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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远距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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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二十日的晚上,玫瑰港下了近年来的第一场雪。
雪花飘落在窗沿,起雾的窗户被沈逢毫不犹豫的打开,惹得一股凌厉的风不由分说地闯了进来,吹得周济烟的脸僵了一下。
沈逢说,他等这场雪已经很久了。
确实很久了,自从周济烟离开玫瑰□□自去外求学以后,每年冬天都能收到沈逢的吐槽短信,还有那一句生日祝福。
周济烟知道他是借着全球变暖导致玫瑰港迟迟不肯下雪的现象,拐弯抹角的问他,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到玫瑰港。
“你要知道你走的这段时间我快无聊透了,总觉得生活并没有意义……”
周济烟没等他说完,直接问:“贺椿呢,她怎么没陪你跨年?”
沈逢听出了周济烟话里的逃避,无奈的把电话挂掉了。
他实在是等得太久了,等这一场雪,等周济烟。
现在他最好的朋友回来了,他反而觉得这一切,包括这忽然而至的一场雪,都变得理所应当起来。
他就应该在这个冬天回来,这个冬天就应该因为他回来而下一场雪。沈逢看着周济烟的背影出神,心里却在默默想。
以后就有人能陪他闹了。虽然平时有贺椿愿意陪着他,但爱人和兄弟总归是不一样的,比如无法感同身受的过去,比如在不会爱人之前的幼稚,比如同样被耽搁的梦想。
沈逢自顾自地看着周济烟高兴,完全无视了从客房出来的莫榆非。导致周济烟被风雪冻得想要回房间取暖时,直面了正向他那个方向走过来的莫榆非,视线悄然对上,周济烟感到了一丝尴尬。
莫榆非是前两天才正式住进来的,上一次他来找沈逢要地方,却意外撞见了刚回到玫瑰港的周济烟。
周济烟回来后,沈逢自然就把房子的掌控权归还给他了。
于是莫榆非空跑了一趟,还暴露了自己早就回到玫瑰港的事实。沈逢看他一直忙着找房子也没时间聚一聚,索性天天缠着周济烟问上几句:
“要不我们让榆非也住进来吧?”
“这房子有你在你还不满足吗?”周济烟二话不说的回怼。
沈逢早就猜到周济烟会不高兴,在他接着说出什么不好听的话之前连忙抱住他的胳膊:“没有没有没有,我们先吃饭吧,先吃饭……”。
周济烟压根没看他,专心的夹着菜。
他也不知道应该做什么反应,或者说,该怎么回答沈逢的意见。
他并不排斥莫榆非,也并不讨厌。他甚至下意识的想过,自己就算同意了,那莫榆非呢,他愿不愿意来。
周济烟拉开沈逢的手,将最后一块排骨夹进他碗里。思绪在无意中飘走,替刚刚的自己找了一个借口。
他是一个害怕被拒绝的人,所以他只能做拒绝别人的人。
好在,沈逢做了这个中间人,迅速而果敢的将莫榆非接进来后才告诉周济烟,让周济烟一时找不到把莫榆非赶出去的理由。他无可奈何的接受,然后故作勉强地帮莫榆非收拾了客房。
窗户还开着,周济烟抱着肩膀颤抖了几下,满脸淡定地低下头和莫榆非擦肩而过,然后拐进了自己的房间。
周济烟关上了房门,拿起坐垫放在了角落的小木桌旁,然后打开电脑开始修图。
他一直很喜欢窝着,尤其是这样待在房间里工作,会让他觉得是一天中少有的舒服时刻。
周济烟不同于很多男生,可能是妈妈的爱在他身上付诸得多的原因,他喜欢安静的环境,会主动远离刺激的事物,虽然说脾气在沈逢面前脾气有些小暴躁,但和任何人说话都温声细语的,做事也温和沉稳。
简单来说,就像沈逢不经意说过的那样,“周济烟啊,特别像我妈,如果他不是个男人的话。”
他是一个少见的具有女性的美好品质的男人,在这个思想和行为都混乱的时代。
当然,性的美好和肮脏,男性和女性的刻板印象,都是一种传统看法。周济烟就是周济烟,在固定的性别成见之前,他首先看起来是一个有意思的人。
一个非常有意思的人。
大学毕业之后,他先后去了国内所有能攀登的高原和各种曲折的山地,拍野生动物,拍自然风光,也拍人文。他的作品一向涉及很多主题,每种题材的摄影他都会接触一些,并且在圈内都引起过不小的轰动。
在回到玫瑰港之前,周济烟刚发表了一篇关于人文摄影的论叙文,刊登在当地的还算有些知名度的报刊上。他上大学的时候就写过不少文章,投过很多杂志和书刊,写的大多是专业话题,也有一些是随便写写的散文小说。
