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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裴大人醒了,不知昨夜休息得可好。”

      穆之恒面无波澜,开口是不咸不淡的客套寒暄,好似昨天的一切并未发生过。

      一切恢复到了最初,本该松口气的,可裴瑾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她有些烦躁,这莫名的情绪泛滥堆积,胸口很快不堪重负,如同即将倾塌的洞窟,土石破碎支离,一点一点掩埋她的理智。

      于是,不假思索地,她讥讽出口:“承蒙将军的照顾了,甚是好眠。”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

      两人离得远,不知对面的人在想什么,一时也没有回应。

      所有的目光一瞬间都靠拢了过来。

      摇摇欲坠的洞窟立时恢复平静,心绪清明过来,晨起的惺忪便完全消散了,裴瑾这时看清了所有情形。

      当看见被蒙着嘴,又被人扣住无法动弹的慕昕时,她的双眸闪过寒意,抬头间却又不见了踪影。
      四目相对,裴瑾缓缓道:“倒是我疏忽大意了,将军这般的人,定是神鬼莫测,发生过什么又如何能事事当真呢。”她抬起双手,向穆之恒走近,“昨日之事,将军需要一个交代,主谋便在这,关押、处斩,任凭处置,但请放了慕昕。”

      没走几步,长刀出鞘陡然横在身前,使她不得再前进半分,裴瑾没有反抗,她直直地看着穆之恒,面色无悲无喜。

      穆之恒也看着她,不作声。

      他知道对面的人误会了,不是不能解释,但终是消弭在了对方瞬间竖起戒备的神色中。如她所说,并非皆能事事当真,昨夜的一切终究只是各自的试探,说再多不过是徒劳。

      眉宇间的沟壑不消反重,气氛愈加凝重。

      所幸,流星马急报。

      男人收回视线,侧头对着站在他身旁的人低语几句,便转身离开了,未再多看身后一眼。

      压在头顶的黑云散去了,凝滞的空气重新流动起来。

      方才身侧的人仍留在原地,他看了眼周围,目光锐利。

      “鲍冲何在?”

      身后随即跨出一个彪形大汉,身量足有两人之粗,但他的动作却丝毫不显笨拙,只见他十分利索地转到男子身前,半跪在地,道:“末将在!”

      温泠:“你是这的头,说罢,怎么回事。”

      鲍冲眉弓一扬,暗暗嘶了一声,这是……要问罪的意思?

      可真不能怪他啊!

      就问,哪个人被劈了脖子关在屋里,醒了不得闹啊?这不让捆也不让绑的,闹成这样怎么还成了他的不是了......

      他娘的,就说今儿个背呢,前线不让上,军功都飞了,还得受这鸟气。

      他撇了撇嘴,摆着苦脸说:“参将,可怪不得弟兄们,这小兄弟醒来又吵又闹的,末将只能先把人扣住,再说他们的细作身份不是还没查明白……”
      声音越说越小,顿了顿,忽又颇为理直气壮:“由着他吵闹,生了什么祸端的话,末将担待不起的嘛!这不,刚把人控制住,将军就来了......”说罢,他瞥了一眼身侧被压趴在地面的人,觉得眼睛发疼,“那......参将,他们到底是不是细作?给兄弟们一个准话,咱们也好放人不是。嘿哟,这京里来的细皮嫩肉,搁这营里头,就这么碰一碰就啼啼哭哭,又青又......”

      “行了!”

      温泠神情僵硬地看着下首的大块头。
      他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想当初,多好一个缺心眼的莽汉,给将军养了一段时日,如今都能跟他玩起心眼子了。长脑子是好事,但作用在他身上,怎么都有点不得劲呢。
      面上不显,他说:“不是细作,把人放了。”

      这便是不追究的意思了。

      鲍冲一听,绷着的脸一下笑了个花开,“得嘞!”他起身指挥着放人,忽而又凑到温泠身边,试探地开口:“参将,不知现在前线战况如何,将军何时召我们上前线呐?胡蛮子内乱,这可是大好机会啊,弟兄们随时都准备着!”

      他这一问,将众人的视线又带了过来。

      温泠瞥了他一眼,“是不是大好机会,自有将军说了算,前线生变,本营这里,将军另有安排。”

      鲍冲面上别扭。
      想他参军以来,哪次不是打头阵,他死都不怕!可他现在快窝囊死了,留在这,净干些后勤的活,这不是拿顶门杠当真针使嘛!

