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病呻吟》瓦瓜

5、第 5 章

　　旁边就是门口，我有的时候可以听到隔壁教室传来的声音，一般是那种开心的大笑或者说话的声音。他们应该玩得很开心。我没有体会过这种滋味。班级团建我逃跑，我也没加入任何一个学生组织，我害怕这种场面，但有时候有点向往。
　　向往的感情是我好了伤疤忘了疼的一个体现。我在心里冷哼了一下，嘲笑我自己。
　　下一刻，我告诉自己快点儿学习，作业债欠了一屁股，不然到最后只能抄贝糖或者施阳的，还要被他们嘲笑。
　　只不过，伴随着隔壁的声音，我脑海里浮现起刚才那张和我对视的脸。
　　他实在是好看得不行。
　　这也是我为什么对他那么关注的原因，我可以记住他的书包，知道他来自哪里。
　　我又在思考自己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自己的心已经被施阳抢走，但是又会长出新的心来留给生活中的一些惊喜。我的人生实在是难堪又无趣，一点点悸动就会让我反复品味和思考，而且这是让我不去回想从前的一个有效的方法。但是我对这个人的悸动也只有这些碎片时刻，每天进空的自习室能看到他的东西或者人也在的时刻，无意之中对上一两眼的时刻，就只有这些时候。
　　这是怦然心动，但不叫喜欢。
　　剩下的时间，我想的不是从前，就是施阳，还有和施阳有关的金金，贝糖。
　　这就是我学习学不好的原因吗？但是，我已经很坚强了，我能好好地坐在这里，若无其事的和大多数同学一样，我已经很厉害了。
　　我没有真正的忘记从前的伤痛，而且能坐在这里正常地学习，生活。
　　我已经很厉害了。
　　五岁生日的时候，我爸爸载着蛋糕，我，姐姐，妈妈回家，我和姐姐坐在后边玩游戏，却被忽如其来的轰鸣淹没，姐姐很快捂住了我的眼睛和耳朵，我仍然能听到和看到，她即使比我大很多，但她的手还是很小。
　　是一片血泊。有人躺在血泊上面。
　　我认为我的记忆是从五岁之后真正开始的。
　　反正爸爸妈妈姐姐都没有怎么样，但是家里的大房子没有了，我的钢琴课也不上了，妈妈不再神采奕奕，我还经常看到她坐着坐着就流下了眼泪。我的姐姐也不喜欢和我玩了，她比我大八岁，她从每天回家到每周回家，再长大，她半年才回一次家，再再长大到现在，她一年回一次。我爸爸好像没什么改变。到现在，我仍然觉得爸爸和以前一样，但是我知道他比以前辛苦劳累多了。
　　妈妈从小就灌输我：“要好好学习，只剩好好学习这条路了。爸妈给不了你什么，只能靠自己，”
　　我姐姐应该就是在这样的培养下长大的，所以她成绩很好，现在过得也很好，经常给我发红包，让我不要和爸妈说。
　　我也想好好学习，可是我不能好好学习。
　　因为，我很奇怪。
　　我从初中就发现自己的问题，我和其他女孩拥有同样喜欢的人。也有女孩喜欢我，我也想努力喜欢她们，可是我发现这样的事情努力不来。
　　我有个高中同学骂我清高，爱装逼，天天揣着明白装糊涂，真以为自己是小说男主。
　　她给我写过二十四封信，我没有一次回应她。
　　但是这些都不重要。
　　我常常回想起来的事情不是这些，是我在厕所，在各种各样的床上，和在一些阴暗的角落里的时候。
　　这种体验很神奇。
　　第一次的时候好痛，可随后我感到了无比的快乐，这种快乐我这辈子都没体会过。那个人又喜欢我又讨厌我吧。我的身体总是留下奇形怪状的痕迹。很痛。他还会让别人一起，用力地打我之后，再让我体会无尽的快乐。
　　我不知道我是喜欢还是讨厌。我没有尝试过逃跑。其实我只是很痛苦，我感觉很羞辱，也很讨厌自己。但我不讨厌他，不讨厌他们，在那个过程里，我也不讨厌这个感觉。他们说我像条狗，说我恶心，我全部接收，并且认可。这就是我。
　　但现在我回想起这些事情，却很想流眼泪，我没有办法成为一个光明的人，就像施阳一样。
　　每次我想到施阳，我就会想到过去的自己。我幻想我被施阳压在身下，打我。然后发生一些和以前我所经历一样的事情。
　　想完后，我又觉得恶心。
　　他们会知道，总是被描述成单纯温柔善良的赵只是一个这样肮脏的人吗？
　　我又想发消息给志愿者，我想把我的所有事情告诉他，但是我知道我不能，我也不敢。
　　他又给我发来消息，在二十分钟以前。
　　【你要是没什么好说的话，我说我的故事给你听怎么样？】
　　我对他的故事不感兴趣，他要讲的东西大抵是经历了心理协会的培训，用来鼓励别人或者传递正能量的一套说辞罢了。
　　出于礼貌，我回复【好呀。】
　　可是他马上就告诉我，他又不想讲了。
　　神经吧。
　　我又不想回复他了，他今天给我的感觉很像AI坏了，或者是换个人了。
