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狂》陈想陈想

12、十二、雾掩青山

　　也多亏了牧景容给的地图，小路虽颠簸，但一路还算顺畅，到达坪洲时，已过去了一整月。
　　而地图上的路线到坪洲就结束了，再往坪洲里走，就只能走大道。
　　坪洲虽依靠边关，但其山多路窄，难以与其他州城进行经济往来，所以坪洲是大宁最为贫困的州城，这里的大路与其他州城中的小路倒是别无二致，以至于齐吟风已经在坪洲走了快一半的路程，还以为自己没到坪洲境内。
　　直到后面山峰越来越多，他才意识到此事。好不容易到一个小城，问了问路才发现坪洲有两条大路，而他如今走的这条不经过首邑，折返只能走山路，山路不能快马加鞭，少说也需要十日。
　　而此处距离槿城只剩几日的路程。
　　此次任命紧急，朝廷并未规定他必须先去首邑面见刺史，齐吟风在这段时间更是舟车劳顿，实在不想返程，于是便决定直接到达槿城后再去首邑。

　　坪洲山多林盛，明明已是初秋，入眼却依旧苍翠，越往槿城走山路越多，道路越窄，茂盛葳蕤的树林间常常弥漫着大雾。
　　齐吟风能感觉到，越往槿城走人烟反倒更加的稀少，偶尔只能看到一两个运着货物的马车。
　　坪洲的县城之间距离十分遥远，即使他日夜赶路，却还是免不了睡在林间，如此几日，早已令他脏污难耐筋疲力竭。
　　直到他又碰到一位运货的车夫，打听后才知晓还有十几里地便要到槿城境内。
　　一时间他激动不已，最终决定连夜赶路到达槿城后在休憩。

