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长眠》九里尘

3、第 3 章

　　程亦杨摸出手机，对着有些刺眼的阳光拍了一张，照片中央是高傲的不可一世的猫主子——的背影，灰瓦，绿叶，蓝天，还有雪白的两个圆。上面的圆是脑袋，两个尖尖的耳朵立在侧上方，下面的圆是身子，细长的尾巴乖巧地收在身侧。

　　程亦杨看着照片，甚是满意，当即发了朋友圈，配上文案：感觉拍照技术又进步了！

　　发完又复制到□□动态发了一样的。

　　程亦杨欣赏着照片，觉得今天的光线很好，正适合拍照片。于是又举起手机全方位立体化多层次三百六十度一顿乱拍。

　　甚至有几张因为他转方向的动作太快都拍糊了，但程亦杨抱着一种“不刻意的才是最美的”的心态，继续无停顿乱拍。

　　蓝天，大地，远山，近树……

　　等手都举酸了，程亦杨才停下来，打开图库从第一张开始挑拣，太糊的删，色调太单一的删，拍到了电线杆的删……

　　突然，他要点删除的手指停下来——

　　青黛色的远山起起落落，在浅蓝色的天空和连成片的云下只能看到大致的轮廓，本该是挺好看的一张照片，但却被右下角的房子打破了和谐。

　　在程亦杨的拍照观点中，拍蓝天白云就不应该出现马路房屋，拍大树草地就不应该出现电线杆，拍建筑物就不应该有人入镜。

　　他不觉得这有什么问题，但每次出去旅游夏莹宁可找路人也不找程亦杨和他爸给自己拍照。

　　这张照片显然不符合他的 ，可他要点删除的手指却缓慢上移，盯着右下角放大，放大——

　　一个单薄的身影出现在画面正中央，黑色衬衫外套，上面什么图案都没有。五官并不是很清晰，但能看出高挺的鼻梁和纸一样白的肤色。

　　他站在黛色远山下，说不尽的凄凉惨淡。

　　明明是夏天，明明是十八九岁的年纪。

　　程亦杨抬头望去，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一面刷着淡黄色油漆的墙。

　　最后，程亦杨鬼使神差的留下来这张照片。

　　一声犬吠，小镇子的午休结束了。

　　“程亦杨，菜地去不去？”夏国山手里拿着顶草帽走出来。

　　岭镇四面环山，中间围川，有几条小溪流穿过，天然的地理条件下，家家户户都种着几亩地。前些年镇子响应乡村振兴战略，建了好几个综合性冷藏菜库，从当地收购新鲜蔬菜，集中包装后运向外省。

　　菜库建起来后，岭镇一些荒废多年的地又被重新拾了起来，种上了绿油油白生生的菜。

　　夏国山和李淑娟年龄大了，家里小辈又都在大城市，于是就把家里的地承包了出去，自己留了半亩。

　　程亦杨摁灭手机，“去！”

　　“去了可得干活。”

　　“干！”

