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没有见过【边水漫季综】》邹霁

46、良机

　　因为梭温不能讲话，所以猜叔总愿意把心里的事情讲给梭温听。

　　傅卫军到达班之前，猜叔就私下叫了梭温，对他说——马上要从中国来一个年轻人，也不能讲话的。你要带他走山。走几次就行。他开车不太熟，在中国那边，现学的开车——你教教他。他要死了——在他最后的日子，你要好好照顾他。

　　梭温想问些什么，但终究没有问。

　　猜叔的本意是——让梭温的存在，隔绝一下，傅卫军和但拓。

　　因为猜叔不知多少遍看过傅卫军的照片和履历。

　　一个这样倔强，悲惨，坚强到使人心疼的孩子——

　　没道理不撕碎了但拓的心。

　　但拓是这盘大棋里，最危险的，不确定性。

　　可是，爱

　　爱是隔绝不掉的。

　　但拓为了救贾斯汀，自己中了一枪，又反击，打死了毒贩的独耳零包头子那次。

　　猜叔叫梭温开车，装着那独耳的尸体，上山去找毒贩交涉。

　　上山的路上，梭温还是很着急。

　　他怕毒贩不放过但拓。他不明白，猜叔为什么只是把但拓安排在，达班山下那处储货的木屋藏着——这不是很容易被毒贩找到么。

　　梭温实在忍不住，就把车子停下，比划着，质问了猜叔。

　　是不是要拿但拓的命去换毒贩平息怒火。

　　猜叔笑了笑，拍拍梭温的肩膀——

　　你放心，梭温，毒贩这次没有怒火。

　　梭温不明白。

　　猜叔讲的不多。

　　逻央，三边坡的大毒枭，二十年，盘根错节，一手遮天——联邦政府对他们毫无办法——

　　可是你知道，这些毒枭最怕什么？

　　梭温摇头。

　　猜叔说——

　　他们不敢得罪主权国家的公民。

　　你看，

　　猜叔说，我已经叫贾斯汀联系他们国家的大使馆了——这事情，逻央不敢闹大的。

　　梭温基本明白了猜叔的意思。

　　果然，他们后来上了山。

　　猜叔语气温和但，绵里藏针的，对逻央的那个头目简单讲述了情况，暗示说，那个没被他们打死的外国人已经被吓坏，去大使馆寻求保护了。

　　逻央的头目一点儿也没有计较，手下那个独耳零包的死。

　　这件事情，几句话便化解了。

　　“这混蛋（指独耳）自我主张！找不来娃娃运毒是他自己没本事！我可没叫他去动那个外国人！”那个毒贩搂着猜叔的肩膀说：“您知道——最近风声紧——我们走毒都要小心——就为了那个倒霉的中国记者——现在到处是警察——联邦警署那些废物当然不值一提——可是——中国已经来人了——到底是哪个不开眼的，招惹了中国人！他妈的！害得大家都倒霉！”

