。
　　带回去的话，要擦干净、找箱子、铺毯子、喂奶。
　　很多繁琐的事情。

　　她深知做好事不是凭借着一瞬间的恻隐之心就能做到的，在这背后要付出的，远超出浮现在表面上的这几件事。

　　雨仍旧淅淅沥沥地下着，在邹晴天出神的这段时间里，橘猫不知怎的，吃到一半竟忽然停下了动作，向着邹晴天这个方向望着。
　　而后竟然叼着那没吃完的丸子在灌木丛中穿梭，直至钻出来，来到她的身前。

　　“......”

　　云港的雨长久不歇，空中连绵不断地往下滴着雨滴，一滴一滴快速砸在伞面上、地上、和猫的脊背上，邹晴天亲眼看着那一滴雨水瞬间渗进猫毛里。
　　邹晴天脑子宕机了，肢体却先行一步蹲下身来将雨伞罩在了橘猫上方，为它挡掉剩下的雨滴。

　　“......”

　　邹晴天垂眸跟猫对视着，它脏兮兮的脸上还挂着雨滴，一双眼睛却湿漉漉的看着她。
　　“你如果能把这串丸子吃完......”邹晴天无言，半晌，只闷声“嗯”了一声。

　　橘猫像是明白她的意思似的，竟然真的在她发出“嗯”的声音后，埋头吃了起来。

　　一人一猫一伞，在路灯下安静地待在灌木丛边，白色的路灯透过伞面的边缘描绘出邹晴天曲着的手指，那手指正悬在橘猫的后颈，似乎只要往下一压，就能将这只猫抓住。

　　但橘猫吃得安静，她的手指也悬而未决。

　　这画面太过私密美好，以致于晚几分钟追出来的闫桢就站在马路对面，甚至不敢往前踏一步去打破。
　　他敛了神色，刚洗完澡的头发又淋了些雨，被他往后撩起。

　　恰在此时，闫桢的口袋传出一阵震动，他瞬间就反应过来了，急忙去掏手机。
　　但不等他将手机铃声关掉，对面的人和猫就被他惊扰了。

　　邹晴天从伞下探出头来，一双和人打交道时常常带着笑意和亲切的眉眼此刻蹙着，带着探究。

　　“闫桢？”

　　她平缓的嗓音穿过雨幕，传进他的耳朵里。
　　闫桢将电话直接摁掉，按了静音塞回口袋。

　　他“嗯”了一声，而后举着伞抬步往邹晴天那处走去，也学着她的样子蹲在小猫身后。

　　闫桢克制着自己，没与她对视，而是将视线放在猫身上，状若解释般道：“我出来吹吹风。”
　　邹晴天“嗯”了一声，忽而嗤笑了一声，脸上带着了然。

　　她的坦荡和宽厚反而让闫桢不自然起来，只好抬手用指尖绕了一下橘猫的尾巴，他嗓音凉而缓，尾音慢慢上翘。

　　下一秒，他开口。
　　“你想把猫带回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