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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不是.结 ...

  •   但拓在书店后面小院子亲手种下的两棵枇杷树,后来渐渐长大,亭亭如盖的时候。

      小哑巴在那里默默地住了,现实世界人类纪年的,五个整年。

      奶奶总揪着尕尕的耳朵,说,那果子好吃,也不能吃太多噶。牙齿要不要了噻。

      尕尕很冤屈。

      实在是,都是傅卫军吃掉的。

      ??

      原来死掉以后,也会嘴馋。

      他吃完了它们就把它们的果核埋在枇杷树下。

      第二年,长出许多棵小枇杷。

      傅卫军后来后悔了。

      当他每天亲眼看见那个男人恍惚而礼貌地微笑着,对所有人恪尽职责,唯独对自己,生无可恋的时候。

      当他每天亲眼看见他在没有人时,傻看那些相册,抖动肩膀,压抑地啜泣的时候。

      当他看见他黑发下,藏着一茬一茬的白发的时候。

      当他听见他洗澡的时候,借着水声的掩护,咬着毛巾痛哭的时候。

      这么多,这么多的时刻。

      傅卫军才明白,自己那么轻易地选择死亡,选择永远地离开,是多么自私,残酷,不负责任的。

      他想要他开心。

      但拓在外面走路的时候,小哑巴常常凑到他身边,与他面对面,他倒着走,歪着头,看他的脸。

      或者正着走,和他并肩,他就把手伸进他的口袋。

      把自己的手放进他的掌心。

      他在他的口袋里放些小东西——花花啦,糖果啦,纸星星啦。

      湿润的风吹进窗子的时候,他会轻轻亲吻他。

      他坐在柜台前,在漫长的下午瞌睡的时候。

      小哑巴就坐在他身边的柜台上,把长长的双腿搁在窗台。

      他会摸摸但拓的头,摸摸他的耳朵,有时候在他潦草的胡茬上画圈。

      ??

      但拓抽烟。

      他就总在他不经意的时候,把燃着的烟弄灭。

      但拓酗酒。

      他就总把他刚喝的一点的酒喝掉。

      可是原来变成鬼魂也会醉。

      但拓回头看见空酒瓶而挠头奇怪的时候,就听见,砰砰,书架上的书掉在地上的声音。

      但拓责怪小狗泡泡又乱跑,扑得书架晃悠。

      泡泡很冤枉。

      那明明是,喝多的傅卫军。

      傅卫军有时候在书店里闲逛。

      但拓坐在书架下,总是在童话的那一排,翻看同一本【夏洛的网】

      那是傅卫军小时候最喜欢的童话书。

      可是傅卫军不愿意但拓读。

      但拓一看这本书。

      傅卫军就翻页。

      给他捣乱,

      不许他看。

      但拓以为,是风。

      傅卫军觉得。

      但拓好傻。

      傅卫军并不知道,猜叔给但拓施了降头术,才让他看上去有点,痴痴呆呆的样子。

      他想让这个男人有精神些。

      他于是总在书店后门,把但拓绊倒。

      谁从后门走都不会绊倒。

      只有但拓会绊倒。

      谁用家里的网,家里的网络都很正常。

      可是但拓一上网,网络就会断掉。

      傅卫军有一些,不很强大的,鬼的技能。

      他自己慢慢的摸索。

      他发现,自己生气或者着急的时候,就可以爆发出他自己也控制不了的,意念的力量。

      ??

      所以,但拓每每起了疑心,想要上网查一查,2009年,缅邦发生的事情。

      网络一下子就瘫痪了。

      当一个外国人到书店买书,认出但拓手指上的不是普通的戒指,是一枚亲人的骨灰戒。

      傅卫军很慌——生怕但拓知道真相。

      于是书店后窗的玻璃,嘭的碎了。

      他都不用亲自去砸。

      他一着急。

      玻璃就碎了。

      傅卫军总想把但拓逗笑。

      可是但拓总不笑。

      但拓在那些书架与书架之间整理书籍。

      常常会被什么东西勾住衣服。

      勾住他的,总是傅卫军的手指。

      傅卫军常和泡泡玩儿。

      泡泡能看见他。

      但拓好孤独,好孤独,好难过,好难过的时候。

      傅卫军就会指使泡泡把遥控器啊,车钥匙啊,球啊,乱七八糟的东西叼给但拓。

      意思是叫但拓干点什么,别傻傻地待着难受。

      但是好像,也没什么用处。

      但拓喜欢在大雨里乱走。

      可是他从来不会被浇湿。

      尕尕一度以为,牛顿不对。

      其实是,小哑巴在给但拓举伞。

      ??

