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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熬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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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的灵力为什么会那么强?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你之前的话我能信多少?”
三个问题,像三把尖刀插在贺晚心上,血淋淋的。
刚才他也没想到会控制不住自己,就那么堂而皇之地使出了青焰。
他只觉得喉咙干涩:“灵力……”
“你使的青焰不寻常,你别告诉我你一个孤魂野鬼能有这么强的灵力。”
风吹得紫线李树叶沙沙作响,贺晚听见这声音,才觉得这时间流逝的没那么磨人。
“你不是不知所出的孤魂野鬼。”
“你身上有一种上位者的气质,不是说盛气凌人、高傲自矜或者威严沉稳那一类,而是高高在上、俯瞰众生,视一切为草芥。这些气质,在平时不会显露半分,但已经融进骨子里的东西不可能完全被摒弃,当 ”
半晌,就在左忘以为贺晚又会发表长篇大论时,却只听到了一句话。
“你信我吗?”
左忘看向贺晚,在那双好看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
“什么意思?”
“你如果信我,我总有一天会跟你解释所有事,但不是现在。如果不信,我立刻就走,不会再在你眼前晃悠。”
左忘面上波澜不惊,就这么看着贺晚,看着对方眸中的自己。
院外,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小姑娘悄然出现在一棵古树后面。那棵古树足够粗壮,完全遮住了小姑娘的身影。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院内,覆在树上的手快要把树干抓下来一块皮。
她大大的眼睛眨了几下,终于还是不争气的流下两滴泪珠。
小姑娘抹了眼泪,小嘴一瘪,转身离开。
她离开前最后听到了一句话:“我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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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眠回来时,在院门口就闻到了饭香味。
厨房里,菜下到油锅里的声音,碗筷碰撞的声音,切菜的声音,火柴噼啪的声音……
唐眠绕过院门口的六瓣蒜,直奔厨房。
厨房里,他尊贵的师父围着围裙杵在离油锅老远的地方搅鸡蛋液——就那黄澄澄没有一片鸡蛋壳来说,这蛋大概率还是贺晚打的。
至于贺晚——一手锅铲,一手菜板,等锅里的鸡肉翻炒的差不多了,另一只手一倾,菜板上的土豆块和板栗就被倒了进去。
又翻炒了两下,贺晚往锅里倒了点水,盖上锅盖。
唐眠在厨房门口站了好一会儿,被砂锅里飘出的辣味呛的咳了一声,厨房里的人才注意到他。
“呦,唐小眠同学回来了。”
唐眠“嗯”了一声,“婆婆说今天的孟婆汤完了。”
“可惜。”
“嗯?”
“可惜你得再跑一趟药庐。”
唐眠:“……”
苍天啊,大地啊,我是造什么孽了,腿要断了啊!
但他耷拉了两秒脑袋就又满血复活踏上新征程了——因为师父没说话。
没说话就意味着默许。
唐眠出来的时候,看见他尊贵的师父还在搅鸡蛋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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琉璃瓦折射着烛光,将黄色的光映得诡谲异常。
重重玉屏之后,紫袍上绣的暗纹繁复精致。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小姑娘脸上已经看不出泪痕了,她甩着腰间的玉佩,将自己摔到了竹藤躺椅上。
躺椅上铺着厚厚的绒毯,她把头自己窝进去:“去晚了,他们打完了,没帮上忙。”
言语间的失落根本掩不住。
“那见到了?”
小姑娘抿着嘴“嗯”了一声,抿着抿着,两滴晶莹的珠子又掉了出来。
她手背一抹,发现根本止不住,索性就放开了哭:“早就知道会是这样,我就不应该去,现在见到了,以后……以后怎么装不知道啊……”
一方帕子递了过来,“你好歹也活了这么长时间,性子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小姑娘收住了眼泪:“我早就不是小孩子了。”
顿了顿,她盯着烛火,直到眼睛发酸,“从那天开始。没人疼的小孩子就不再是小孩子了。”
“可你的岁数也确实算不上小孩子了。”
小姑娘这次没接话,从一旁扯过一床薄毯盖在自己身上,闭上眼睛。
等她觉得自己困得意识开始沉沦,开口问:“他为什么不要我们了?”
声音很小,小得似乎只有自己能听见。
一声沉重的叹息声。
“沧雨,他没有不要我们。他有自己要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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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眠把写了药方的纸拿给寒青沫时,寒青沫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你知道这是什么药吗?”
“不知道。”唐眠老实回答。
“谁让你取药的?”
“贺晚。”
寒青沫继续皱眉头,显然她不知道贺晚是谁,也不知道为什么唐眠要替贺晚取药。
“这里面有几味药材……”寒青沫没往下说,看了唐眠一眼,将药方递给了小药童。
唐眠双手撑着脑袋:“姐姐,这是什么药?”
“这不是一副药。”
“什……什么意思?”
“这里面有几味药材药性相冲,不可能放在一幅药方里。”
“这药方……是毒药?”
“也不一定。要这副药方的人可能只是想要其中一部分药材。”
药童很快把药配齐了,打包给了唐眠。
唐眠回到院子的时候,院子里的小石桌上已经摆了碗碟,饭香味飘出老远。
他走进门前看了眼六瓣蒜,叹了一声:“你们也挺可怜的,只能闻不能吃。”
贺晚拿着三双筷子挥舞着,向唐眠炫耀自己的战绩。
唐眠将药包递给贺晚,接过一双筷子,忍不住问:“这是什么药啊?不会……是毒药吧?”
贺晚横眉一挑:“毒药?你觉得我想毒死门口那六位?”