　　我又看到屏幕上冒出一个消息：【生气了？】
　　这下我觉得更荒谬了，他猜准了，但我和一个完全不认识的陌生人生气算怎么回事？本来这个心灵搭子活动完全就是姜星加塞给我的，我还真在上面花心思，无聊。
　　但我实在是无聊，我盯着屏幕发呆，按着键盘：【我现在坐在一个自习室，但是不是我经常来的那个，我经常去的自习室在隔壁，但是它今天被不知道哪个团体搞团建给占了。我喜欢坐在熟悉的教室熟悉的位置，所以现在我有点不想学习。是不是很像找借口？可是不学习我也很无聊，我会开始想很多事情，却没什么开心的。】
　　他没回复我，我又继续发：【你会自习吗？你在哪学习？图书馆，邵馆，还是仙楼？不可能是理综楼吧？】
　　【你是什么专业的？大几了？男生还是女生？如果你是女生，我要说声抱歉，我把你一直当男的看。不过你要是女生也挺好的，我的好朋友都是女生，我不会和男生交朋友。】
　　他这下秒回了，问我：【为什么不会和男生交朋友？】
　　我笑了一下：【你是男的，对吧？】
　　他不遮掩：【对啊。】
　　心灵搭子这个活动有个规则，就是不能向彼此透露个人信息，不管是性别、专业、还是其他的。我问的问题违反了规则，他的回答也违反了规则，不过在两个人的聊天窗口，规则看不见。
　　更何况，我们都不在意规则。
　　【所以你为什么不会和男生交朋友？】他又问了一次。
　　这个问题其实我不也不知道理由。我挑着轻松的理由回答：【就像我室友，一个纯是书呆子，另外两个喜欢打游戏，我不喜欢学习，也不喜欢打游戏，自然和他们没什么共同话题咯。】
　　【其他人呢？你不想认识其他新的朋友吗？】
　　【我不喜欢交朋友。而且我也是有几个朋友的，只是都是女生而已。】在敲下这行字的时候，我内心对施阳感到有些抱歉。
　　【那你是男的吧？干嘛和女生交朋友？要追她们啊？】
　　【对啊。女孩一般都漂亮可爱善解人意，和男的玩有什么意思？】我在胡说八道中领略到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快感，说实话的，我很想看他的反应。
　　【你见少了，男生也有帅气可爱善解人意的】
　　我不要脸地回复：【是啊，我就是啊。】按照我的经验，一般男的都会被这套说辞恶心一下，这样小小的恶作剧，让我很开心。
　　但他却没被我恶心到：【我也是这样的啊。】反而恶心到我了。
　　我喜欢男人，但我也觉得男人没有好东西。在我第一次恋爱的的时候我就领略到了，或者是在更小的时候我就知道了。我一想到有个男的对着手机散发着猥琐的笑容对着屏幕向我发这个信息，就有点恶心。
　　【你不信？】
　　【是啊。】
　　【那我也不信。】
　　【不信什么？】
　　【不信你是帅气可爱善解人意的男生。】
　　【你爱信不信。】
　　又没意思了，还不如写作业。
　　【我会自习啊，我课业很重，作业考试很多，压力很大。我在理综自习。你呢？】他又绕回去回答我之前的问题。
　　我对他的话半信半疑，还顺带撒谎了：【课多为什么还有空聊天？我在图书馆自习。】
　　他说：【因为我不爱学习啊。】
　　这话我相信，他说话的方式有点吊儿郎当，不像那种刻板印象里的爱学习的学生。
　　但这是大学，不是高中，可能他也是在胡说八道。
　　我回复：【可是我要学习了。再见。】
　　这好像还是我们第一次以正常的样子聊天。不是我发神经一般朝他打一堆他听不懂的字，然后收到敷衍的AI式回复。
　　过了几天，姜星找我，约我出门吃饭，顺便要采访我心灵搭子这个项目如何。我想了想，说的“还行。”
　　“还行？你们都聊什么了？”
　　我才不会告诉姜星我发神经的事情，我只是说：“就随便聊聊。吐槽我的老师，吐槽我们的课程安排。”
　　姜星用手掌托着下巴，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摇头，说：“这个活动是让大家深入交流，缓解烦恼，抚慰心灵的，你们就聊这么随便的啊？”
　　我不知道姜星说的话是不是含有其他深意，但我不想重提旧事：“可是大学生的烦恼就是这么简单啊。不像你们学社会学的，那么闲，还有心情想什么人生，什么心灵疗愈。”
　　我又补充：“而且，你想让我说什么？说……”
　　我还没说完，姜星往我脑袋拍了一下，不是我说，她打人还是有点疼的。她说：“哎呀，我就是想让你开心点，看到这个世界美好的一面。”
　　我顿了顿，还没张嘴，姜星又说：“虽然我知道对你来说很难。但是这不是在慢慢变好了一点吗？”
　　姜星就是那样漂亮可爱又善解人意的女孩。我笑了笑，学着她拍我也拍了她：“我知道！你别担心我，我不想死。”
　　姜星故作惊讶：“你想死？”