      ??

      这么下去,傻子也会觉察不对了。

      不过还好。

      但拓在吃药。

      但拓吃普瑞巴林。

      姐姐不让但拓吃。

      但拓就把维生素换成普瑞巴林。

      傅卫军觉得好愧疚。

      他从来没想过,

      这个傻瓜会因为贪恋幻觉,不惜那样伤害身体地吃那种药。

      于是傅卫军又把普瑞巴林换成了,嗯,跳跳糖。

      ??

      但拓很不好意问沈墨。

      ??

      吃什么药会觉得从喉咙到胃部都噼里啪啦的响。

      嗯。

      沈墨也不知道。

      其实傅卫军过得很幸福。

      他拿走但拓的墨镜,自己戴。

      但拓就丢墨镜。

      他拿走但拓的腰带。自己扎。

      但拓就丢了腰带。

      但拓以为自己记性不好。

      只好又买。

      傅卫军很高兴。

      他就可以换着戴很多很多不同的腰带和墨镜了。

      但拓的东西,都好。

      但拓的东西上,都有他的味道。

      但拓有时候会伸出十指,在阳光下看。

      他的指甲被修剪得整齐光滑。

      啊

      但拓觉得自己有整整五年没剪过指甲。

      嗯

      尕尕对大娘说,大娘,是不是大人的指甲就不长了。

      可能只有但拓的不长了。

      ??

      ??

      但拓衣服的扣子掉了,第二天就会被好好的补上。

      但拓的衬衫和外衣,总是好好的熨烫完,整齐地挂在那里。

      但拓每天晚上,在空旷的大床上潦倒歪斜。

      第二天早晨起来,

      总是好好的躺在枕头上。

      被子好好的,紧紧地盖着。

      但拓总以为是,妹妹一样的阿墨。

      傅卫军后来知道了,在活着的人面前现身的办法。

      只要你穿他的衣服,他就会看见你,感受到你。

      当姐姐换了两任男友——和但拓实在相处的好像一对兄妹的时候。

      姐夫只成为一个空壳的称谓了。

      在某一个使人心惊肉跳的,长夜。

      小哑巴穿上了但拓的衬衫。

      在那个男人迷迷糊糊,睡到一半的时候。

      他悄悄地钻进他的被子里去了。

      不能讲话在这种时刻,成为一种优长。

      小哑巴本来,很怕。很紧张。

      因为那个被思念折磨得,浴火与怒火熊熊的男人——很疯,很吓人。

      他一遍一遍,粗鲁的来将他,攻陷和占有。

      他一整晚一整晚的不放过他。

      嗯。

      被子总是被弄得好脏。

      小哑巴也会生气的。

      小哑巴觉得,自己在他的身下,那样驯服,那样渴望,那样,怎样,怎样都行。

      是好害臊,是好跌面儿,好没自尊的。

      所以,他有时候憎恨地反客为主。

      他跪坐在他腿上。

      横着眉,气恨得鼓着下巴。

      好像他能把人家怎样一样。

      最后还是叫人家卷到身下去了。

      小哑巴觉得好丢人。

      很痛,很痛,

      很深,很深的时候。

      小哑巴会抓但拓的背。

      小哑巴会咬他。

      尕尕有时候给大伯搓背。

      说,大伯你的背都划破了哦。

      但拓不断地告诉自己,

      是梦,

      是幻觉。

      ??

      ??

      其实但拓的内心深处,明确的知道,那个悲惨不可挽回的事实——他的小哑巴,不在了。

      他的小哑巴以另一种形式,回到他的身边陪伴他。

      但是他不愿意承认。

      ??

      ??

      ??

      猜叔的身体每况愈下。

      猜叔日益虚弱的时候,他对但拓,五年前,降头术的控制,也就越松动。

      他们的精神能够沟通——当猜叔死掉,灵魂渐渐涣散的时候。

      他的思想和记忆,就会向但拓渐渐倒流。

      其实,真相,早就横陈在但拓的心灵。

      不是么。

      ??

      他看望了病入膏肓的猜叔,在象龙国际的大厦一楼,偶然听见“孟静媛”的名字——不顾一切的追出去——他见到了孟静媛背后的那个男人,那张五年前,到处被张贴在三边坡的中国记者的面孔。

      人家或者实在不愿意,不忍心再看着但拓生活在谎言和幻想之中了——

      他把他的护照给他看。

      可是就是在这时候,整条街上所有的车子的挡风玻璃,砰的炸碎了。

      到处是飞溅的玻璃。车子的报警声连成一片。

      ??

      ??

      ??

