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病呻吟》瓦瓜

23、第 23 章

　　真正的我在告别贝糖后走到了幽蓝。
　　我这回看清了这个酒吧的名字，叫Blue Dream。
　　蓝梦，我的梦不是蓝色的，我的梦是黄色的或者黑色的，我想。
　　还是叫它幽蓝更合适。
　　我走进去，看到了陷入蓝色的男人们。他们大多数人显然年纪比我大得多，在心理上我想喊他们叔叔，但我知道这样会被群殴。
　　如果喊得是爸爸，效果就会好很多。
　　还有一些年轻人，和我年纪差不多的，不知道是不是还是大学生，但是看起来很像大学生。哦，的确也有大学生，我看到远处在吧台上和一个老头热情拥吻的男人，是我们学院的研究生学长。
　　嗯，还有坐在角落里的那个，是文学院的学弟，我眼熟他。他一个人坐在那里，面露忧愁，静静地喝酒。
　　剩下的人，我看了一圈，没有认识的。
　　我朝着门口看去，又想到了那个雪天上演的煽情戏码。像天使一样的施阳降临到我的身边，完完全全扮演着一个救赎者的角色，给予我这个在地狱游荡的犯罪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当时感动不已，我甚至爱上了天使。
　　现在的门口自然没有雪，这片地方怎么找也找不到这出大戏发生过的痕迹，感动和爱慕随着时光流逝一点一点消磨，到现在我从回忆中品尝滋味，只觉得施阳好像我的家长。
　　我的家长甚至都没有这样管我。
　　我随便点了一杯名字很长的特调，抿了一口又苦又酸，酒气浓郁，这种刺激上至直奔我的太阳穴，下至给我的胃猛烈一击。
　　我想都没想就把它推开，这酒够坏，长得漂亮却有十足攻击性，离我越远越好。
　　突然，一只手握住了那个酒杯，我的心一瞬停滞，抬眼，看到来人，好像做梦一样。
　　“你怎么在这？”我诧异，随后浮现出不可能的猜想，并忍不住说了出来，“你不会跟踪我吧？”
　　何礼航挑眉，不回答我的问题：“我不能来么？”
　　他像个猎人一样环绕四周，最终把目光放在酒杯上，蓝色的光影映在他的脸上，更显得他五官笔挺。
　　我现在对何礼航没什么好说的，他现在对于男人的兴趣已经变大了吗？我在思考他取向转变的可能性，他一口就把我酒杯里的东西全部喝掉，和喝饮料似的。
　　“你很喜欢来这？”何礼航问我。
　　我的回答又真又假：“常客。”
　　何礼航一副“我就知道”的样子，说：“怪不得，感觉你好像很熟悉这个地方。”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嘲讽我，但我的确是有点生气：“对啊，不像有些人爱的是女人，男人也偏要碰一碰。”
　　何礼航歪头看着我：“赵只，你原来有这样的一面。”
　　我不懂“这样一面”是哪一面，我原来在他心里又是什么样的。看着何礼航，我的怒气来得快，去得也快，事实证明，呛他并没有让我感觉多开心，但我又不舍得离开。
　　“你不是想听我的故事吗？我又想到一些，我讲给你听。”
　　这个时候，有一个头发颜色是金黄色的，穿着紧身黑色背心、牛仔阔腿裤，皮肤极其白净的男人坐到何礼航的旁边，挑起他的下巴。
　　手还没碰到，何礼航的脸就先挪开，我看到他脸上不耐烦又嫌弃的神情，大多数人面对这个男人会露出的神情。
　　这个男人自讨没趣，抓起酒杯就走。
　　我觉得好笑，何礼航，你有什么好装的？
　　我说：“他长得真好，你怎么就这样让人离开了？”
　　何礼航看着我，比刚才看我少了很多笑容：“我更想听你的故事。”
　　我笑：“我的面子这么大吗？我的故事没那么有意思。你在这听我说枯燥无味的故事，不如好好享受一场风月。”
　　何礼航不说话了，只是盯着我看。
　　我被他盯得发毛，把视线挪开，放在什么都没有的酒杯上，这个酒杯有我的印记，也有何礼航的印记。
　　我说：“我经常来这里。大一的时候开始我发现这家酒吧，没想到学校附近有这样一个gay吧。我和你说，我和你真的不一样，我是天生的同性恋，我只喜欢男人，从小就这样。我当然是特别开心啊，我一个没有对象又□□旺盛的人，这里不就是我的天堂吗？然后我经常下课就来这里喝酒，找帅哥，我压力太大了，你不知道在学校里要表现出一副正常向上身心健康积极阳光的模样对我来说有多难，我要有……我要有做自己的时间。”
　　酒精上脑，明明我只喝了一点，但现在我已经晕得不行。我看何礼航，何礼航神色清明，丝毫没有醉意。
　　我继续说：“反正就是有段时间吧，我沉迷了，沉迷在酒精和男色里不能自拔，刚刚朝你搭讪这个人，嗯，我以前也是这样和别人这么搭讪的，我更不要脸，我直接抱住我喜欢的，狠狠地亲他们，不管他们对我有没有兴趣，便宜总是被我占到了不是么？”
