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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除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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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柳皱眉,脸皱作一团,在萧策安愈发阴沉的注视下,好半响才冒出来几句不着边际的话:“庭州冯氏没了。听说有个小官,处理得一手好政务,冯氏被抄家后就着手对流民重新编户,将冯氏田地有条不紊地分给众多流民。这人升官了,恰是一州郡守,叫程潇。”
“您的幕僚,有才干的,也都陆陆续续走上官途,多是福泽一方的良吏。”
“殿下,您明白了吗?”
萧策安语调舒缓:“孤不明白。”
杨柳才不理他,“不明白就算了。”
但那双明净的眼睛却一直狐疑地看着萧策安,像两汪弯弯的泉水,倒映着星河寒烟,萧策安不由道:“有话直说。”
杨柳:“殿下,近来是否有人总在您耳边讲奉承话?您以前不这样的,可最近您却变得这么爱听人恭维,这可不是个好迹象。”
萧策安眼睛定定望着杨柳,杨柳正气回望,但被他黑沉的眼眸看得紧张,摸摸鼻子道:“您怎么这样看着臣?”
“除了你,还有谁每日都溜须拍马?”
杨柳实在冤枉,张口欲驳斥,又说不出话来,闷闷道:“臣以后注意就是了。”
此事梗在杨柳心头,回宫宴的一路上都止不住在想。
理智上来看,萧策安居于高位,听过的恭维之词必定不在少数,又不囿于儿女情长,不该这么不经夸。
可万一他就是不经夸呢?还是太子时就翻来覆去让人说恭维话给他听,日后做了皇帝,便是他没有这个想法,底下人也多得是要恭维他的。
怎么看怎么有昏君的风险,还得想个解决之法。
“裴遐,齐王今夜到底与你说了什么?”
几个衣着华美的年轻女子聚在花木前,裴遐面不改色:“不过是问候家中祖父几句罢了,有什么值得说的?”
杨柳顿住脚步,走也不是,回也不是,只好藏在花木后,等她们说完散开,避免与她们当面撞上。
杏黄衫裙的女孩骄矜一笑:“齐王殿下允诺过,要和我们俞氏议婚。你最好祈祷太子殿下能看上你,否则日后你进了齐王府,还得叫我一声姐姐呢。”
一只猫咪大摇大摆走来,从杨柳面前穿过。杨柳冲它“嘘”了一声,身后却忽然砸来一块石头,惊得白猫喵呜一声,蹭得杨柳藏身的枝叶不断摇晃。
“什么人?!”
裴遐眸光微闪,俯身捞出白猫,纤细的五指藏在叶下,对杨柳摆了摆,示意他安心,回身道:“慈宁宫的猫。”
众人神色各异,杏黄裙衫女孩接过猫,面上满是笑意,顺着白猫的毛,“这可是御猫,哪儿能容你这么粗心地对待?还是由我送给太后娘娘的好。”
既是慈宁宫的御猫,杨柳当下也明了,方才砸石头的调皮小孩是萧策安的侄儿,定南王萧策宁的遗孤。
她从叶后绕出来:“多谢裴姑娘出手解围。”
裴遐笑容多了几分真切:“小公子何必言谢,实在是客气了。自上次梅林一别,已有许多时日不见。只是年关繁忙,不好上门叨扰,还未曾登门拜谢。”
“小事而已,”杨柳笑眯眯问,“裴姑娘在京都,若是有不便之处,不妨道来。”
裴遐叹气:“想必你也听到了。上京前我兄长规劝我,我还不死心,见过了太子殿下,这才知道祖父的主意有多荒诞。”
“实不相瞒,我和兄长幼年丧母,在裴氏并不出彩,只是我容貌略好些,继母所出的妹妹又不愿意上京,才无奈顶上。”
杨柳对裴遐很有几分共鸣。
太子殿下和齐王殿下,无论哪一个都不是良配,可裴遐别无选择。
便如杨柳,若不是父亲有决断,胆敢冒着风险让杨柳继续女扮男装,依照家世,杨柳此刻说不定就被启元帝指婚给萧策安了。
这位太子殿下,满口教训人的话,不见一刻停过。与他做个君臣还好,食君俸禄忠君之事。可若是做夫妻,那便大大的不行。
杨柳问:“裴姑娘,我听说过你哥哥,若是有机会,还请裴姑娘引荐一二。”
他在裴氏里算是有才,杨柳还真想见一见。只是传言中此人狂浪不羁,未知可否。
裴遐满口应下。
待到宫宴结束,杨柳已是困极。
杨巍被启元帝留下,打发杨柳先回府。偏杨柳在宫门前又被宗临叫住,灌了一大堆京中近来的秘闻,脱身时,宫门前一片寂寥。
车夫驱车回府,沿着长街徐行,忽得停下,急出一头大汗:“世子,车轮坏了。”
赵庆浓密的眉头一下皱起,不死心地探视,最终回禀道:“确实是坏了,世子您不如走上一走。”
此处到家中,少说也要走上两刻钟,杨柳上下眼皮打架,往四处张望,还真叫她找到一辆低调的青蓬马车,很是眼熟,站在街边挥手:“停,停!”