      傅卫军站在那昏暗凄冷的,大曲林的街头

      他不知道,人死掉了,变成鬼魂,身体竟然还可以,这样剧烈的发抖。

      他的恐惧,慌张,只集中在越来越无法避免的一件事情——不叫但拓知道。

      不叫但拓知道。

      不叫他知道自己死了。

      不叫他知道,自己,当年,是怎么死的。

      可是但拓已经什么都明白了。

      傅卫军抱有一种幻想。

      他想,用什么方式,和但拓谈谈——尽量开诚布公。

      他想,用什么方式,和但拓商量,求求他——把过去都忘记吧。

      不要去追究过去。

      我好好地陪着你,好不好。

      就像这五年中这样。

      我们可以牵着手,我们可以深深地拥抱,我们可以在每一个夜晚,像正常的爱人那样,缱绻幸福。

      好不好。

      但拓。

      好不好,

      但拓。

      好不好,

      但拓。

      求你了,

      但拓。

      我们快乐地在一起,好么,但拓。

      不要再为我哭泣,不要再为我难过,不要再长出白发,好么,但拓。

      ??

      ??

      ??

      可是但拓。

      但拓记得猜叔对他讲的每一句话。

      摘掉戒指,他就不会出现在你身边了。

      但拓把戒指摘掉。他亲吻这,爱人的骨灰凝聚而成的一枚冰冷的灰蓝的钻。

      他把它拴在一条链子上,把这链子戴在小小飞的脖子上。

      他按照猜叔给他的纸条上的方式找到了,那个当年帮猜叔给他降头的南巫。

      人在实在实在,无路可走的时候,就会依赖,邪术。

      ??

      ??

      ??

      我不愿意。傅卫军。

      我不答应。傅卫军。

      不好,傅卫军。

      不行。绝不可能,你想都不要想。傅卫军。

      我要一个热乎乎的,太阳下可以握着我的手大笑的,活生生的爱人。

      我不要鬼魂。

      既然你当年在做出决定的时候,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我现在,当然也不需要考虑你。

      傅卫军。

      我不会原谅你。

      我永远永远不会原谅你。

      ??

      ??

      但拓拒绝沟通,

      他掌握主动。

      只要他把那枚戒指摘掉。

      他就可以叫那个心如铁石的混蛋,永远没法出现在自己面前。

      ??

      ??

      他坐在川流不息的公路边。

      像一个傻子一样抱住脑袋,在车辆的洪流和喧声中痛哭失声。

      因为猜叔的那些碎片的记忆,已经不断倒流进他的心灵。

      他清楚地了解了当年所有的一切,猜叔和他的中国朋友那个残酷的谋划的全程。

      他看到了小哑巴是怎样求猜叔把他给他做姐夫的。

      看到了小哑巴是怎样求猜叔不要叫他知道的。

      看到了小哑巴的,最终。

      看到了小哑巴不肯安息时说的——他不愿安息,他害怕忘记。

      ?

      猜叔后来去山上认领尸体时,叫他悲惨地吐了好多天的那些画面。

      但拓现在也看到了。

      ??

      所以。

      我永远不会原谅你,傅卫军。

      永远永远永远不会。

      我不愿意。傅卫军。

      我不答应。傅卫军。

      不好,傅卫军。

      不行。绝不可能,你想都不要想。傅卫军。

      我要一个热乎乎的,太阳下可以握着我的手大笑的,活生生的爱人。

      我不要鬼魂。

      ??

      ??

      ??

      但拓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叫自己冷静下来。

      阿星的电话打开——猜叔刚刚永远地离开了。

      明日葬礼。一定出席。

      芒市到大曲林,虽然跨越国境线,但是实在很近。

      ??

      去大曲林之前,

      但拓打电话把沈墨约出来。

      我什么都知道了。阿墨。我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执拗的非要去跟我做试管,生下小飞。其实事情没有那么绝望噻,你知道莫得。小飞脖子上挂着一只戒指。那是你弟弟的骨灰钻。戴着它你就能见到他。他就可以永远陪在你身边了。你不知道吧。你弟弟,好他妈体贴的。他他妈的会给你熨衣服,会给你缝扣子,会给你剪指甲,会他妈的在你口袋里塞啥子,糖果啊,花花啊,纸星星啊,他会逗你开心,会给你撑伞,会给你盖被子,还他妈的会在你累的时候,给你带娃。我告诉你噶。阿墨,你儿子沈小飞以后第一个会叫的肯定不是爸爸妈妈,是他妈的舅舅噶。

      阿墨。他会一直守护你们母子的。

      但拓站起来,最后对沈墨说——

      你老家不是桦林,是吧。

      那个地方,叫松河,是吧。

      ??

