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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初见(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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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陶知清点好剩余的药草,整理了一下头发,背上竹筐,起身离开摊位。
此时天幕逐渐阴沉,空气沉闷而潮湿,周围都在收拾着各自的行当,遮布的遮布,收摊的收摊。
观这天色,夜里要下场大雨了。
陈陶知戴上竹笠,沿山路从镇子向家的方向走去。走到半山腰处,她像昨日一样探头远眺,只看到远处一片群山连绵,黑云密布,并无灯火。
他还没回来吗?
初时雨点还很小,随后越下越大,雨幕如织,吞没了山中其他声响。山路变得泥泞,风摇树动,陈陶知迅速奔走着,不久后赶到了家门口。
从外面看上去,像是无人入内的模样。
陈陶知推开竹门,进到院内,再入屋内,将竹笠竹筐挂到墙上,才发现桌上照常摆了一碗汤药。
一摸碗壁,还是温的。
但人却不在。
不会是熬完最后一碗药便功成身退直接走了吧。
还有,圆宝又躲到哪里去了?
陈陶知正喝着汤药,突然圆宝跳进屋内,“呜呜”叫着,围着她转来转去。
“别着急,一会儿就给你做饭,我先喝了药。”
但圆宝却十分焦急地咬着陈陶知的衣角似乎想把她往外拽。陈陶知神色一凝,随它走至偏屋门前。还未进门,就闻到了一股血腥气。
敲了敲门,没人回应。陈陶知破门而入。
人还在。只是倒在榻上,是死是活就不知道了。
那人没穿熟悉的白衣,身着一件玄色外裳,陈陶知点上烛,凑近一看,他腰腹部有外伤但不深,衣服被鲜血染红,没有伤到要害处,不过要及时止血。那人昏迷不醒,脸色苍白,出了一层薄汗,但还有一口气。烛光微弱,映在他侧脸上,显出他鼻梁挺拔,眉眼修长疏朗,比起凌厉,更多了一分温润。此时,他眉头紧皱,唇角抿起,很痛苦的样子,而墨发有些凌乱地泼洒在身旁,不似平日那般整齐,看起来有些可怜。
陈陶知望着眼前的男人,嘴里还回荡着汤药的苦味。
此人太过危险,留在此处必有麻烦。不过伤重至此,还能回来忍着煮药,真是......
算了。
算这小子有福,谁让他偏偏遇着我。
家里全是草药,止血的也不少,随便给他用点,别让他丢了命就行。
这么好的厨子,死了怪可惜的。
……
桓宜其实一直清醒着。
昨日他取走寒水剑后,从瑶州主城一路回到溪石镇,那时天色将晚,还未落雨。他赶回山中竹屋,不慌不忙地往药罐里放入白芍、当归、熟地、川芎......
这几日他一直煮的是寻常的补益汤药。
根本没有什么所谓的解药。
常人一旦在十步以内的距离吸入留良,会瞬间毙命。而此毒无药可解。
当日,他尾随几个“隐影人”来到溪石山,发现这几人一直在寻找一种蓝色花草,一旦寻到就全部摘走,一株不剩。山中这种草不多,等到他们进到峡洞中准备摘取最后几株星草时,他用留良灭了几人,顺便摘了一株星草打算带回去研究。这时一青衣女子突然从洞口落下,又拍了拍身上的土屑,才转身看到了他。惊讶过后,她反应倒很快,转头就要跑,像是不愿沾惹是非的样子。
桓宜耐心地在心里数着数,但什么都没发生,直到眼看她就要溜走,他不由得出声止住她的脚步。
他们相距不到十步,她落地时就应倒地不起的。
这太反常。
于是他寻了个理由套住她。一日,两日,她都平安无事,虽然其中缘由,他还未探明,但留良确确实实是失效了。
而这,可谓是桓宜这些年来,最称心的事情。
从瑶州白羽堂取走寒水剑对他来说轻轻松松,那些人本都近不了他的身。但转念一想,当日是与她约定的最后一日,他得找个理由留下来才行。于是他刻意留了个破绽,让那个三脚猫功夫的白羽堂主给了他一剑,不偏不倚,未伤及要害,只是让血流得多了些。
然后,他煮完汤药,安安分分躺回偏屋榻上,双目紧闭,等待陈陶知回归。
不多时,桓宜听到门外敲门声,紧接着“砰”地一声,竹门被踢开。他感受到对方慢慢靠近,然后屋内静了一会儿,陈陶知离开了,耳边只余窗外暴风骤雨之声。
经过几日相处,桓宜知晓陈陶知戒心很重,但心地纯良、是非分明,这几日他对她无微不至,就是为了通过行动表明自己是个好人。今日他佯装因伤重而昏迷不醒,也是借以养伤在这儿赖上几天。毕竟这几日他也帮忙前前后后摘了许多草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但是随着时间一点点流逝,他心里有些没底,难道是伤势看上去太过吓人,适得其反了吗?他又不能起身查看,以免陈陶知突然进屋。以一个普通人的视角来看,自己来路不明,下毒杀人,如今又莫名受重伤,而陈陶知很怕麻烦,或许......
他正暗自思索着,听到有人进屋的声音,窸窸窣窣中,桌上似乎摆了一些东西。
而后,他的衣服被人掀开,一阵“滴答”落水声后,一块温暖潮湿的物什贴在他伤口处。
陈陶知在为他清理伤口,紧接着给他上了药,缠上绷带......
