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员和偏执狂》小草和大树

3、第 3 章

　　唐欲白出院的时候，已经是初冬了。

　　今年的雪下得格外早。

　　洋洋洒洒，浸染大地，从窗外看出去，白茫茫的，洁净美丽。

　　不过出院那天的感受却不好。

　　旧伤新伤，没一个是能耐得住寒冷的，明明穿的足够厚，里三层外三层，单说毛衣毛裤就各两件，外面还套了个巨大的羽绒服，但冷风还是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钻进了骨头里。

　　那已经不叫冷了，对他而言，是痛不欲生。

　　双脚落地，双腿就已经微微打颤，出租车在楼梯下等着，看他磨磨唧唧，急得直按喇叭，唐欲白努力加快速度，但还是那么慢，像个老年人一样，下一个台阶，歇两口气。

　　口袋里的手机在震动。

　　不出意外是陈墨看不下去，想过来扶他。

　　他看了眼四周，眼神难得漠然。警告的意味很明显了。

　　陈墨要是这次还敢出来，他真的会揍他。

　　手机停止震动，他收回目光，继续下台阶，忽然，一只手扶住了他。

　　赵诚讥笑道：“呦，没让你的神秘人来帮帮你？”

　　那身警服还没脱，来得匆匆，额头上还有一层薄汗。

　　唐欲白淡淡道：“赵警官是要叫我去问话了吗？”

　　赵诚怼道：“你还不够那个资格让我亲自提审。”

　　他力气很大，稳稳扶住了唐欲白的胳膊，唐欲白借力，总算下楼梯没那么痛苦了，等到了车门口，赵诚踹了脚车，喊道：“按什么喇叭？！”

　　他快步到了驾驶位外，司机刚在抽烟，也没看见来人是谁，只听见了声音，正要发作，嘴边那句脏话还没骂出来，侧头一看，警服，立马开了车门，恭恭敬敬地下车道：“哎呀，是警察啊，对不住对不住，刚没看，您来根烟。”

　　赵诚斥道：“医院门口的车不允许按喇叭不知道？！能从医院里出来的，有几个是身体健全的好人？！”

　　唐欲白：“……”

　　赵诚道：“嫌病人慢你就别接这活儿！”

　　司机忙道歉，说以后再也不会了，又帮他们打开了后车门，唐欲白是一刻也不想在雪地里冻着了，钻进车里，长出一口气。

　　车里的烟味很重，又不通风，闻惯了医院的消毒水味，这种烟味此刻十分刺鼻。

　　偏偏还没等他接受了这股烟味，赵诚拿起刚刚司机递的烟，点燃，又抽起来了，唐欲白深呼吸，揉了揉太阳穴，“你来到底是做什么？”

　　“看看你。”赵诚回头，“不行？”

　　“那你看完了，可以走了。”

　　赵诚睨了眼他，“车费钱还是我出的呢，我还不能坐到地方了？”

　　“你就是想知道我如今会住哪里，是吧？”

　　“哧……”赵诚玩味一笑，“我稀罕？我想知道用得着这么折腾？”

　　路程不远，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了尚锦小区外，司机问道：“要进去吗？哪栋楼？”

　　赵诚道：“16号楼。”他挑了挑眉，像是在对他说：你看，我说我知道你家地址吧。

　　唐欲白懒得应付，再不开口了。

　　16号楼下，前方已经有一辆巨大的货车停下，在搬运物品，他们上电梯的时候，搬运师傅们按的楼层和他们楼层一样，然后把物品全部搬到了唐欲白的新房外。

　　唐欲白问：“你买的？”

　　赵诚道：“我买的。”

　　“你也住这里？”

　　“没。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爸看我看得严，我只能住家。”

　　“多少钱？”

　　“七万五。”

　　唐欲白诧异回头：“多少？？”

　　“七万五啊。”赵诚拿出手机，“喏，账单。”

　　唐欲白想打人。

　　他不禁道：“还能退吗？”

　　“退什么，用着呗。我请你的。就当我贿赂你，想问问当时宿舍楼现场还有谁。”他慢条斯理的语气非常欠揍，进了门以后，跟进自己家一样，比唐欲白还要自在，“用着吧，你以后有钱了慢慢还。”

　　“我一个月工资7500，奖金每一季度不超过五千，除去吃穿住行，一年最多剩个五万。”

　　赵诚啧啧两下，摆摆手，不欲再谈这个话题。

　　他穿过客厅，到了卧室，走到阳台，叫道：“来！”等唐欲白过来了，将人不情不愿的拽过来，摸了下他的手，蹙眉：“怎么这么冰？”而后先去开了空调，再拽着他继续说话，“看好啊，斜对面的第三栋楼，对，就是那个七层的红色楼房，那是我家。”

　　唐欲白立刻醒悟，“你选的房子？”

　　“嗯，我给你们校领导推荐的。”赵诚接着道，“你房子高度和我基本持平，而且没有遮挡物，我那边阳台是可以看见你这里的，所以，要是之后还有人寻仇啊打架啊找你麻烦啊，你给我一通电话，我翻墙，十分钟就能赶来。当然，如果我从阳台看见你这里的情况，我也会自己来。”

　　唐欲白盯着他，有那么一刹那，他想给这人说，别来了，我压根不想见你。

　　但那张笑脸实在阳光明媚。

　　那是专属于一个拥有良好家世，一个从小在爱中长大的孩子独有的笑，杀伤力十足，让他心底刚刚弥漫起来的戾气消散了，他不再说话，回到客厅，收拾起来。

　　说是他收拾，其实是赵诚帮他把家里全部整理完的。

　　赵诚离开时，对他说：“你要有空，看下这份文件。”