唐眠没回应。
放以前他会果断摇头,虽然贺晚居心叵测图谋不轨,但似乎只是对师父,本质上来说,他觉得贺晚和自己一样,是一只善良本分的鬼。
但,贺晚刚才在院子门口,让他想起了捕猎的狼,狠绝,冷血,毫不留情。
他不知道为什么索魂司的人为什么会来幽冥谷,也不知道师父和贺晚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这些他想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贺晚见唐眠不说话,转头问左忘:“左大人,你觉得呢?”
“我觉得?”左忘从贺晚手里抽出一双筷子,自顾自坐下来吃饭。
每道菜都尝了一遍后,缓缓开口:“我说了,我信你。”
哪怕是为了你多次的出手相救。
贺晚眼睛里那点探究和执着像开春的积雪一样,消得干干净净,剩下的,只有炽热的笑意。
唐眠愣在一旁,发现自己不紧看不懂贺晚了,连自家师父也越发看不懂。
“唐小眠同学,”贺晚看向唐眠,脸上的笑意收得一干二净,“你怎么能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唐眠:“……”
“我是那种一言不合就对手下败将下毒的人吗?我一向光明磊落、风清正直,下毒这种龌龊卑劣的事我怎么可能会干?你竟然这样想我,可悲可叹……”
唐眠:“……”
吃过饭,贺晚袖子一甩,把刷碗重任交给了唐眠,自己解开唐眠带回来的药包挑挑拣拣。
“这不是一副药吗,为什么要分开?”左忘掌着烛火问贺晚。
贺晚戏谑一笑:“这服药喝下去,七魂六魄得少一半。”
“放心,我天生慈悲心肠,不毒死他们。只是从里面挑一部分药材,熬汤。”
“熬什么汤?”
“孟婆汤。”
贺晚从厨房角落找出一口底部有点生锈的大铁锅,将挑出来的药材倒进去,又扔了半块姜,三片香叶,一把苦杏仁,加冷水,煮沸之后加了一包墨绿色的粉末,煮到浓稠关火。
左忘就抱着胳膊杵在厨房门口,看贺晚把墨绿色的汤盛到六个碗里,问道:“老婆婆的孟婆汤也是这样熬的?”
孟婆汤似乎没什么味道,但按照贺晚这么煮出来,估计比中药还难喝。
“当然不是,我这是山寨版的孟婆汤,药效有限,只能忘掉最近两三天的事,而且有一点点后遗症。”
“一点点?”左忘直觉这一点点不简单。
“没什么大事,就是之后喝完之后几天,神志可能会有些不大清醒,夜里多梦,白天或许会出现幻觉。”
左忘:“……”
山寨版孟婆汤倒是颜色和正版很接近,但味道……
左忘找了块手帕捂着鼻子,“你怎么会煮这个?”
贺晚愣了一下,垂下头盯着地面,好半天才说:“因为以前想让一个人忘掉些事,就去轮回司守了半个月,在老婆婆熬孟婆汤的时候躲暗处偷师,可惜这东西技术含量太高,只偷到皮毛。”贺晚说完大概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讪讪一笑。
“那……那个人忘了吗?”左忘觉得脖子上像被套了一圈绳索,那绳索越收越紧,越收越紧,见到他无法喘息。
“忘了。”贺晚抬起头看向左忘,眼角微微上扬,额角却紧绷着,“那次超常发挥,熬出来的汤拿到老婆婆那儿都能以假乱真了。”
“他忘得彻彻底底。”
贺晚关了火,去橱柜拿碗,转身的那一刻像即将溺毙的人突然浮出了水面,大口吸了一口空气。
左忘想起来那虚幻的绯红色身影,不自觉的往贺晚身上重叠,心里想有一个声音:我是不是忘了些什么?
不知为何,他心针扎一般疼,疼得他不得不找话题转移注意力。
“你给他们喝孟婆汤,是因为他们看见你使了青焰?”
“是。”贺晚回答的很干脆。
他拿了一把大勺子,往碗里舀汤。
“他们知道你的身份?”
“那倒不至于,但如果就这么放他们回去,把这里发生的事情往上一汇报,索魂司高座上的那几位大概率就知道了。”
等山寨版孟婆汤晾凉了,贺晚端出去,取下六离嘴里的破布,还没等六离说话,就把一整碗孟婆汤粗暴的灌了进去。
等六个碗全都见了底,贺晚解了绳子,看着六双迷茫的眼神,大手一挥:“六位大哥,回去吃晚饭吧。”
院子门前一下子清净了,左忘问:“你这算是放虎归山了吧?”
贺晚没心没肺地笑,“我倒是想武松打虎,你答应吗?”
左忘没接话茬,等凉风又起,他才开口:“这次捅这么大娄子,索魂司肯定还会派人来的,而且会很不好对付。”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呗,放心,不给你添乱。”
“已经够乱了。”左忘不自觉皱起了眉头:“还有现在不是添不添乱的问题了,索魂司里有灵力很强的,你未必能打得过。”
贺晚眸光一闪,暗暗扬起一边唇角。
“你最近还是别住幽冥谷了,去镇子住酒楼,那边鱼龙混杂,索魂司没那么容易插手。”
贺晚的唇角立即平下去了,“你赶我走?”
这话听着像被遗弃的小情人。
“你能不能别无理取闹?能不能把你自己的命当回事?”
“我没无理取闹,不就是一个索魂司吗。”
左忘听着贺晚语气里掩不住的不屑,简直就是小孩子般不知天高地厚,“除非你能干倒整个索魂司。”
“你怎么知道我不能?”
左忘白了他一眼,摔门而去。
贺晚在后面大喊:“行行行,那我晚上去镇子住。”
这天晚上,左忘在院子里坐了大半宿,看着东一楼再也没亮起的灯,助眠茶喝了整整两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