      他支支吾吾了几声,又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杵着不动弹。

      温泠哪里不知道他心里头憋屈,一众将士又都看着。

      这个时节,平地起风便是大凶。

      他目光沉下来,肃声道:“心有不服?当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是本营,是我们的根!根没了,谈哪门子大捷,又谈哪门子功业!将军把本营交给众位,亦是把后背托付给你们,你们手里头攥着弟兄们的命!”

      鲍冲低着头,沉默不语,近九尺的大汉伫立在日头下,呼吸逐渐沉重。

      霍地,他单膝下跪,心脏处仿佛传来震动:“末将没有不服,末将必不负所托!”

      有队长领头,营地顿时宣誓一片:

      “不负所托——!”

      温泠抿着唇角,看向四周,双眼渐渐染上温度:“现在不是较劲的时候,守住了,自有大家的舒坦!”

      看着眼前的一切,裴瑾面容冷淡,可不知为何,她忆起那日义父倚靠在床头,连呼吸都那么勉强,可对她说起镇北军时,衰颓凹陷的双眼中依旧闪烁出星点亮光,与煦日暖阳之下的同出一辙——

      “人是复杂的。起初他们带着各自的少年梦来到这里,是不纯粹,却也恰恰最纯粹。披上这身铁衣裳,从此把命交在这黄沙之上,不是不懂生死,是不退。”

      但是,她想,
      把后背,托付给其他人吗?

      “让裴大人见笑了,方才多有得罪了。”

      男子温润的声音忽至近前,裴瑾回神,才察觉方才还在不远处的温泠,已经站在了面前。

      他的身后还跟着鲍冲,只见如一头黑熊般的身躯此刻半蹲着,脸憋得通红,小心翼翼地将怀里搂抱着的人放在地上,而怀里的人脚沾着地,便挣扎着直起了身,抬头看向裴瑾。

      那是一副含垢忍辱的表情。

      裴瑾怕忍不住,微微移开视线轻咳一声,温泠解释道:“慕小友身体不便,本想即刻带他去医治的,但他坚持要来找您,只能出此下策。”

      他对着身后使了个眼色,鲍冲见状,立刻上前,抱拳道:“裴大人,多有得罪,弟兄们手粗,惊着了两位,实属不该。”

      裴瑾不理他们,接过慕昕,手里的人瑟缩一下,只一刹那,裴瑾还是清晰地感觉到了。
      她撩起慕昕的衣袖开始检查他的上身,待看过一遍,面色已然覆上一层寒霜——自家都舍不得打的小孩,此刻他的后颈和手臂上,一眼可见泛着青紫。

      “这......”鲍冲见情势不对,就要开口,被温泠一拳肚子打了回去。

      理亏在他们,鲍冲这张嘴说什么也得给他闭紧咯,由着那嘴说下去,坏了交代他的事,这黑锅还是照着他脑袋砸。

      温泠张嘴便要说些什么,却见一只手攀上裴瑾的袖口。

      裴瑾垂下眼睑,小孩不哭也不闹,只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长袖中的手收了又放,她沉吟片刻,转身再次看向站着的两人,面上带着极淡的笑:“方才裴某在场,各位不过是秉公办事,裴瑾也并非不识好歹之人。”

      稍缓,她又道:“不过,有件事得劳烦两位了。”

      温泠面上维持着温和的笑:“裴大人这话严重了,什么事您讲便是,能帮的我们定当尽力。”

      裴瑾说:“原本今日我便打算启程上路,但如今慕昕受了伤,我担心他的身子在路上吃不消,可否容我们在这里多呆上两日,待慕昕好转,即刻离开。”

      押送辎重的大队当日便已回廉州复命,裴瑾虽不同路,但原本也打算当日启程上京的。昨日被扣留在此纯属意料之外,眼下只剩下她和慕昕两人,即便是从旸关到最近的嘉定城,足足也要行两日。

      两日,便是有马车,对于一个有病在身的人也勉强了,更何况她不想冒这个险。

      不想,适才拍着胸脯说话的人没有立刻应声,只他眉头微皱:“此事,倒也谈不上劳烦......”

