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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正月夫人的真实身分1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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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打皇甫兴结识了扶子秀,无意得知他是个简牍富翁,便老实不客气地经常来抄书,一边抄一边和扶子秀、稽广插科打诨。
稽广和皇甫兴很惊奇的发现,扶子秀这个少年真是个宝藏,儒道墨法各家学问样样皆行,而且他似乎有过目不忘的通天本领,看过的字句都有如印在脑子里,轻易便能引经据典,辩答无碍。
可若是原句应答还称不上机巧,扶子秀颇能将经典中的文句,应用在一个想都想不到的奇诡之处,再加上自己的巧妙融合,产生一个新颖独特的说法。
这正是当世谈玄的精髓阿,要能跳脱窠臼,敢辩,善辩,辩的巧,辩的独到,而扶子秀似乎是无师自通就很会这一套,在身经百战的名士面前半点都不怯场。
后来和他相处久了,两人才恍然大悟,人家根本是家学渊源,底子深厚。
扶应文带出来的简牍仅是月烛庄中的十分之一,扶子秀跟着扶大叔念了不少书。月烛庄根本就是太平盛世中的太平盛世,小齐国先祖为了怕学问传续中断,有一条祖训是,闲来无事时需得读书,辩辩道理。
也因如此,扶子秀学问底子才如此深厚,很经的起敲打,稽广和皇甫兴和他议玄时都感到相当过瘾。
然后他俩还发现,扶应文这群人的性子相当另类。他们既单纯,却又很聪明,既天真,却并不蠢笨。既不懂人情世故,却又对人洞若观火。他们能说大道理,却又能挽起袖子做实事。
他们好似能看穿你,却又不愿拆穿你。他们的谈吐,才学,气质样样都能和世族中人一别苗头,可一问起家世,却又含糊其词,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把他们俩认识的所有世家摊开来,没有哪一家的性子如他们这样。
过了不久,扶子秀开始能和两位名士一起去参加士人们的聚会。宁青杭和禹琳琳知晓此事之后,也嚷嚷着说想见见世面,便也跟着去开过几次眼界。
稽广和皇甫兴素来喜欢挑二流世家子弟的聚会参加,一来他们的话题比较贴近实际,不会玄的过头,二来容易显得他们出挑。
一流世家的聚会,要不炫富,要不炫智,要不就炫玄,所谈皆脱离现实,为了辩而辩,不过是对着空中画起漂亮无用的楼阁罢了。
刘氏眼见青杭这一头的年轻一辈都出去闯荡京城社交圈了,她和周络陵、周安溪却无人闻问,便也一股脑地的变着法子要出去。
可她既不是读书人,没有满腹学问,姊弟俩从前在乌城县也没有受过正经世家教育,出去能做什么呢?
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她无意间偷听到金妤每月初一都会去参加相国夫人举办的聚会,里头都是一流世家贵妇,来头不小,于是便央求金夫人带他们一同前往。
金妤起先对此事并无异议,相国夫人之子稽广拜于自家夫君门下,吃周家的,喝周家的,拜帖多要几张不是难事。
因她觉著刘氏去过一次之后,便会自知层级大不如人家,自惭形秽之下便会打退堂鼓,不再赴邀。没想到,刘氏去过一次之后,确实深受打击,但却越挫越勇,想尽办要和金夫人讨要更多奴仆、钱帛、财宝来充她的场面。
起初金夫人出手还算大方,要什么给什么,可随着刘氏见的世面越多,胃口便越来越大,要求越来越刁钻,金夫人越来越难以招架。
比方说,前次聚会刘氏见到蓝田侯夫人备了三套华服轮番更衣,序礼时一套,上茶时一套,上大菜时再一套,一众奴仆捧着衣箱,捧著珠翠环佩在一旁伺候,这叫一个讲究和气派,看着真是令刘氏艳羡万分,回去后便也想照着办。
金夫人也并非不愿,难就难在自北方世家南渡之后,奴仆便成了抢手货,战乱本就使得许多百姓沦为无籍流民,流浪四处不知所终。更别说许多人死在战争之中,北人来此之后,又搜括走了许多良仆。后来世家之间争抢奴仆之事屡屡闹到陛下面前,最后干脆下个限奴令,照世家等级排定能拥有的奴婢数量。
而周立府上的奴仆数量已经到了顶了,没办法再拨出额外的奴仆给刘氏。
刘氏一听金妤婉拒,嘴巴上也不说什么,却等到周立休沐回府,到他跟前哭哭啼啼。
如若周立支支吾吾面有难色,便开始”若非因为叔伯当初和王遵有嫌隙,夫君也不会惨死在王家手下”云云,这件事在周立心中始终是过不去的坎,只要刘氏这么一哭诉,他便心生愧疚,无论如何都会遂了刘氏的愿。
于是金妤只得想方设法从别院调了奴仆给她,连青杭那院的香橼也被送过去。可刘氏依旧人心不足蛇吞象,把脑筋动到正月夫人头上。她想着正月夫人既不会武功,又是个哑吧,偷偷使唤她去做事想来并不会被发现。
人家宁青杭可花枝招展忙着去赴宴呢,就算被察觉了,不是有句老话说,哑吧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吗?周立和金妤这两个会讲话的大活人都说不赢她了,更何况是个哑吧?