果然,她的情感战胜了理智。按照他的预期,这几日桓宜打算就继续在这儿养伤,等获取了她的信任,再了解了解她这些年的经历,研究下她的体质,说不定能从此处找到留良的解药。
桓宜终于安心了,伤口的血已经止住,夜已深,他闭目入眠。
次日清晨,半梦半醒中,桓宜听到陈陶知在唤自己,他继续保持装死,没有搭理。
但陈陶知还是超出了桓宜的预知。
对方在检查完他的伤口没有渗血后,竟直接将他抗到了肩上,然后就这样保持着这个动作一路出了院门,向山下走去,中途一次歇息都无。
不知是不是因为刚刚睡醒,他有些恍惚。
一个女子,就算是习武,真的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吗。
在他印象中,那些门派习武的女子都以“轻、巧、灵、快”为崇,多在轻功和剑法上下功夫,这可真是......
等桓宜睁开眼时,他已独身一人躺在镇上客栈的一家客房里。桓宜还从榻旁矮几上发现了一个小瓶子,他嗅了嗅,是用于止血的药。药瓶下垫了一张字条,桓宜展开一看,字迹有些潦草,一看写字的人就很漫不经心。字条上简简单单一行十二个字:
“五日已到,山高水远,后会无期。”
桓宜笑出了声。
不错,是他认识的那个女子,一点也没变。
不过......
桓宜从袖中暗袋里掏出一个小玩意儿,摆在药瓶旁边。
那是一个陶制品,做工十分简陋,依稀能看出来是一个翘着尾巴的小狗的模样。桓宜打量了一阵,然后将陶狗和药瓶、字条一齐收入袖中。
此来溪石,还真是收获颇丰啊。
送走那个连日来让陈陶知睡不安稳的麻烦后,她慢慢悠悠地从镇子走回家。
怎么感觉今日镇子上的街坊邻里看起来都更慈眉善目了一些,听见街上小儿的哭闹声,她也不觉得吵了,看见平日里与她合不来的刘娘子,她也不觉得烦了......
清晨的溪石山原来这么祥和吗?山中的树越发秀丽了,溪水看着也清澈了许多,鸟鸣声也如此清脆。
雨过天晴,今天真是个好日子啊。以后她也可以偶尔早起,就当欣赏一下清晨的景色嘛。
陈陶知这样想着,哼着歌回了家。
陈陶知照常在山上摘药草时,又发现了几株新生的星草,不过,这次没人再来破坏,而星草季短,进入三月,溪石山草长莺飞,星草已经凋谢了。山中日子过得很快,她时而回忆起月前的事情都觉得有几分不真实,只是自从那人走后,圆宝倒是有些伤心的样子,在院门口守了一日,吃饭时也有些挑剔了。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似乎炖肉有些让它难以下口。过了几日,当它发现再也品尝不到美味鸡腿后,又认命般恢复到从前的胃口。
这日,陈陶知没有采草药,而是在院中收取桃花。此时院中桃花已尽绽,花影婆娑,清香浮动。理好桃花后,陈陶知搬出一壶去年酿制的桃花酒,置在院中桌上,静候故人到来。
每年三月初六,闻静儒会从瑶州赶来溪石,上山与她一聚。
因为三月初六是闻昭姐的忌日。
这一日,他们要一齐去看望闻昭,与她团聚。
陈陶知在院中百无聊赖地等着,看着圆宝在桃花树下滚来滚去,不时拂去它身上沾着的花瓣。
直至日中,闻静儒都还没来,往年他巳时就已到了,难道路上遇到什么事了吗?
陈陶知有些等不住了,起身向外走,还未推开院门,远远地便已听见人声,似是两个男子交谈的声音。
她推开门一看,果然是闻静儒,还是老样子,一见着她在路那头便兴高采烈地招手,生怕自己认不出是他。
只是他旁边怎么多了个人,那人看着还有点熟悉......他作什么带人过来,本来自己就喜静,今日又不是什么节日。
不对。
这人不是......
待闻静儒和那年轻男子走近,陈陶知算是彻彻底底看清楚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闻静儒保持着他一贯欢脱话多的性子,走近了就开始寒暄起来:“陶知啊,真是好久不见,你说你住在山上,上来一次我要累断腿,你每天上山下山不累么?最近过得怎么样,怎么感觉又瘦了一些,是不是没好好吃饭呀?哎呦,圆宝来了啊,真可爱,圆滚滚的”,闻静儒弯身抱起狂摇尾巴的圆宝,“圆宝是沉了些哈,陶知你也不能光顾着它,要好好照顾自己,诶,陶知,你怎么不说话......”
陈陶知僵立着,目光越过闻静儒看向了他身后慢慢走来的那人。
闻静儒顺着她的目光向后看,一拍脑袋,“你看我光顾着跟你聊了,都忘了同你介绍”,他拍了拍身后那人的肩,笑容灿烂道,“这是我表弟,闻宜,今日与我们一同祭拜阿姐。他刚来瑶州不久,这还是我们表兄弟第一次相见呢。这小伙子,长得一表人才,又体贴又有礼,我们闻家也算是后继有人了”,闻静儒用赞赏的目光看向那男子,“对了,阿宜,这是我义妹,陈陶知,我记得你今年十九,陶知今年二十一,按年纪你得喊声姐姐。”
阳春三月,春风拂面,桃花纷飞,来人一袭白衣纤尘不染,口未言而先笑,在她面前立定而后作揖,“陶知姐,阿宜这厢有礼了。”
一月前,他还给自己下了毒,一月不见,这人摇身一变成了她的亲戚。
陈陶知盯着那张让她牙痒痒的脸,深吸了几口气,才平复了心情,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进屋吧。”
他还有完没完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