　　只要不写作业不做试卷，干什么都行。虽然高考结束了，但阴影还在。

　　夏国山把自己头上草帽摘下来扣外孙头上：“草帽戴上，太阳毒着呢。”说着又自己去取了顶。

　　菜地有些远，夏国山的电动小皮卡只能坐两个人，程亦杨只能塞后面车斗里。李淑娟怕他颠着，还拿了块破垫子放车斗里。

　　程亦杨小时候没少坐车斗——那时夏国山还开着一辆二手破皮卡，模样很像光头强的那辆车。程亦杨天天嚷着让姥爷开车带着自己去砍树。

　　颠了十几分钟到了菜地，程亦杨从车斗里直接跳下来，开始巡视疆土——半亩地，种了青梗散花和西葫芦，还零散的种了点茄子辣椒西红柿自己吃。

　　这两年菜库收芹菜收的多，菜价也好，但种芹菜费工，从播种到收割，几乎闲不了。所以夏国山和李淑娟种了一年后就不种了。

　　西葫芦在岭镇叫菜瓜，产量大，好打理，种的人很多。

　　六月前后，散花还包在森绿的外叶里，西葫芦却正繁茂，到了可以采摘的时候。

　　二十五六度的气温，对于夏季来说实在难得。

　　阳光很刺眼，照的菜地里的绿叶镀上一层金属色。

　　三人分工，夏国山采摘西葫芦堆放到背篓里，程亦杨把背篓背到田头放进车斗，李淑娟往每一个西葫芦上套泡沫网。

　　“杨杨，帽子戴好——”李淑娟朝程亦杨喊。

　　草帽有些粗糙，抵在额头上磨的难受，程亦杨戴了一会儿就摘下来了。

　　菜地旁挖了沟渠，将横穿镇子的的河水引进四方田地。水声淙淙，混杂着风吹树叶的哗哗声。

　　夏国山拿着一把锃亮的弯刀，将西葫芦从根部割下来，整整齐齐放进背篓里。

　　西葫芦产量大，一株上能长好多个，而且生长速度快，今天刚割完，明天又有新的长出来。好在地不多，也忙的过来。

　　程亦杨站在田埂上，等着夏国山把背篓装满。

　　“姥爷，咱们家旁边那院子是不是翻新过，我记着以前外墙还是白漆。”

　　——现在变成了黄漆。

　　“嗯，去年还是前年来着，装修的时候也没见宋家谁来，就一帮装修的成天拿个电钻钻，吵死了……”

　　夏国山将手里刚割下的两个西葫芦放进背篓，“背过去，让你姥把下午的和早上的分开放。”

　　“婶——”从田头马路上开过一辆三蹦子，装了满满一车黄河蜜，一个皮肤黑红的中年人探出脑袋，“哟，菜瓜这两天菜价可高呢。”

　　“是，今年库上收的多。”

　　“这是孙子？”

　　“外孙，莹子的。”李淑娟笑着答。

　　程亦杨叫了声叔叔。

　　“诶！”中年人下车，从后面抱了两个瓜，“来，甜着呢，今年日头足，瓜长的好。”

　　李淑娟也笑着从自家车上拿了堆西葫芦递过去。

　　有来有往，没人说谢谢，谢意却在流转。

　　到下午五点多，太阳西斜挂在山头，满车的西葫芦外面套着着白色的泡沫网，只露出圆圆的头和深绿色的根部。

　　车上装满了西葫芦，程亦杨没地方坐了，于是就和李淑娟走回去，夏国山开着车去菜库交菜。

　　“姥姥，晚上吃什么？”程亦杨两只手提着瓜蔓，像提了两个黄色的大锤子。

　　“想吃什么？”

　　“菌汤面。”

　　走到院门口，程亦杨看见旁边一直紧锁的院门竟然开着。他愣了两秒，抬腿迈了出去。

　　朱红色的大铁门，铜狮子衔着两个门环——镇子上十家有七家是这种门。

　　程亦杨站在大门前，向里面瞥了一眼——就一眼，实在是无心之举。

　　但在别人看来这个姿势就有些可疑了。

　　“你好。”清冷的声音在身后乍起。

　　程亦杨猛的回身，看见午后被拍进照片的人正盯着自己看。

　　“……你好。”程亦杨上课被点名回答问题都没怎么慌过。

　　“我……那个……”

　　他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着——浅蓝色短袖，灰色工装裤——应该不像什么居心不轨的人吧。

　　“你有事吗？”对方问。

　　“……”

　　“我来送瓜！”程亦杨举起一边胳膊，将一个圆滚滚黄澄澄的黄河蜜亮了出来。

　　对方愣了几秒，然后双手将瓜接了过去，“谢谢。”

　　程亦杨长舒一口气。

　　-

　　“杨杨，你去哪儿了？我一转身，发现你没跟着我进来。”李淑娟手里拿着泡菌菇的碗问。

　　“姥姥，我把一个瓜送邻居了。”

　　程亦杨拎着剩下一个瓜走近厨房，水龙头下敷衍的冲洗了一下。

　　“你说宋家那小伙子？都没怎么见他出来过……”

　　咔嚓——

　　瓜被程亦杨一刀砍成了两半。

　　李淑娟还在说：“你一天没事干就去找那小伙儿玩嘛，我看他和你差不多大，上次念念回来说镇子上都没同龄的小孩和她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