　　梭温站在一边，垂着头，默默地听。

　　他那时候，怎么也想不到。

　　毒贩和猜叔讲的这些破事儿，会和小哑巴扯上什么关系。

　　那天他们把独耳的尸体还给毒贩。就又开车下了山。

　　梭温又觉得奇怪——既然，猜叔明知道这件事这么好搞定，为什么又要煞有介事的让但拓藏到小木屋去——还叫小哑巴陪着。

　　猜叔没有对梭温讲——

　　他是创造一个安谧，不被打扰的空间。

　　特意留给但拓和傅卫军。

　　让但拓对傅卫军讲一讲。

　　三边坡和但拓自己，因为毒品，遭遇的悲惨。

　　即使没有巫师做法，

　　猜叔这辈子好像都在给但拓，他妈的，降头。

　　猜叔对但拓的激励是——讲一讲三边坡的悲惨——好劝那个傻孩子不要留恋这个地方，他才肯去治病嘛。

　　治病

　　多可笑啊。

　　这天和猜叔回到达班后，告知大家，杀死毒贩手下这件事安全度过。

　　他们那晚在达班聚餐，吃了顿好的，大家都很高兴。

　　这天晚上，小哑巴对大家标示了他想通了，要和贾斯汀一起离开三边坡，到英国治病去。

　　大家都信以为真。

　　晚餐时间，达班充溢笑声。

　　几天后的早晨，小哑巴不辞而别，大约是为了避免临别伤感，小哑巴特意选了晨曦微明，大家都还在沉睡的时刻，悄悄离开。

　　当然还好，梭温知道，

　　但拓那晚一夜都没睡。

　　他亲自把小哑巴和贾斯汀送到机场去的。

　　梭温醒来后，看见对面小哑巴住过的床铺，空空荡荡。

　　他们的屋子里。

　　窗口，挂着好多，小哑巴亲手叠的蓝星星和风铃。

　　原来，小哑巴那时候，折啊折，

　　都是留给大哑巴哥哥的。

　　梭温还是找没有人的地方，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

　　但是大家因为小哑巴离开的忧伤没有持续多久。

　　三边坡就出大事了。

　　梭温记得很清楚

　　大约是

　　小哑巴和贾斯汀离开达班，才三四天的样子。

　　猜叔忽然对大家说，逻央和栾巴颂现在僵持着。边水的货也进不来了。现在最要紧的是寻求新的货源。

　　猜叔派了小柴刀、油灯、尕滚、梭温都去拉赞找货源。

　　但拓因为肩膀受伤，还要调养，就被猜叔安排，陪着自己和艾梭上山去按照往年的时令苦修。

　　梭温记得。

　　那些日子但拓很怪，好像心情很不好——情绪非常焦躁。

　　大家以为，这是因为小哑巴离开的缘故。

　　于是并没有深究。

　　总之，大家都被派出去了，达班空了。

　　只有那排地雷的老头儿看家。

　　可是，梭温和小柴刀他们到拉赞还没找到货源呢——

　　就出大事了。

　　梭温记得

　　小柴刀也记得

　　所有的三边坡人都不会忘记

　　2009年9月，三边坡的那件大事。

　　中国派了军队，迅雷不及掩耳，灭掉了在缅邦盘踞二十年的大毒枭逻央。

　　许多年后，三边坡的老百姓还清楚的记得。

　　那些中国派来的无人机盘旋在连绵的山头，对那漫山遍野的美丽的罂粟花投下炸弹和那个雄狮般的民族的愤怒。

　　苏苏

　　苏苏

　　不仅纹身店。

　　苏苏。

　　苏苏的技术特别好。

　　画画，纹身，修图，以假乱真，远近闻名。

　　苏苏什么都知道。

　　苏苏什么都知道。

　　2009年的时候，苏苏接到猜叔的电话，为达班的一个新来的小兄弟纹身。

　　“纹的要和这个人一模一样。”——猜叔给了苏苏照片。

　　照片上是一只干净的左手臂。

　　左手手腕的内侧，纹着两个字——静媛。

　　应该是爱人的名字。

　　重要的是保密——猜叔一再的强调。

　　很快，那个人就来了。他不会讲话。大家都叫他小哑巴。

　　小哑巴是和达班的另外两个人一起来的。

　　苏苏给小哑巴，完全复制了那张照片上的，另一个男子的纹身。

　　苏苏嘴巴严。不该问的什么都不问。

　　苏苏只知道，这个小哑巴，也是一个中国人。

　　是她的同胞啊。

　　接着的日子。

　　苏苏一直忙于淘水和换地板。

　　她妹妹睡着了。二楼跑水跑的到处都是。

　　那个达班的，叫沈星的，苏苏觉得，好讨厌。

　　她不爱搭理他。

　　可是他总来，以同胞、助人为乐者、拯救者的身份来打扰她们的生活。

　　沈星总信誓旦旦的，要求苏苏把妹妹送到戒毒所。

　　这也没什么错。

　　可是要是能送——不是早送了？

　　而妹妹自己，又为了能搞到毒，总去勾引沈星。

　　苏苏觉得好烦。

　　就在这时候，

　　猜叔的电话又来了。

　　他给苏苏安排了一个很奇怪的工作。