于是刘氏便趁著青杭不在的时候,命正月夫人去倒茶,端水,洗衣,洒扫,做这个做那个。正月夫人果然是个傻楞楞的哑吧,被人使唤了几天,回房后居然都没有告状。
直到前一日刘氏因天气燥热,命她去冰鉴里拿冰砖,才终于东窗事发,纸包不住火。
正月夫人今年年初曾经冻晕在雪地之上,手上长了冻疮,青杭细细敷药敷了好几个月才好,如今却在天气炎热之时复发。
青杭直觉其中有鬼:”裴姨,前几日你的手有烫伤,昨日有割伤,今日竟还生了冻疮,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正月夫人笑着摇摇头,表示没事。
青杭不发一语,假装要出门赴宴。等到刘氏派香橼来叫正月夫人再去搬冰砖,青杭才恍然明了,原来,冻伤就是这么来的。她就不该好奇士人玄谈都在谈啥,才出去几次,正月夫人就成了刘氏的禁脔。
之前刘氏出卖女儿,她曾看不过去出马回怼,后来她不忍让周络陵夹在好友与母亲中间左右为难,素日小吵小闹就随她去,没想到她的胃口越来越大,竟然把脑筋动到她身边的人头上了。
正月夫人可是她悉心照料救回来的,她便如同当成自家长辈一样,无论如何青杭都无法忍受她被欺辱。
于是,她强忍怒气,走到另一头的刘氏厢房,要和她说清楚问明白:正月夫人不是能随意使唤的物件,再敢动她主意就走着瞧。
可是青杭毕竟还是太年轻太天真了,刘氏这个在内宅隐忍受辱憋屈十几年的妇人,总有一日总算得见光明,任何想拦她路的人,都得一脚踢开,哪里有好好说道理劝退她的可能?
“你青杭可以去外面结交名流清贵,我就不能也带着安溪和络陵去贵妇人面前亮亮相?要充门面就是需要人手,借我使唤几天又如何?反正她在府里也无事可做,本来就是废人一个。”刘氏骂骂咧咧的大叫,真不懂少女在大惊小怪什么。
“刘夫人,我再说一次,正月夫人是我的亲人,不是你可以任意使唤的仆妇。”
“我都打听过啦,她从前在望湖村,就是个无依无靠的乞婆,后来是你们救了她,这样无籍无名无家可归的流民,能在富户里头做个仆妇,也算是个好去处啦,你们从前不愿使唤她,可如今在周府了,吃叔伯的,喝叔伯的,我身为周氏妇,使唤一个流民又如何了?”
“她早不是流民,更不是乞婆,你胡说八道!”青杭冷眼瞪着刘氏。
“既然这样,咱们上叔伯面前让他评评理,看他是吃你的理,还是吃我的胡说八道?”刘氏算准周立会被她拿捏在手里,因此提议要让他来做个评判
青杭扫了刘氏一眼,心情越发沉重,转头和正月夫人低声: “我知道,这是个圈套,可若这次顺了她的意了,下一次是不是连融融和子规,乃至于我们全部的人都要让随意她使唤了?我们在东观城无亲无故,不附属任何一个世家,没有户口,若任人宰割,不做一番拚搏,又有谁能帮我们说话?今日,那怕刘氏盘算的就是要把我们轰出周府,我也要讨个公道。”
她转过头去直面故做无辜样的刘氏: “去就去,我还会怕你吗?”
于是两人便挪了挪步,一齐去集议厅,刘氏命香橼去禀报家主,可不巧的是,周立今日虽休沐,但一早便和金夫人一起到鸡笼山上的天水寺参拜。于是两人从日中坐到黄昏,终于等到周立和金妤风尘仆仆归来。这一对夫妇本来在佛寺中静心礼佛,斋戒过后心情相当平静,看到这两人,一个面罩寒霜,一个悽楚可怜,心中讶异不已。
刘氏这阵子要求颇多,且桩桩件件越来越难办,金妤看到她便觉得头风要发作了。周立倒是不在意被刘氏勒索,她要的越多,他心中的内疚和罪恶感就越少。
“咳……嫂子,这是怎么了啊?”刚礼完佛的周大叔甚是慈眉善目,语气甚是平和。
刘氏心想,这真是个好的开始,便轻轻擦了眼角的泪: ”叔伯,近来安溪说要多认识认识京城中的世族子弟,我想着出入要有个样子,不然就丢了叔伯的脸面,这说起来,要做的琐事真是繁多,不仅要给那些夫人娘子们备礼、还要带点茶点果酿,这不人手越来越不够,于是便跟宁娘子借了一个仆妇,谁知她竟不肯,死活要把她讨回去。”
周立撇了眼一脸倔强的女孩,轻喝: “不过一名奴仆,借刘夫人使唤个几天,有什么好吵?竟吵到我跟前来。”
“正月夫人不是仆妇,她是我的亲人。”青杭清脆的声音在集议厅回荡。
周立转过头看了一下金妤: “啊?什么正月夫人?”
金妤凑到他耳边悄声地说: “就是那个哑婆。”
“唉呀……那个哑婆呀?难道,他不是你们从乌城县带来的仆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