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河》辞白帝

1、第 1 章

　　楔子
　　余晖照着熙熙攘攘的街道，斑驳的白墙上倒映着少年拉长的影子，汽车的鸣笛声、谈笑打闹声，也同影子一样拉长。湖清中学四个大字烙在白墙上，在夕阳的映衬下仿佛镀了一层金箔，熠熠生辉。

　　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与小伙伴同行，听着他们你一言我一句，有学校的趣事、有新来的同学、也有爆火的游戏。

　　“咱们放学要不要去江边玩。”一个男生小声的说，一双眼睛滴溜溜转，瞟向众人，几个人忍俊不禁，都齐齐看向江边。

　　“你说去不去啊，江边。”男生挪揄的看向江边。

　　此“江边”非彼“江边”。

　　这座南方的小镇坐落于江与湖交接的江水之畔，于是生活在这儿的人们，习惯称为江边，学校离江边特别近，不少学生放学会偷偷跑到江边去玩，不过学校是一而再再而三明令禁止的。

　　江边听着不远处学校的广播，循环播放着防溺水宣传，内心波澜不惊，耳朵都要听起茧子了。

　　每次班会课讲防溺水知识，都会翻来覆去的讲，大家都无精打采的，每每说道不要去江边，班上的同学都会不约而同促狭的笑起来。

　　“不去。”江边有些赌气。

　　“切，真没意思。”男生耸了耸肩两手一摊。

　　江边满不在乎，两人就这么大眼瞪小眼，每次都来这一套，他都猜到接下来会说什么。

　　无外乎就是，“你不会不敢去吧，怂包。”诸如此类的。

　　“对啊，就是去看看，吹吹风，怎么样。”另一个男生变了语气，小声怂恿。

　　“走呗，都周五放学了，去玩玩呗，你不会真不敢吧。”谢亦嘴角挂着笑看着江边。

　　“好，那咱们去北边，人少。”江边抵不过软磨硬泡，谢亦想去就去吧，算一算他和谢亦都认识七年了。

　　四人一路向北而去，北边有个假山，江边听大人说，以前是一个富豪搬过来的，所以叫假山，假山经过潮水日夜不停的拍打，倒塌下来的石块奇形怪状。

　　九月的天还延续着盛夏的热浪，大家都说到“秋老虎”又来了，“秋老虎”正是人们对它的具象化，树木绿意盎然，可是树尖顶端的叶子却已经橙红橙黄。

　　“不行，不行，这天太热了，我带的水都喝完了，咱们去买饮料吧！”捂着领口的男生不停扇风。

　　江边看向街口的小卖部，真不凑巧，今天没有开门。

　　“我有自行车，可惜只有一辆，你们…谁去…”谢亦懒洋洋打着哈。

　　几人纷纷意动，男生们谁不喜欢骑自行车，多拉风啊。

　　“让江边去，怎么样！他和渡口处的小卖部老板熟，说不定能打折！”最后达成协议。

　　“我请客！”谢亦暴发户的口吻。

　　江边两手一摊直径往车棚而去。渡口和假山是两个相反的方向。

　　“那你们先去，我等会追上你们。”江边挥手示意。

　　“好，记得快点。”谢亦爽快的说。

　　江边骑着自行车来到渡口，远远望去就可以看到，小卖部旁边有着一颗巨大的白玉兰，叶子郁郁葱葱的，风一吹过就沙沙作响。

　　“小江喔，今天放学啷个早，来来来，你看，我新进口的糖，会跳嘞！”操着一口地方话的小老头摇着蒲扇坐在里面。

　　“今天请我吃吗，你人还怪好的哩！”江边贱兮兮的话脱口而出。

　　“哪里的话，没大没小的，说吧，今天要点啥？”老人佯装生气。

　　“要四瓶雪碧，不对，三瓶，剩下的一瓶换可乐吧！”江边看着冰柜指了指。

　　“那好，帮窝看一会店，憋了好久了，那跳的…糖，便宜你小子了。”老人佝偻着背从后面踱步而去。

　　还没等江边答应，老人已经走得没影了。

　　“真是老小孩。”江边嘀咕。

　　随即，江边搬着里面的板凳坐在店门口，现在的天色丝毫不见晚，风从渡口狭小的甬道吹来，伴随丝丝凉意，吹散了几分的燥热。

　　沙沙作响声中，树木清淡的味道随风的裹挟在其中，悄悄拂过江边的衣摆，纯白的校服短袖在江边的肩膀微微起伏。

　　树影斑驳，风影摇曳，阴影遮盖下，少年拖着下巴微眯。

　　天色渐渐昏沉，橘红的夕阳穿过树叶斜斜的落在江边的脸上，刺得他的眼眸微微睁开，甩了甩早已麻木的手。

　　看向小卖部，老人也打着瞌睡，天色昏沉的时候人就渐渐多了起来，不远处的小餐馆也一个个升起袅袅炊烟。