　　下一秒，我看到她大大的眼睛里泛起来的泪花。
　　姜星眼睛长得又大又圆，她的眼睛可以为她储存很多眼泪。姜星特别爱哭，我很早就知道。在初中的时候，姜星被老师批评了两句，眼泪就会哗哗流下来，看到什么感动的电视剧电影，也会止不住地流泪。后来姜星告诉我，她这叫泪失禁，简单来说，就是比较容易哭，开心也哭，生气也哭，伤心也哭，委屈也哭，有点情感触动就想哭。
　　我说：“我不是说我不想死吗，你怎么说我想死呢？还哭。”
　　姜星眼泪收回去得也很快，这个场景也真没什么好哭的，她用吸管搅拌着杯子里的奶茶，笑着说：“反正好好活着就对了！”
　　姜星是在这所学校唯一一个知道我的过往的人，也是让我能坚持走下去的人。虽然上了大学我们俩并不常见面，也很少聊天，但她是我最亲密的朋友。我和她矫情一下她就会哭得稀里哗啦，所以我很多想说的话只能藏在心里，不然就要看着她泪汪汪的脸收场了。姜星爱哭，逗她哭比逗她笑容易，可是她讨厌自己哭，她希望自己展现的是一个坚强阳光正能量的形象，每一次她哭，她就会说她形象有损。
　　尽管如此，无论姜星怎么爱哭，她在我心中的形象永远都很高大威武，就像那种……战神。她的背影挡在我的身前，让那些看热闹的人滚的时候，我第一次感受到了被在乎的感觉。还有，她拉住我，让我不做傻事的时候。她经常告诫我，要开心快乐的生活，不要当傻瓜。
　　姜星的担心都是多余的，我怕死，我胆小，我不想死，要死，我也想死得不那么惨。但我目前还没有发现死得不惨的法子。所以我宁愿带着自我厌恶和自我羞辱活下去，我也不想死。
　　而且就这样丑陋肮脏的我，竟然还会对别人生出希冀，希望有人爱我。我哪里舍得死？
　　为了让气氛轻松一点，我把话题挪回到她的心灵搭子活动上：“这个活动会持续多久？结束之后我会知道对方是谁吗？对方会知道我是谁吗？”
　　姜星摇头：“不会，连我们也不知道谁是谁。持续多久嘛……其实取决于你们，我们只需要定期收集你们的感想和收获，给老师交差就好了。”
　　我不知为何有些落寞，这样我就没办法知道那个AI是谁了。不过我只想知道他是谁，但不想让他知道我是谁。
　　姜星饭还没吃几口就被老师打电话匆匆叫了过去。她虽然课业压力不大，但是参加了学生会和一些社团，一天到晚比我还忙活。姜星说这种燃烧自己的方式让她感觉幸福。
　　所以我也很羡慕姜星，她有能让自己感觉幸福的事情。
　　姜星走前已经结账，并且很不客气地把账单马上发给我AA。
　　我离开之前，我又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庞，就是那个好看得不行的男生，他们那天占用了我常去的407团建。我远远地望过去，他还是很帅气，忍不住让人多看几眼。他身上存留着少年气若有似无，感觉要比我、施阳这样的人成熟一点，却又能感觉到身上清爽的特质。
　　就好像早秋。他像早秋。还留有夏天的印记，但和夏天不一样。
　　下一秒，我看到他手里拿着的烟，一丁点的好感又荡然无存。
　　他好像注意到了我的目光，眼神一转，落在了我的身上。
　　我不怕被他发现我在看他，因为他也在看我，他也不怕我发现他在看我。我再一次对上他眼睛的时候，感觉这次停留的时间比上一次长，也不那么感到害羞，我们就像彼此不认识但又熟悉的人。
　　我很感谢上天给我的生活又带来了一点额外的惊喜，当下的心情比刚刚那么明媚一些。他的模样能够给我带来多巴胺。
　　我还看到他身后跟着个漂亮女孩，看起来两人是来约会的。不过和我也没关系。
　　他们落座之后我离开，餐厅离学校不是很远，但还是有一段距离。
　　姜星载着我过来，她走了，我这回要自己走回去，我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在道路上行驶，一时间竟然感觉有些眩晕，眼前的景象，给我的感觉只剩下陌生。我们的学校坐落在老城中心，两年前我刚来到这里的时候，周围都是破旧的居民小区，以及一些看起来不那么现代的大型商超。学校附近的小饭店也很多，最不缺的就是麻辣烫和黄焖鸡饭店，总是有学生光顾，我特别怕去到那里，偶遇到自己班上的同学会很尴尬。不过现在仔细看起来却不一样，街边很多饭店换了新的，我从前吃过的一些很多已经不在了，但是光顾的学生还是那一批。这些店面焕然一新，标牌都是亮堂堂的，看起来都很干净明亮，以前的痕迹，完全都不存在了。不到两年的时间这座城市就能冲刷掉我这么多的记忆。但我不知道究竟要到什么时候我才可以真正冲刷我的记忆，变成一个坦荡的我，至少，在当下，我还是保留着部分的，从前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