驱车侍卫身着便服,面色冷酷,一板一眼地向车内禀报,里面传来一声:“还不进来。”
杨柳爬上去,连连道谢:“殿下,您真是大好人,谢谢您这么晚还送小臣和家仆回府,实在是小臣见过最热心肠的人了!”
萧策安换了一身玄黑锦袍,袖口滚着金边,随着动作在烛火下闪耀着金光,险些刺痛杨柳迷糊的眼,困意都散了几分。
他不应,杨柳吩咐车夫回家休息,催促侍卫:“赵庆,你来坐轼右。下个路口东拐,再南行,不多时就能到我家。谢谢何侍卫了!”
萧策安冷眼看着,却勒令侍卫西行。
“早知你胆子肥,”萧策安提起金杯,斟了满杯清酒,塞进杨柳手里,“喝了多少,醉成这样?继续喝。”
宫宴上的酒初尝绵密,却后劲十足。萧策安一看杨柳迷蒙的神色,就知道是酒劲儿上来了,哄着他多喝些,醉得更烂些。
杨柳说久了话,口干舌燥,接过来道谢:“您真好,还倒水。”
她闷下一杯,辣得摇头,挑起车帘往外看:“这月色也美。”
“您长得也美。”
“这地毯像是从波斯来的,臣还是头一次见,真软,真美。”
“山也美。”
“山上的树光秃秃的,没想到落了雪也能美成这样。”
赵庆坐在轼右,和侍卫一起赶车,听着杨柳不着边际的话,不由一阵绝望,恨不能捏着杨柳下巴灌一大碗醒酒汤。
旁边的侍卫也沉默着憋笑,还是头一次见喝醉了就嚷嚷着谁都美的人。
小世子再不清醒,今夜就要露宿荒野了。这是京郊有名的高山,听闻曾有一位大师在山顶圆寂,自此便是绝佳的祈福圣地。
省了两刻钟的路,却要爬一夜的雪山,赵庆也禁不住扼腕。
杨柳自然抗拒:“马车走了这么久,原来竟不是送我回府的?”
萧策安大掌圈住杨柳手腕,拉着他往山上去:“山不算高,一刻不停,夜半也就到了。”
这话在杨柳耳中不啻于一道惊雷。
然而杨柳对他的敬畏还在,挣了两下没挣开他的手,便也由着他去了,一步步往山上走。
青石长阶上结了霜,落了雪。雪窝子深了,行路便容易行差踏错。杨柳被萧策安抓住手腕捞起来,道了声谢,埋头继续赶路。
说起来,她总共只见萧策安离开过皇宫三次。一次是亲赴庭州,一次是故皇后祭日去沈家,一次便是今夜登山祈福。
庭州他也防着杨柳,浮现在杨柳眼下的,不过是他与臣下经手的冰山一角,但也叫杨柳沉醉不已。
在沈家时杨柳和齐王起了矛盾,不多久就被杨巍接回去了。
如今是第三次见他出宫。若论祈福,杨柳私心里认为,大兴国寺的效果兴许要比他登山来得好,也更便捷盛大。
不过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杨柳只管爬山就是。
但山途孤寂,萧策安望着杨柳泛红的脸颊,手下的肌肤也柔软顺滑,心头又浮现出长亭外那几个好男色的纨绔子口中的放浪话,打探道:“你对龙阳之好怎么看?”