　　“反正就没日没夜地在这，身体也变差了，精神更是堪忧，行踪不正常，我被怀疑了，不知道是不是被怀疑，最后被施阳逮住了。你记得施阳吧？我的那个朋友，我那天还和你说过他呢。他就像英雄一样，从天而降，打断了我即将开始的一个热吻，气冲冲进来，从帅哥的怀里把我拉出来，那一刻我人都懵了，我都不知道他是怎么过来的，又是怎么发现我的，反正他好像就是特意过来抓我的。我看到他的时候，我感觉我构建的世界一点一点碎掉了，两个我就这样重合在一起，两个世界混为一谈，太荒谬了。我像一个做错事的小孩，被他拉住的那一刻眼泪就哗啦地掉下来了。那天还是一个大雪天，零下十度的天气？可能没有那么冷，我记得施阳穿的是他的短款羽绒服，天气冷的话他会穿长款。”
　　我一边说着，一边心虚，我编撰了一些情节，我很羞愧，不想告诉何礼航，我没有在这里搭讪，也没有和哪个男人发生过故事，我来只是想找一个可能爱我的人，但我不想让他自以为我很脆弱，也不想让他理解成他在我这里很特别。
　　何礼航默不作声，一直听着，姿势仿佛也没有动过，表情没有一丝起伏，像个木头人，但这样的他给了我继续说话的勇气：“然后我们两个就站在幽蓝的门口，不对，这个酒吧叫蓝梦，我习惯叫它幽蓝，我们就站在那个地方，你看门口那里，我忘记我们说什么了，反正他很难过也很气愤，让我不要自甘堕落，最后我们一起跪在冰冷的雪地里，荒诞极了，我抱住他，和他发誓，我以后肯定再也不来了，那个天真的很冷，我的眼泪流出来没一会，感觉就要结成冰，泪水粘在我的脸上又干又疼，我的心也疼，我被我喜欢的人发现我不堪的样子，偏偏在这之后，我更喜欢他了。在那之后，他竟然还像往常一样对我，把我当作好朋友，也没再和我说什么，他不讨厌我。”
　　我说到这，又感觉很痛苦：“所以你懂了吗，何礼航，你懂为什么我会喜欢他了吗？”我的眼泪不知不觉地留下，它流到我的嘴里我才发现我又哭了，“就算我知道他对所有人都这样，我还是像傻逼一样期待什么。”
　　何礼航伸手替我擦眼泪，我把他的手弹开，何礼航的动作太温柔，神情太迷人，我不想再次沦陷。
　　我硬气地说：“你看施阳，发现我坠入深渊拼命把我拉上来，再看看你，就想串掇我沉沦，彻底变成烂人。”
　　“变成烂人？只向我沉沦，怎么就变成烂人了？”何礼航捏住我的下巴。
　　我不打算回答，本来说这话只是突然想到才说的。反正何礼航不会在乎。我又开始指摘：“还有，你不是说你不混迹酒吧么？怎么出现在这里？”
　　何礼航故作惊讶：“原来你会相信我说的话啊？那我说我爱你你怎么不信？”
　　我不服气：“我说我喜欢你，你也不信。”
　　何礼航的手捏得更紧了一些：“对啊，你不是和我说了对不起，我其实喜欢施阳了么？我还信什么？”
　　我吃瘪，我想说，人不一定只能喜欢一个人的，我可以喜欢施阳，我也可以喜欢他。虽然我的表白的确是出于施阳的刺激，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我也是真心的。这个想法未免太过渣，我也没必要和何礼航在这个问题上扯来扯去，吃亏的只会是我。
　　何礼航最终松开我的下巴，和我说：“我还挺喜欢这个酒吧的，蛮有格调，可能以后会喜欢上混迹酒吧了吧。”
　　我不置可否，不知道他说的话哪里是真，哪里是假。我亦如此，隐瞒太多，为了隐瞒在必要的时候选择欺骗，而欺骗就会越来越多，我越来越习惯欺骗。我给我自己打造了一个形象，创造一个新的我，创造一个新的假世界，在这个假世界被打碎之后，再通过欺骗建立新的假世界，我不要让这些人知道真的我。
　　所以对于何礼航的说辞，即使是欺骗，我也不会难过。
　　和何礼航这场谈话并不算愉快，我在酒吧也全然没了兴致，酒精持续攻击我的大脑，昏昏欲睡。
　　无暇再和他扯皮，我说了一声我要走了起身离开，发现何礼航还跟在我的后面。
　　“你怎么跟着我？”
　　何礼航就在我的右后方走着，和之前很多次一样，但我感觉到我们之间的距离远了一些。
　　何礼航的脚步很轻，说话的声音也很轻，可能是因为天地广阔，我们太过渺小，一切都很安静，我喜欢这种能够让我觉得渺小的时刻。
　　他说：“赵只，你话真多。”
　　我不理解，他这是嫌弃我，还是讨厌我，何礼航最近老评价我，却没什么正面表达，我加快脚步，想把他甩掉。
　　他的脚步显然也加快了，我们之间的距离甚至更近了一点，我能听到何礼航嗒嗒的脚步声，还有轻笑。
　　我们就这样一前一后回到学校，一路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