　　看到写有“槿城”的碑石地标已经是第二日凌晨之时，天边刚泛起一点白光，雾气遮掩着四周的青翠欲滴，远处的山峦也只剩灰蒙蒙的影子。
　　他扯了扯缰绳，马儿长吁一声，惊起了栖息在树上的鸟雀。
　　齐吟风长舒一口气，拍了拍他的老马，示意它可以走的慢一些。
　　四周只能听到晨起鸟儿的轻语。偶尔有清风拂过山间，急着与山峦相拥，掠过树梢，掠过溪流，吹的枝叶打了转，发了响，喊叫着风能不能慢点走，山就在那里，它又不会跑。
　　齐吟风说不上喜爱这种氛围，但也许是漫长的路途将近，他着实觉得愉悦。
　　可惜这一路注定不可能如此平静。
　　这一次没有马鸣，也安静无风，周遭树木上栖息的鸟雀却陡然惊叫，一时间四散纷飞。
　　齐吟风立刻警觉起来，抬脚下了马，站定时手已握在剑鞘之上。
　　他抬头望去，周围高大的树木之上却见几个蒙面武人蹲守，正不怀好意的看着他。
　　他们穿着相同的服饰，一看便是同一个组织。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齐吟风一手拇指顶开剑柄，另一支藏在袖中的手捻住了几支袖箭。
　　他环视着四周的歹人，并无惧怕，反倒轻笑：“诸位久等了吧。”
　　无人回应，但鸟雀又被惊起。
　　有人动了。
　　几人从树上窜下，挥着长刀向齐吟风砍来。
　　齐吟风手中发力，一手用长剑抵挡攻击，另一手的袖箭已然飞出，只可惜慌忙之中，未中要害，只让几个歹人吃痛，少了几分力气。
　　趁他们疼痛之时，齐吟风也从防守转为进攻，虽然是第一次真正生死相较，但齐吟风剑风丝毫未有逊色，凌厉凶猛，打的敌人接连后退。
　　齐吟风清楚，朝廷的那帮老臣并不知晓他会武功，所以派来的杀手必定不是什么顶尖的高手。一路本就劳累，他更不想与歹人纠缠，乱斗间他已然准备好第二把袖箭，只要对方暴露弱点，他便准备一击毙命。
　　“啊！——”
　　惨叫声突然想起，齐吟风回头望去，只见背后一歹徒突然双目圆睁，口吐鲜血，像是极其痛苦的模样，他僵硬的立了几秒钟，却陡然倒下。
　　齐吟风眉头微皱，便反应过来四周还有人，但似乎……不是针对他的。
　　思索之时难免分神，回神之时歹人的刀便劈了下来，齐吟风抬剑堪堪接住，用力振开，自己也被振得后退两步。
　　就在他撑着身子站起之时，耳边突然响起迅猛的破空声，有什么锋利物体的擦着他的耳边飞速闪过，再看歹人，竟都不再有还手之力，皆口吐鲜血昏倒在地，不知是死是活。
　　周围归于安静，齐吟风攥着剑反复环顾四周，并未再有人出现。
　　他走到一群歹人身边观察，此时他才看见，这些人竟都是被一根长针刺入喉咙与额头，长针直接刺穿身体，竟无一生还。
　　能做到这样精准且一击毙命，定是十分深厚的功力才能做到，想不到如此闭塞的小城，竟也有武力如此高深之人。
　　但此人对他并无伤害，而是帮他解决了歹人之后便一走了之，倒也很符合隐匿江湖之人的作风。
　　——“江湖之人，行侠义之事，无需报偿，不可留名。”
　　齐吟风笑笑摇了摇头。
　　——又想到了。
　　他抬头望向面前绵延的山峦，心里谢过帮助他的仁兄，又有了几分惆怅。
　　——都到这了，哪还能再寻到呢。
　　他转过头看向面前一地的狼藉，和几个歹人的尸首，此时他除了惆怅，倒还有一件更加值得让他烦恼的事。
　　进入槿城只有一条山路，而这些歹人的尸首就大咧咧的摆在这不宽的小路中央。
　　他可不能一走了之，这些尸首摆在这里，挡着路不说，那些怒目圆睁和血液横流的尸身不仅会吓到行人，还会腐烂变臭，吸引野兽，那样对来往的百姓实在是危险。
　　思索一会儿，他还是决定将他们先拖到林子里。
　　正当他准备托起第一人时，安静的林子里却忽然响起起马蹄踏地的声音。
　　齐吟风眉头一皱，以为又是来取他性命之人，当即将歹人放下，又握起了剑。
　　可是当马蹄声愈来愈近之时，他也看清了来人的样貌，此人一身青衣长衫，容貌也未做遮掩，见前方有人，这人便紧拽缰绳，让马儿急刹停住。
　　齐吟风看到此人的穿着，便轻轻松了一口气。
　　因为这人穿着的青色长衫，乃是朝廷下发的官服。
　　那人骑着马向齐吟风走来，看到一地狼藉，问道：“此处发生何事，怎有死人遮挡道路？你又是何人？”
　　齐吟风反问他道：“你可是槿城官员？”
　　那人下了马，边走边观察脚下的尸身。
　　青衫人点点头：“正是。”
　　齐吟风暗暗观察此人，有些讶异。
　　因为这青衫官员……长得十分好看。
　　虽说官员中容貌秀丽者不在少数，但大多数边陲小城的官吏都是上了年纪的，因为中央不想用了，才打发来地方上的小城养老。可面前的这人红唇白面，同他应差不多的年纪，竟也在这小城为官。
　　“我行至此处，突然从林间窜出几个歹人想要取我性命，幸而我会些武艺，这才躲过死劫。”
　　那青衫官员听后点点头，简单检查过尸体后，又看着他疑惑道：“我未在槿城见过你，你又是何人，来槿城何事？”
　　齐吟风从暗袋里取出敕牒和告身：“在下名为齐吟风，朝廷派我来槿城上任。”
　　谁知那青衫人听后却猛地转身，三步并作两步的靠近他，又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最后看着他手中的告身和敕牒。
　　他突然变了副模样，顿时喜笑颜开。
　　“齐县令？诶呦，我可终于把您盼来了！”