杨柳睁着眼愣了一会儿,才分清他说得是哪个,当下一惊。
她又不是真男人,不关心什么龙阳之好,毕竟是旁人的事,随人家乐意就好,不需要她做评价。
可问她话的却是萧策安,她回话自然不能随心所欲,须得考虑甚多。
他双眸黑沉,唇角平直,面容严肃,看不出一丝笑意,显然很重视杨柳的回答。
杨柳不禁猜想,莫不是有人在他面前说了什么,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便想求证一二,也去尝一尝两个男子相恋的刺激?
于是正色道:“这臣是坚决反对的。上有所好,下必行之。尤其是朝中大臣,那更不行了。官位越高,越要严惩。”
萧策安眉头微皱,盯着杨柳看。
杨柳心里对被中伤的男子道了个歉,面上一副凛然大义:“前朝就有个断袖的皇帝,传得人尽皆知。后来朝中大臣也开始效仿,坊间身材瘦弱面容清秀的男子走在街上都要惴惴不安,唯恐被人抢入府中。”
“到最后,连南风馆都敢开在明面上。逼迫良家妇女为妓的事还没解决,男子也如此,偏偏皇帝喜欢,下面人扯大旗,再如何也禁不了。”
她偷偷看萧策安,见他神色稍霁,心也放了些,“不是说位高者不能爱男子,只是在其位谋其职,一人快活,却要诸多无辜之人受此牵连。若真要行此事,早早挂官辞去,那臣绝无怨言。”
世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人家大臣还能辞官,您这太子就老老实实干吧,求而不得的事,最好连想也不要想。
这句话杨柳没敢说出口,只是又问:“殿下,您身边最近都有些什么人?怎么听着都是些口蜜腹剑的诛心之语。”
“不就只有一个你。”
杨柳实在觉得他喜怒无常,总是给人扣帽子,禁不住反驳道:“臣可不记得说过这话,您莫不是睡糊涂了,自己杜撰出来的。您说臣每日溜须拍马,可臣都多少天没见过您了?可见您心里这么认定了,谁都改不了。”
便是日常,萧策安不问杨柳,杨柳也不主动搭话的。问到学问有关的,杨柳回得才多些,话都没说过几句,却被他认成佞臣。
酒壮怂人胆,杨柳甩开他的手,抱臂冷哼一声:“这明君啊,身边都是忠臣。至于那整日和大奸臣厮混的,史书上可也不少,您自个儿看去吧,说不得还能借鉴一二呢。”
萧策安倒也不恼,一时失笑:“你今日吃什么了?”
杨柳道:“左右没吃糖,倒是在您马车上喝了一肚子苦水。”
她嬉笑怒骂时,神采飞扬,眼眸弯弯,嗓音也没有什么尖酸刻薄,唯独语意冷冷的,一下就扎到人心里去,并不令人气愤,反而想听她多说几句。
新年新气象,萧策安是不愿意学杨柳骂人的,只不软不硬回道:“你倒适合做御史,往金銮殿上一站,袖子也不要卷,一句话顶上人家十句,连个脏字都不带,就能把朝臣骂个遍。还得再专门配个小内侍给你端茶递水,谁能骂过你?只是这晨间上了朝,晚上可就得备棺材了。”
杨柳打了个呵欠,“那就算了,臣胆子小,不敢骂人的。再说了,威胁、恐吓御史,按律是要杖十的。”
可见他吓唬人都不用心。
实在是困意肆虐,杨柳一心早早登顶,好小憩一会儿,于是在这落满雪的长阶上健步如飞,跌倒了就爬起来,冲在前面招呼萧策安和侍卫们快行。
但站得高了,偶尔举目四顾,总是瞥见些泠泠冷光,像是月华镀在雪尖,又隐约透着些诡异。
杨柳不动声色,只继续走了会儿,嚷嚷着累,渐渐慢下来,与萧策安并行,口中道:“您拉臣一把,没劲儿了。”
她在他手背上写了个“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