      ??

      ??

      傅卫军或者,有点儿明白了但拓的意思。

      戒指被挂在小小飞短短肉肉的脖子上。

      他只能围绕着,小小飞。

      他心不在焉地,逗引着小外甥,在婴儿车里,对着空气,咯咯笑。

      姐姐是这时候忽然冲进屋子里来的。

      ??

      ??

      ??

      猜叔的葬礼非常隆重。

      但拓穿着一身黑的西装,胸口别着一朵白花。

      按照缅邦人的风俗,逝者离开,手指要用子女的头发缠住。

      猜叔没有自己的子女。

      他选定的亲人,是细狗和但拓。

      于是但拓减下来了他的一缕,尽量的黑发。

      拴在死者的拇指上。

      大禅师带着僧侣们在诵经。

      吊唁的宾客站满象龙商会的大厅。

      细狗在最中央,抱着猜叔的遗像。他身边站着猜叔的继承人沈星,沈星的旁边就是但拓。

      哀乐,诵经声,哭泣声在大厅里融为一片。但拓感到疲惫和悲凉。

      ??

      清晨,湿漉漉的阳光从商会的大窗洒进来——

      使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恍然,不真切。

      他耳边又响起猜叔挣起身子,抓住他衣领,对他的嘱托——

      但拓,我后悔了。

      但拓,回去,修改我的错。

      但拓。

      但拓。

      ??

      ??

      枪声响起的时候——但拓一点都没有意外。他没有任何犹疑,只有希望和近乎迫不及待。像五年前,在追夫河边扑倒了傻老外那样——他挡在了阿星面前。

      只不过,这一次,或者是为了确保死亡。

      他正对着那枪声的方向。

      连发的好几枚子弹,全打在但拓的胸膛。

      ??

      ??

      他最后的念头是,有点好笑。

      我最后竟然还是——至少看上去,为了阿星死掉了。

      他也会有点担心——

      担心小哑巴会生他的气。

      因为,他至少看上去,还是,终于,为了阿星死掉了。

      他一次又一次地,奋不顾身,拯救了阿星的生命。

      却对小哑巴,永远什么都不能做。

      沈星和细狗抱着但拓在大哭大叫。

      混乱的人群尖叫着散开。

      沈星真是命大。

      达班接班人再次躲过了暗杀。

      ??

      ??

      ??

      沈墨接到电话时,软在地上,反应了一阵才开始痛哭。

      妈妈和尕尕——还什么都不知道呢。

      傅卫军什么都知道。

      傅卫军当然知道。

      他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却跑不出这家书店。

      跑不出,小外甥脖子上挂的那枚戒指所辐射的小小的范围。

      他不愿意。

      他现在知道了他的意思。

      他是在报复他么?

      让他知道,失去爱人的滋味。

      让他知道,在做出死亡的抉择时,从不考虑对方的自私。

      或者他根本从来没有考虑那么多——他只是,一贯的,见义而勇为,能够非常轻易地——毕竟是为着阿星——舍弃生命。

      ??

      ??

      完了。

      都完了。

      什么都完了。

      他能用死亡折磨他。

      他为什么不能。

      傅卫军走到那张,他曾经以孤魂的形式,与那个男人,在无数黑夜里,柔情缱绻的,大床上。

      他躺在那床上,把单薄的身体,蜷曲成一条瘦瘦的虾。

      他的脸扣在床单上痛哭起来。

      鬼魂还会流眼泪么。

      夕阳渐渐西下。

      夜幕渐渐笼罩。

      外面,听不见姐姐的声音了,也听不见尕尕和泡泡。

      只有小飞在奶奶的照料下,偶然发出,咿咿呀呀的稚嫩的童声。

      傅卫军觉得冷,

      他钻,钻,钻

      钻进那床单下。

      ??

      他会来么。

      他会最后来和他告别么。

      还是,他永远地安息了,将要把他忘记呢?

      他佝偻着身体,在沉沉的暗夜里渐渐睡去。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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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晨光熹微,温柔地照耀着傅卫军微微泛红的面庞。

      他张开眼睛,双目惺忪。

      他的脑子里有点空。

      有点。懵懂。

      他想,鬼魂所看到的世界——仿佛从没有这样,透彻轩敞的明亮。

      一只暖暖的舌头舔他的脚——这是一只漂亮的大金毛。并不是泡泡。

      傅卫军,不很明白。

      他翻了个身,喘了口气——

      他不知道,鬼魂还是可以喘气的。

      可是身边的被子,一阵翻动——一条沉沉的胳膊将他搂住——

      傅卫军诧异地看到,但拓——

      这是但拓没错。

      ??