　　“我不知道您何时会来，又想着槿城山路陡峭，您没走过，怕是难行些，便每日清晨来此处等您，没想到今日便让我遇到了。县令您走的真快，我还想着得再多等半月呢。”
　　齐吟风自报家门后，青衫官员立刻就变了一副脸面，不仅主动拦下了清理尸体的任务，还一路护送着他走了山路。
　　“您不必担心，我回去便派人来把这些尸体清理掉。县令您也真是英勇，这几日正说着来槿城的路上有盗匪横行，杀人越货，闹得城里的百姓们人心惶惶的，我还说等凑齐了人，便过来蹲守呢，没想到您直接将他们解决了！有您坐镇，想必槿城的那些寨匪以后肯定不敢再造次了！”
　　齐吟风点点头，慢悠悠的坐在马背上看着四周的风景。
　　此人一路上絮絮叨叨，虽平日里喜欢清静，但这一路太过清净，齐吟风倒觉得有了些人气儿。
　　这人说自己叫吴檐，是槿城的县丞，如今二十有五。他说自己是坪洲首邑生人，当年科举未能考中，家里人便掏钱给他买了个小官，结果不成想是在这山沟沟里。
　　“我寻思着就在这槿城先待着，反正熬的时间久，万一哪天能熬出头呢，我也不贪，到时候给我封一个司马啊长史啊什么的就行。”
　　齐吟风一路听着，此人话多，一句接一句，他也就笑一笑，答不上什么话。
　　“您之前那个老县令，本来好好地，不知道怎么的就染上风寒了，没几天就死了。槿城城小，没有县尉和主簿，他死了之后就剩我一个人，这几个月可把我累坏了！盼星星盼月亮才终于把您盼来。”
　　齐吟风点了点头，说了句：“辛苦。”
　　前方的山路更加陡峭，吴檐说此处需要下马步行。
　　“有您在了我就不辛苦了，您一看就是正人君子，也有学识，肯定比我治理的好！此处啊山路实在是有些难行，不过已经是最后一段了，翻过这段就彻底到槿城了。秋天的槿城可美了，虽然这城贫困，但我跟您保证，您绝没见过这种美景——反正我来之前是没见过啦哈哈。”
　　“您知道槿城为什么叫槿城吗，因为槿城到处都是槿树，夏天和秋天的时候，漫山遍野的槿花，诶呀，我这嘴笨，反正很美，很美就是了！要不是有这风景，我可一天都在这里待不下去。”
　　齐吟风依旧点头，这一路上坡，走的他劳累交加，早就不想说任何话了。
　　美吗，春江人也说春江很美，京城人也说京城很美，但也就都那样吧。平心而论这青翠的山确实美，山间的野花也好看，但……也就那样吧。
　　在看到尽头的天空的那一刻，齐吟风着实松了口气。
　　吴檐走在前面，他似乎走惯了这路，气都不喘一下。
　　“县令，马上到了马上到了，跨过这山头，下山的路就好走了。”

　　齐吟风想象过槿城的模样，大概是荒无人烟的山沟里，几个村落组成的小城。
　　然后他爬上了一座山巅，这里俯瞰，恰好能看到槿城的全貌。
　　确实是荒无人烟的山沟里，几个村落组成的小城。
　　但是整片山谷，布满着大片大片的槿花，同山谷以外的苍翠不同，槿花有太多种颜色，在阳光的照射下，只看得到槿花，一整片山的色彩。
　　明明只是一座山头，却仿佛跨过了一个世界。
　　古籍讲述，有“桃花源”，深藏于山谷，遍寻者不遇。
　　齐吟风读到时，曾想“桃花源”必定是仙阁阆苑，十里桃花，风过倾花羽，鸟雀落花眠。
　　而面前槿花灼灼，五光十色，从山峰看去，无数槿树将那小城包裹其中，似乎与他所想的仙境也并无不同。只有几缕炊烟告知此处他并非仙境，而是人间。
　　他有些呆愣，却正中吴檐下怀。
　　吴檐笑嘻嘻的看着他，也不催他赶路，只消让他安安静静的欣赏面前的美景。
　　“县令，我说过的吧，槿城真的很美，很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