　　唐欲白以为和以前一样，有什么案子需要协助，随意应了一声。

　　赵诚意味不明地笑了下，开门走了。

　　直至夜晚，将要入睡时，门口传来动静，犹如鬼魅般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他们还在查那个案子吗？”

　　是陈墨。

　　他依旧是那一身黑衣服，黑口罩，黑帽子。

　　他永远会无声无息的出现，无影无踪的消失。

　　唐欲白反问：“彭海吗？应该结案了，宿舍楼的现场足够明朗，也没有什么……”

　　“不是。”陈墨打断道，“这个。”他把之前赵诚留下的文件夹扔到床上，正在换睡衣的唐欲白转过身，打开一看，一行大字，狰狞夺目——

　　【412夏家灭门案重审】

　　【主审人：赵诚】

　　陈墨没地方去，以前他还能神不知鬼不觉的他跟睡在一栋宿舍楼里，如今换了住处，他暂时还没找到新的落脚点。

　　藏藏匿匿十年，再忍忍，都快要过了追溯期了。

　　不过把陈墨这样一个反社会人格的精神病患者放在外面，不明智，不安全。

　　唐欲白道：“以后你和我住一起，来人了，你再走。”

　　陈墨的眼睛很漂亮，随了他那个妈妈，是桃花眼，眼尾上挑，瞳孔深邃。那双眸子是纯黑色，宛若一颗破碎的黑曜石。他从来都是沉郁的风格，他不喜欢阳光，喜欢黑暗，他不喜欢喧嚣，喜欢寂静。他也很偏执，喜欢一个东西，就会一直喜欢，接受了什么，就再也不会改变。

　　就像他的打扮，永远是那样一身。

　　陈墨做饭手艺可以，买的鲜鱼，刀法利落，几下，开膛破肚，从始至终，面无表情。

　　但这人也很怪。

　　比如唐欲白根本不想吃饭，他偏要做，做完了，唐欲白不吃，他直接把盘子倒扣在桌面，汁水流了一地，如果唐欲白再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还会直接把所有盘子碗筷统统摔到地上，噼里啪啦，家里一共五个花瓶，他就摔了三个了。

　　满地的瓷片，唐欲白为了安抚他，说自己来收拾吧。

　　然后陈墨就会更狂躁，他眼底晦暗不明，犹如冰火交融，下一秒就像是要杀人一样，他蹲下来，捡着碎片，用手指将碎片来来回回的摩挲。

　　此时，门口传来咚咚声，是楼下的邻居，在外面喊道：“你们家半夜不睡觉！哐哐当当地干什么呢？！”

　　陈墨眼狭一促，毫无征兆，倏然站起，碎瓷片在他手里就像尖刀一样，冷然朝门口冲去。

　　唐欲白虽然不够精通犯罪心理学，但直觉告诉他，这小子状态极其不稳定，怕是要出事儿。

　　他一把夺走对方手里的瓷片，过程中割破了手掌，鲜红的血滴落在瓷砖上，按心理学上的说法，血液是能够刺激有犯罪行为的人更加极端，但陈墨不同，唐欲白的鲜血像是镇静剂，像是一盆冷水，瞬间让他静了下来。

　　他竟露出了一丝不知所措，茫然地问：“你怎么又流血了？”

　　唐欲白没空和他计较，“从窗子走。”说完，担心这小子状态不对，又拉过人来，轻轻往怀里一搂，拍了拍他的后背，柔声道：“别担心，我没事儿。”他亲吻在他的额头上。

　　陈墨露出疑惑的表情。

　　显然他不懂唐欲白这么做是在干什么，但不可否认，唐欲白的做法生效了，陈墨很喜欢，也很受用。

　　陈墨低着头：“对不起，我又闯祸了……”

　　说完，去了客厅的阳台，翻窗，离开。

　　虽然是六层的高度，但难不住陈墨，他可以来去自如。

　　唐欲白松口气，开了门，一看，竟然不是邻居，眸色深沉的赵诚夺门而入，一把推开他，开始在房间里巡视，每一处角落都没放过，最后目光落在客厅的阳台上，但他没去搜，可能也知道来不及了。

　　邻居在外面看见房间里这么乱糟糟一片，骇然止声，悄悄走了。

　　赵诚看着满地的碎片，点点头，“我想，你是准备告诉我，你在家一个人闲得无聊，所以砸着玩的。”

　　唐欲白：“……”

　　赵诚似感似慨：“不然你还是继续住院吧，出了什么事儿，一分钟就到抢救室了。”

　　唐欲白：“……”

　　赵诚找到扫把，开始扫地，唐欲白以为这茬过去了，突然赵诚对着他，说了句：“从刑事角度来说，任何有犯罪记录的人再次犯罪的可能性是百分之八十。”

　　唐欲白屏气，也不知是几秒还是几分钟后，平静地说：“谢谢赵警官的科普。”

　　赵诚倒是笑了下，“你知道为什么不是百分之百吗？”

　　“不知道。”

　　“因为剩下的百分之二十是死人。”

　　“好的，知道了。”

　　赵诚又一笑：“我逗你玩的，没这个说法，我自己瞎编的，但根据我的经验，我觉得我编得挺准。”

　　唐欲白道：“我自己收拾，你回家吧。”

　　赵诚也不客气，只把碎瓷片处理干净后，洗了洗手，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