　　苏苏于是带着相机，电脑，许多奇奇怪怪的服饰和道具——到了和猜叔约好的地方。

　　那个小哑巴等在那里。

　　苏苏看见。他身边还放着一张去伦敦的机票。

　　飞机起飞的时间，刚刚过去几个钟头。

　　看来，他是要走的，

　　可是没走成。

　　苏苏不知道。

　　他压根就是没想走的

　　他只是在机场转一圈，做出一副要走的样子，给另一个看。

　　猜叔没有露面——听说正在筹备上山苦修呢。

　　但是猜叔的意思已经在之前表达的很明确了。

　　给这个小哑巴照相。

　　多多，多多的照相。

　　神情、动作丰富一些。

　　背景什么的，你自己选。

　　一定要是欧洲的背景。

　　后面要P图。

　　苏苏啊，你会不会把人的脸P的稍微丰腴一点。

　　你会不会，给他把背景P在医院和病床。

　　你会不会，给他P几个外国朋友。

　　你会不会，给他P一个漂亮的，金发碧眼的女友。

　　你会不会，给他P得一脸幸福，健康快乐，长命百岁。

　　会啊，苏苏什么不会。

　　苏苏什么不会。

　　很多年以后，有一个，和这个小哑巴长得很像的女人，忽然闯进不仅纹身店。

　　苏苏知道了她是谁。

　　苏苏知道了她的来意。

　　苏苏本来就受够了做这些破事儿——去P图，去编造，去替一个死者杜撰——

　　她把那些最初的，没有P上背景的，各式各样的照片都给那个女人看了。

　　你看啊，

　　那几天，我们没做别的，净被关在一个暗房里拍照了

　　他一拍照，脸总是僵的。

　　我说，小哑巴，你笑一笑。

　　他就笑

　　笑得很不自然。

　　我说，小哑巴，比一个V吧。

　　我说，小哑巴，顽皮一点。

　　我说，小哑巴，张开双臂假装你在埃菲尔铁塔前。

　　我说，小哑巴，假装你在搂着爱人

　　小哑巴，笑啊，你得笑啊，笑得灿烂一点。

　　你看，我什么都会P

　　你叫我给他P成英国首相都可以

　　你叫我给他P成幸福婚礼，子孙满堂都可以

　　你叫我给他P成平安喜乐，所愿得偿都可以。

　　你想要什么呀，

　　我都可以给你P。

　　苏苏最后蹲在那里哭。

　　她每天为这个27岁上就无声无息死掉的小哑巴，编造幸福人生。

　　好像他真的幸福了一样。

　　苏苏永远记得那年的新闻

　　记得三边坡，上空，飞向那毒枭老巢的无人机。

　　她会每天都看她们自己国家的新闻。

　　“28岁的我国记者田世鑫，孤身入缅，勇闯金三角地带，揭示日光下的滔天罪恶——彰显追求真相与正义的，新闻人的节操与精神——”

　　“今天是我国记者田世鑫失踪的第24天——我国政府已向缅邦政府发出照会……”

　　“我国派出专案组调查田世鑫记者失踪案……”

　　“今天是田世鑫记者失踪的第35天——全国人民都在密切关注，这位杰出的中国的儿子——中缅联合专案组，在缅邦展开地毯式搜寻——还是没有田记者的消息——让我们共同祈祷——田记者早日回到母亲与爱人的怀抱——”

　　“2009年9月23日，我们无法忘记这个悲痛的日子——中缅联合专案组在三边坡，废弃的垃圾山下，找到一具无头的尸体——家属通过左手手腕上的纹身，第一时间确定死者身份，正是在缅邦失踪43日之久、被全中国人民日夜牵挂的记者田世鑫——我们的悲愤无以言表——据警方透露，田记者在生前受尽残害与折磨——他的头颅至今没有下落——他的身体，所有的骨骼都被钝器残忍地敲碎——”

　　“2009年9月24日，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总理与缅方政府最高领导人通话，要求缅方加紧审理此案，依法严惩凶手，给中国人民一个交代。同日，中方向缅方派出解放军，无人机——围剿大毒枭逻央，将残酷杀害田记者的凶手捉拿归案，移送北京——”

　　猜叔有一位中国朋友。

　　三十年前，猜叔在达班山脚下发现一个浑身鲜血、污泥的人。

　　他把这个人抬进自己的竹屋——挖出了他腹部，肩膀，腿上的几枚弹片，把他救活了。

　　猜叔后来知道了，这是中~国云南的一名缉毒警察，在一场边境毒品交易的抓捕中失败，受伤——跑到山里，东躲西藏，竟然就不知不觉地跑到了三边坡的地界。

　　两个多月的朝夕相处中，猜叔和这个人性情相投，一见如故。成为了一生的至交好友。

　　??

　　??

　　二十年来，这个人一直在——隔空【怂恿】猜叔——

　　最开始，他说的是——

　　你知道我们国家每年死在边境的缉毒警察有多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