      裴瑾截口打断他:“不会让各位太为难,只求一顶帐篷,其他所需,当是借用,一应消耗过几日便会派人补还。另外,将军那里......若是有需要,我可自去与他说明。”

      “裴大人莫要误会,”温泠笑得十二分和煦,“慕小友的伤本就应该我们负责的,何谈借用。只是......”

      话音方落,他倏地收起笑意,眉目疏淡,“有些丑话还得和大人说在前头,军营之地,只讲军纪,中州的规矩在这可说不上话,这里没有罗汉床,没有四菜一汤,更没有杂使仆役,风吹日晒、满身黄沙都是日常,残肢腐肉也不少见,不知如此,大人可能接受?”

      裴瑾抬起眼皮,眼眸看不出丝毫情绪:“还有吗?”

      “还有,近日战事生变,此处虽是大后方,到底凶多吉少,大人切勿随意外出走动,只要安分呆在营中,我们定当竭力护着两位安全,但若大人置若罔闻,就莫怪大伙不讲情面了。”

      这些绝不是空穴来风。自从将军赶走监军太监,不乏从京里来的堂官,或是被派来充当眼线,或是想沾些油水,被他们架着丢出旸关的不知凡几。眼下,因着一名随从受了点皮肉伤,便要求在旸关停留的,温泠很难不往此处想。

      裴瑾沉默下来,她听出了对方话语中的警告,但她在意的却不是这个,而是,他说的不无道理,边关险象环生,断不是停留养伤的地方,可若非不得已......

      袖口上的手晃了晃,“主子,我……”
      慕昕不开口还好,这一开口,便是他自己也一怔,这沙哑的声音是从他嘴里发出来的?
      “没事......”他嗫嚅着没了声,神色一下变得萎靡。

      慕昕的身子骨比之常人更弱些,这是裴瑾后来发现的事。
      她抿唇不言,拍了拍小孩的后背安抚着他,思量片刻,说:“参将的顾虑无可厚非,这些裴某都没有异议,回程延后之事,我决意不变,劳烦了。”

      温泠没太惊讶,本也未指望几句话就把人给打发了,但想起自家将军的交代,他神色缓和下来,挂起浅浅的笑:“在下也是秉公办事,得罪之处,望大人海涵。大人接着住昨日的幄帐如何,慕小友的住处......”

      正当温泠摸着下巴思索将人安排在何处时,裴瑾打断道:“不劳费心,慕昕与我同住即可。”

      温泠眉梢微动,却也没有多问,又指了指身后安分缩着的人,补充道:“鲍冲是这的守备,别看他一身蛮憨,比我们都会照顾人,有什么事尽可与他说。”

      突然就成了话头主角的鲍冲咂了咂嘴——得!又接了个老妈子的活。
      他应声堆起笑,挥着手比划起来:“正是!大人有什么需要的,找豹子我,别的先不说,三顿饭定不会给大人落下,男娃娃抱着轻得很,这要在我鲍家,不吃上三碗饭都不让下桌。”

      听见“抱着轻”几个字,慕昕唰地瞪向鲍冲,脸色一下涨红,因为过于愤怒,身体竟开始微微颤抖。

      鲍冲未料到他口中的男娃娃会对他露出这副狰狞的神情,前倾的头向后缩了缩,挤出了一个紧实的双下巴。

      慕昕绯红的脑袋又一下泛出了点紫。

      场面有些失控,温泠清了声嗓:“慕小友有伤在身,还是先行送回帐内让军医诊治,旁的之后再说也不打紧。”

      裴瑾没有异议,道了声谢,便扶着慕昕回帐内,鲍冲见状,走上前就要再抱起人,被慕昕眼疾手快地推开了,他说不出话,但连头发丝都在抗拒。

      裴瑾瞧这情形,婉辞了他的好意。

      鲍冲摸了把乱七八糟的头:“我抱着走两步就到了,你们这么走不瞎费劲嘛,两人瞧着都弱不禁风的......”

      他只在嘴边嘀咕了声,慕昕却一字不差的听了,原本拼死抵抗的手突然卸了力,他瞄了眼眼下泛着青色的裴瑾,默了默,猛地闭上眼,破罐子破摔般手指向鲍冲:“你!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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