      我大概是做梦。

      傅卫军想。

      鬼魂也该会做梦的。

      ??

      但是

      但拓是短发,胡子很整齐,睡得还很沉。他光着上身——左面肩膀上,并没有弹痕。

      他听见他迷迷糊糊地说——

      再睡会儿,宝贝。

      ??

      傅卫军挣开这条沉沉的胳膊——坐起来。

      他看见他所在的房间——并不是芒市书店二楼,但拓的小小卧房。

      好大的房子,好漂亮的大窗。淡蓝色的墙壁。好多风铃。床对面是一条沙发,椭圆形的红木书架——

      窗外是一块海。

      能听见碧蓝的浪花轻轻拍打。

      ??

      ??

      傅卫军不很明白。

      这时候,响起了一阵轻轻的敲门声——

      哥——哥,八点了。猜叔要催你了噶。

      ??

      但拓痛苦地翻了个身。

      哀嚎地坐起来。

      他看着傅卫军。

      傅卫军看着他。

      ??

      咋了嘛。但拓挠挠头发——眼睛咋子红了噶——宝贝——哥哥看看啰——

      ??

      他捧住傅卫军的脸,轻轻地拨弄他的眼皮儿——嘴里面又温柔又埋怨,哄逗孩子似的口吻说——么得事情噶——又么得进沙,又么得倒睫——好好的掉啥子眼泪啰——多大了你——好羞喔——穿衣服撒——一会儿老头子又要骂啰——

      ??

      可是傅卫军忽然扑在但拓的怀里,紧紧紧紧地抱住他。在他怀里哭起来。

      ??

      这是梦么。

      我们两个都死掉了就会这样么?

      早知道这样,早就一起死掉呀。

      可是但拓拍着他的背,像是想起了什么。

      ??

      他一面抱着傅卫军,一面艰难地伸出手臂去够来手机看——

      擦。

      他骂了一句。

      还是把这日子给忘了。

      ??

      ??

      他把着傅卫军的肩,把他从自己怀里拿开,给他擦净眼泪。

      ??

      这个,解释起来有点费劲了。

      不约不是但拓的口才能够胜任的。

      ??

      门外,咚咚的敲门声有点不耐烦了。

      你快点噶!哥!

      又敲——哎呀傅卫军!你也快点噶!

      ??

      ??

      这是傅卫军没听过的声音。

      是貌巴。——但拓说。

      ??

      他摇晃摇晃傅卫军的身体。

      ??

      你再缓一会儿——一会儿你就想起来了——人家跟我讲,改变的过去覆盖到现在的时候——你是需要反应一会儿的。

      ??

      今天是2015年3月19号。

      对,

      在上一场生命里,但拓就是前一天。3月18号,猜叔葬礼的那天死掉的。

      ??

      但拓不是为了救沈星。

      但拓的唯一目的是大禅师和南巫共同承诺的那句话——

      纯净的灵魂,无辜殉难的牺牲者,会获得在他生命的某个节点重来一遍的机会。

      连细狗都给过但拓提醒——猜叔死后,大曲林要大乱。沈星这个继承人坐不稳。

      ??

      有多少势力要除掉沈星?

      葬礼是暗杀的绝佳场合。

      是吧。

      这是,但拓最自私最阴谋化的一次牺牲。

      ??

      ??

      过去被改变了。

      现在也被新的改变,覆盖了。

      傅卫军以为,他只是过了一夜。

      但是,但拓已经在过去的生涯里,生活了二十年。

      ??

      ??

      我要开会噶——我实在么得法子给你讲清——昨晚干啥子了你都忘了噶傅卫军——么的事——你,和过去的你,好好在这里,交接一下记忆噶——

      但拓一面穿衣服一面看手机——再晚点老头子要揭我的皮啰——等你回过神儿来——想着中午接小飞放学噶——

      ??

      他穿好衣服,蹬上皮鞋,在傅卫军粉粉嫩嫩的脸蛋儿上吻了又吻,拎着领带就出去了。

      ??

      ??

      傅卫军站在阳光下。

      镜子里映出他的样子。

      鬼魂是不能被镜子映出来的,不是么。

      他看见这个有点儿陌生的自己,

      他留着慵懒的卷卷的狼尾,两耳上各有一只耳钉。

      他穿着白的衬衫——叫人拽的,两枚扣子没系,露出大半个肩。

      他比从前,丰腴结实了一些。

      是的,

      2015年3月18号之前和之后的自己,开始慢慢交接——

      他坐下来,渐渐从过去的自己那里——接手了之前二十年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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