　　江边看了看小卖部破旧发黄的挂钟，已经接近六点了，一拍脑门，他这一眯，快半个小时，拿着小冰箱里装满饮料的红色塑料袋，跨上旁边的自行车，准备出发。

　　“站住！谁班的！放学不允许一个人来江边，不知道嘛！”背着手的地中海男人厉声呵斥。

　　江边暗叫倒霉，咋这么凑巧遇到教导主任了，心想要不直接开溜，反正他也不认识我，刚想踩轮子，肩膀就一把被抓住了。

　　“不是，怎么这么快？！”话到嘴边仿佛堵住了。

　　“还想跑，老老实实地给我回家去，这么晚了还出来瞎逛，真劳神呐。”把江边提溜下来。

　　“我记得你了，下次再抓到，可是要受处分的。”主任半警告半威胁。

　　电话铃声突兀的响起，打破沉闷的气氛。

　　“喂，怎么了？ ”从上衣口袋掏出手机，语气焦急。

　　“你们这些学生真不省心，放学和家里招呼不打一声就跑出去，想急死人吗？”拍着江边的肩膀苦大仇深，焦头烂额。

　　手机里传来的声音很小，江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隐约听见什么“山”、“不见”，声音像从另一个空间传出，听不真切。

　　“不该你操心的别瞎操心，回家写作业去，一天天的。”注意到有人偷听，一把揪住耳朵。

　　接下来又是一顿训斥，足足十分钟，话都不带重样的，让人一头两个大，江边甩了一下头，讲的他有些迷糊了。

　　假模假样推车走着大道的下坡路，等到大马路上，潇洒的跨上自行车，把饮料挂在车把上，登的飞快，他才不会乖乖听话，真当我孙子。

　　来到假山附近，呼喊着谢亦的名字，没有人回应，于是加大音量，依旧是无人回应，只有停靠在港口的渡船，发出鸣笛，状似回应。

　　将车推倒售票处，这儿有个暂时停放点，把车锁好，拎着饮料，往假山方向走。

　　到了附近，先喊了几声谢亦的名字，空荡荡的地方只有他的回音，不会躲着吓他，转了一圈，半个人影都没有，提着脚边的石子，心想不会已经回去，他来的太晚了？

　　两个轮子慢悠悠的转，人也是心不在焉，一个下坡路重心不稳，挂在车把上的红色塑料直接滚落在马路中央。

　　饮料随着滚了出来，轱辘轱辘的往下滚，轿车里的人打着电话，觉得车好像碾到什么，说话的声音顿了一下，然后热络的和电话那头的人继续闲聊，。

　　可乐被车轮碾过，瓶盖高高飞起，瓶口泡沫四溢，四下望去，其余的饮料不知踪迹，唯余留在塑料袋的一包糖，孤零零的。

　　在马路上被压瘪，棕色的饮料在柏油路面上弥漫开来，空气里有一丝丝甜腻的味道散开。

　　等到江边到家楼下，锁好车，心想明天再还车，上楼梯的时候差点摔跤，心头一紧，直到推开家门，那股不安，如图千斤秤砣压在胸口，憋闷的厉害。

　　“今天放学这么晚吗？”母亲在厨房打开排气扇，轰隆隆的声音交杂。

　　“刚刚谢亦他妈打了个电话，问放学有没有和你在一起。”锅铲随着辣椒翻炒上下起伏。

　　“哦，我们放学一起的。”江边答到。

　　“那你等下回个电话，别让人家等着急了。”江母说。

　　江父保持沉默，翘着二郎腿看着手里的报纸。

　　江边默默往房间走去，把书包卸在书桌边上，电话嘟嘟嘟~循环着，一直没有人接通，江边准备重拨时，电话接通。

　　“喂，是小江吗？你放学和谢亦一起的吗？他是去你家了吗？”女生略带焦急。

　　“阿姨好，我们放学一起的，半路分开了，谢亦他还没回家吗？”江边认真回答。

　　又接着聊了些关于谢亦的去向才挂断电话，坐在椅子上，江边低头琢磨，谢亦这会儿在哪呢。

　　“吃饭还要我叫你。”明明是疑问句却用很平静的语气说出来，江父说。

　　“吃完就去写作业，别多管闲事瞎操心。”江父将碗搁在红漆的四方桌上。

　　黑色的夜幕覆盖整片天空，江边坐在书桌面前，抬头看着窗外，远方灯火忽明忽暗，一艘艘货船你来我往。心想明天好好问问谢亦去哪了，竟然瞒着他，台灯下的少年昏昏欲睡，握在手中的铅笔笔芯咔嚓——断了。

　　正文

　　八月，是剩下的盛夏，蝉鸣依旧聒噪。小镇的夏末总是阴晴不定，蝉鸣像是雨的合奏，此起彼伏，雨水落下与高温的地面接触，热浪一阵一阵扑面而来。

　　崭新的名单贴在湖中一楼走廊白色墙的上，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灰白水泥地面上，冒出阵阵白色水汽，逐渐被染黑，积成一片片大小不一的水洼。