周济烟现在就在修改前几天Xenia发给他的几组图,说是一个新人摄影师的作品,需要他再帮忙润色一下,然后用在这期的报刊上。
有人敲门,周济烟刚好修完最后一张图关上了电脑,“门没锁”。
于是门开了,周济烟一回头就看到了莫榆非手里的树莓色陶瓷杯。是他最近经常用的那一个,杯身是一只小熊。
“我还以为是沈逢……”周济烟错开莫榆非的视线,看向了身后的门。
莫榆非轻“嗯”一声,将杯子放在周济烟面前的小木桌上,“他给你泡的。”
周济烟顺着莫榆非放下杯子的手看过去,是一杯热牛奶。
“哦。”他没来由地应了一声,语调有着不易察觉到的失落。
睡前喝一杯热牛奶,确实是沈逢的习惯。周济烟没多说什么,小幅度的点了点头,心里却慌得厉害。他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样的处境真的太为难他了,他只能被迫接受这种尴尬。
“周济烟。”
似乎是没想到莫榆非会喊他,周济烟愣了几秒才抬起头。
“怎么了?”他问。
周济烟这个角度能看见莫榆非好看的下颔线,那精致的面部折叠度让他自愧不如。
莫榆非听见了他小声的询问,这是这几天以来他主动问的第一个问题。在周济烟眼里,和自己对话好像那么的游刃有余,就像两个陌生人之间的礼貌,似乎没多久他们就会失去交集。所以该怎么说话,该用什么语气,都那么随意。
两个人都沉默着等待对方的下一句,更疑惑的是周济烟,明明先开口的是莫榆非,现在这会儿又不继续说了。
等到周济烟都有些不耐烦了,莫榆非放在他身上的目光才稍稍移开,“你明天有工作吗?”
“我最近几天都休息。”周济烟尽量让自己好声好气的回答,不然此时此刻他一定会怼一句,我没事,但你有事吗。
“去欢乐世界吗?”“明天。”莫榆非迅速补充了时间,然后紧张的等周济烟的答复。
“欢乐世界?”周济烟一脸不可置信,想起什么然后说:“你不知道我从来不去这种地方吗?”
莫榆非知道,周济烟从小就对游乐设施没有兴趣,而且害怕各种刺激的项目,这一点,他和莫榆非截然相反。
“大哥,你都二十几的人了,去这种地方干嘛。”周济烟的那点尴尬很快就被莫榆非无厘头的问题化解,甚至推着他想让他赶紧离开自己的视线。
莫榆非见他起来轰自己了,只能憨笑着退出了房间。
他感觉到了周济烟刚刚明显的放松。拒绝他的借口,和那有点小调侃的语气,都是从前的莫榆非最熟知的周济烟的样子。
这几天他见惯了周济烟面无表情的吃饭谈工作,偶尔和沈逢瘫在沙发上聊天,但大多都是像一个普通的成年人一样,连一句玩笑话也没听见他说。
所以那一刻的周济烟,是让他感到有些意外的。
太过意外了,似乎并不是他想的那样,周济烟根本没有变,只是他以为,他以为周济烟会变。
至于为什么这样以为,莫榆非自己也解释不清楚。仿佛这么多年过去,他眼里的那个人就应该有一些变化,一些与以前分割清晰的变化。
雪还在下,莫榆非小心翼翼的帮周济烟关了门。看见沈逢已经离开,又去客厅转了一圈关了灯。客厅的窗户已经被沈逢锁上了,但还留着那一股冷空气在大厅乱窜。莫榆非穿着睡衣,能非常明显的感觉到冬日的气息。
寒冷而清澈,他闻到了雪的味道。
在房间里躺下,莫榆非看了看社交软件的信息,经纪人刚刚给他发了通知,明天再休息一天,后天就复工。
莫榆非皱了皱眉,试图用拇指和食指压去那一分躁意。他还没有告诉身边人自己回玫瑰港的原因,他不是没有可以倾诉的人,沈逢,周济烟,任何一个人都可以。他知道他们都会愿意听他讲自己的故事,他知道他们都是嘴硬心软的人。
十五岁那年他不告而别去追求所谓的梦想,博得了一个让自己出名的机会,去遥远的首都参加各种声乐赛事,最后签约了经纪公司回到了玫瑰港。
他不再默默无闻,从回到玫瑰港的那一天起。
十五岁自私的想要一个人去闯一番名堂的莫榆非,此刻却担心起了曾经的伙伴。
曾经陪他一起做梦一起生活的人,就在这扇门的对面,就是周济烟。他们并不是第一次见面,但确确实实的沦落为了陌生人。
而很多年前,周济烟就称这种行为为背叛。
年少时的背叛,定义起来很简单。突然的离开彼此的生活轨迹,逃离得不声不响,以为一直在身边的那个人总有一天会突然出现,告诉自己只是一个小小的捉迷藏,希望他可以满怀诚意的道歉说是一个小游戏不必在意的那一刻,他却结结实实的走了许多年。
此后每隔一段时间想起那个人,都会觉得是莫名其妙的消失。
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在你的生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