　　江边收好伞，在名单上挨个寻找自己的名字，最后停留在高一（3）班的名单上。

　　五楼，长长的走廊里，一抹阳光刺破云层，从右到左，一层层抹去黑暗。地下映着长长的窗影和人影，人影挎着包，发梢在风里微微起伏。江边慢慢地把头扭向右边，看见白色的寸衣，衣边自然垂落的手拎着红色的书包。

　　走道很长，两人之间空荡荡的。

　　江边一眼就看见了男生，他心想，这人真酷。
　　给阳光干净的感觉，一出现，好像连空气里灰尘夹杂的水汽似乎都消散了。

　　迈入班级，里已经有部分同学，大家都很陌生，各自找位置坐着，中间三四排的位置几乎已经满员了，江边环顾四周，江边选了个教室内侧靠里窗的位置。

　　凳子还没捂热，就听见。

　　“同学，请问这里有人吗？”少年嗓音温和。

　　江边怔了怔，说：“没人，你坐吧。”少年用自带的纸巾擦了擦满是灰尘的桌椅，将红色的书包放在桌上。

　　“我还有多余的，你需要吗？”收拾完，男生转过头。

　　“不用，不用，谢谢了！”江边连忙拒绝，尴尬的把头看向窗外。

　　刚刚男生在整理的时候，目光不自觉的跟着那双手移动，江边想着，真是有点魔怔了，他怎么一直盯着人家的手看呢，让人以为他想要纸似的。

　　不过，手还挺好看的，脑子别越跑越偏，正神游天际，班级嘈杂的声音倏地安静下来，就像按下了暂停键。

　　江边回过神来，看着站在讲台的老头，人穿着棕色的长条衫，带着老花镜，端着黑棕色的保温杯，下身黑色的西裤露出一小节，整个人精神矍铄。目光扫过四周，不怒自威。

　　“咳咳——，今天你们第一天开学，不比你们还在读初中的时候，到了高中，你们学业就紧张起来了，能到三班，说明你们成绩不算差，但不代表你们可以放松懈怠，这证明你们还有提升的空间，”清了清嗓子，“来几个男生去一楼搬书，等下领书后一个个在名单上签名，少了书的举手。”

　　一群男生鱼贯而出，从五楼咚咚的向下而去，江边和他的同桌落在队伍末端。

　　在一楼的台阶上挤着一大群人，一簇一簇。让本就不宽的走道变得十分拥挤。

　　教室的门口，传来男人粗犷的声音：“你们那个班的，这么乱。”走道上的声音骤然降低，人很多，不止一个班级，但是没人吭声。

　　“老师好，我们三班来领书。”同桌恰逢其时道。

　　“上面写着三的字样是你们班的，自己去拿，还有那边数53本书，还有那，和那。”男人扫了一眼，指向角落里的一堆书。

　　一群人听的云里雾里的，江边和他同桌率先进去搬书，三班的男生跟着。

　　“那边蓝色画着三角尺封面的书数53本，还有对面黄色插图白底的也一样，另外一个我来拿。”男生有条不紊的说。

　　大家得到具体提示，有条不紊的行动起来。

　　男人砸吧嘴，饶有兴趣的看几个男生吭哧吭哧的忙碌，全都说对了。

　　整栋教学楼拢共五层，前后分别有三栋，对应高一高二高三，依次排列。这边是新建不久的校区，四周看起来很新。整个校区背靠青山，中心有个人工湖。相较于老校区，显得十分宽大。

　　负重到五楼，不少人已经出了身薄汗。黑板上 “张爱民”三个字很是醒目。

　　“我看大家都回来了，现在开始发书。”老张指挥着班级里的女生。

　　等拿到全部的书，江边能感觉到有很多视线，让人有些发毛。

　　“那个人是谁啊，看起来好帅啊，我们班有个大帅哥，小说果然没骗我，上高中真有帅哥，嘿嘿。”女生的低声讨论，“我和你说，不止，你看他旁边靠窗的，也很哇塞。” 捂嘴偷笑。

　　江边忙着写名字，他偏好在书侧面写，放下笔，满意的点了点头。

　　“你叫江边。”平静的语气仿佛陈述般。

　　“嗯，你叫？”江边的手顿了顿顺势把书摆正。

　　这时，隔着两个课桌忽然莫名响起音乐，足足响了十秒，等到那人反应过来面红耳赤的把mp3的音量键摁小。

　　“可以脆弱，可以是不完美的
　　当我抬起头，你正看向我
　　眼中倒映着夏夜绚烂的烟火”

　　“我叫常河。”温和的声音伴随音乐十分和谐。

　　江边觉得刚才好偶像剧，不过他旁边这人确实挺有潜质的，蛮适配的，他的小心脏竟然有些加速。

　　“收拾好准备放学了，明天正式开学，别迟到啊！”老张瞥了那人一眼，以示警告。

　　开学就捅这么大篓子，手持MP3的同学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

　　看着老张前脚踏出教室，后脚就有人蹿到讲台，把一串数字写在黑板上。

　　“这个，是班级的□□群，大家加一下呗。”男生朝全班喊道。目光聚集，有人悄咪咪在课桌下摁着数字，陆陆续续群成员不断增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