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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本宫收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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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完了药尚且还没到午饭的时辰,宾方采却直接带着李长欢去用了午膳。
一样是些简单的饼和馒头,随便应付了几人便都跟着军营的炊家子们去了街上。
宾方采说,今日放粮,营里的负责炊事就那么多个,军营街头两边跑定然是人数不够的,她们早晨把事情忙完了自然应该去帮忙。
他们到的时候,万府门外已经支好了摊子,得到消息的百姓都已经捧着碗在小兵的指挥下排好队。
负责炊事的炊家子知道她们要来帮忙便放松多了,嘱咐好注意事项后,除了几个留下来维持秩序和收摊的小兵,便都走了。
李长欢搅了搅她面前这粥桶里的白汤,这粥真是……稀如米汤。
据说今日拿出来的米除了从军营里挤出来的,还有万府的存货。
尽管二者合一,还是只煮出了几锅清汤寡水的粥。
桶里的粥水米分离,在勺子的搅动下米粒才漂浮在米汤之中,下一刻她勺子一提,百姓的碗中便多了一勺稀稀拉拉的粥。
林椹意和晓阳跟着管秩序去了,她们四个女子便围着两大桶粥,重复着搅拌舀起的动作。
早晨刚刚研了那么多药,李长欢的手臂几乎要麻木了,她本该放下勺子甩两下僵硬的手,但面对一个接一个捧着碗迫不及待的百姓她便也不由的停不下来。
面前是急迫的需要一碗粥的百姓,手下是一勺一勺渐渐见底的粥桶,百姓得到的粥也愈发稀薄。
待到粥桶彻底见底,再也挤不出一滴米汤的时候,仍然还有不少排着队没有喝到粥的百姓。
而喝到粥的,也未必就填饱了肚子。
管秩序的小兵已经开始疏散排队的人群,李长欢遗憾地看了眼排到她面前的大姐,宾方采则是为难地对面前的人说:“抱歉啊,今日已经没有了。”
李长欢面前的妇女闻言不受控制地跪下了下去,或许是饿的没了力气,她连哭嚎的声音都不慎有力:“咋偏偏到我就没有啦!”
一早她听说消息便欣喜若狂地前来排队,随着桶里的粥渐渐变少她焦急万分,如今这个情况尽管她极力压抑住自己却还是不受控制地在众人面前失态了。
她情绪失控地坐在地上念念有词,不断地嘀咕着。
“凭什么,凭什么……”
她身后背着的,尚在襁褓中的孩子大约是感受到了母亲的情绪,也跟着大哭起来。
见状,周遭的众人也感同身受,有人已经默默地落下几滴泪来。
孩童尖锐的哭声,周围人的唏嘘声,还有鲜少的几句谩骂,充斥着整个街道,一时间噪杂不堪。
李长欢连忙绕道出来扶那妇女,奈何她手中没有力气,根本无济于事。
她短暂地垂眸,心中瞬息万变。
这都是大庆的百姓、她的子民,她从小受他们的尊敬,享天下人之供奉,如今是轮到她为大庆的江山社稷奉献的时候,她却无能为力……
“姐姐,快些起来吧,地上凉,”关衫帮李长欢一起把跪倒在地的女子扶了起来。
宾方采凑过来摸了摸她背后哭闹的孩童,念叨着安抚孩子的话语。
众人已经慢慢散开。
这时一个看上去年过半百的大婶向着人群逆流而上,冲至她们这里。
“你在这丢人现眼个什么劲儿,快,跟我回去。”
刚刚情绪稳定些的女子见到她,眼泪又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
李长欢眉头紧促,瞪着那老妇,话语间染上了十分明显的愠色,声气都随之尖锐了些:“你是她什么人?”
那老妇也毫不示弱,强硬地拉过女子,大声呵道:“你管得着吗?这是我儿媳妇,这是我孙子!你算老几,松手。”
说着,便伸手重重地拍在李长欢拉着那女子的手上。
“啪!”
闻声,李长欢的手背也随之感到火辣辣的刺痛。
见状乐菅步子一跨,两步便拦在了李长欢前头:“你面前的是漾欢长公主,放尊重点!”
老妇闻言,脸上更为狰狞,似乎并不不相信乐菅的说辞:“管你是哪个!”
“诶你这人……”乐菅脸上都能拧出水来了,刚要回怼,便被李长欢打断。
李长欢虽然生气,但终是懒得再惹是非,口头上的便宜,不占也罢,她重重叹了口气:“乐菅,不必了。”
随即她转向哭得稀里哗啦的女子,温声道:“既然是你婆婆,那还请快些回去吧,免得孩子也着了凉。”
女子没有说话,只是抽噎着点点头。
李长欢想了想又道。
“关衫,你和阿椹送她们回去吧。”
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好了放在仅有的马车上,马车里便再也坐不下人了。
晓阳驾车,她们便挨着他坐下。
乐菅帮着忙把东西整理好,也顺势挤在旁边:“要我说殿下,哪能让那老婆子那样吼您?还动手!”
是啊,哪能啊?
要是还在京城,高低要给点教训。
但,就在刚刚,李长欢突然就释然了,要赢得别人的尊重,从来不是给点教训、威胁到位就能行的。
“黎民一个,都不容易,何必计较,”李长欢豁达道,打了个哈欠,悬空的双腿悠然地前后摇了摇。
她心里却依然想着李栎给她的信,尽管信纸已经化为灰烬,内容却还深深地印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如今甸州受乌托人影响至此,若人在京城的皇上真的和乌托人有染,那么他们还守得下甸州吗?
尽管她相信晏凌绝领兵的能力,想到这里却还是禁不住汗毛竖起。
闻言乐菅叹了口气,没在说话。
宾方采本来还百无聊赖地和晓阳搭话,听她这话,好不正经地笑了,拍了一下李长欢道:“其实你啊,明明就一不太斯文的败类,却总是生出些本不该属于你的悲悯之心和责任感,你说你累不累啊?”
面对这毫不掩饰的嘲讽,李长欢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又在她手背上揪了一把,扔出句十分“败类”的:“死蹄子,嘴里放的什么脏东西?何不以溺自照?”
这才算解气。
被骂了宾方采却一副得逞的模样微张嘴巴吐了吐舌头:“没脏东西啊!”
李长欢懒得与她计较,说起来,她前半生的确过得有些败类,仗着身份欺男霸女,把京都的权贵都得罪了个遍,有点风骨的都不把她当回事。
旁人看在她身份巴结她,她还真当自己人缘好了,直到现在狐朋狗友都散了个干净才终于如梦初醒。
这时她头顶刮过一阵轻轻的微风,和平日里刺骨的寒风截然不同。
李长欢这会儿对风十分敏感,双眼微眯抬起手掌:“这个方向怎么也有风?”
是从南边的山下吹上来的。
不等她多想什么,便见关衫和林椹意自不远处走来,似乎十分急迫。
走着走着,关衫几乎是小跑到了李长欢面前。
本就在等他们一起回军营,好不容易等到了,关衫却道:“殿下宾娘子,奴婢听闻城西有商户开仓放粮,高价出售,十八文一斗呢!还要买到三斗才肯卖。”
李长欢并不太清楚这个价位,还萌生出一丝欣喜:“果真吗?城中还有粮,怎的不早些放出来?”
“千真万确。”
按理说许多商铺的粮在封城之际就已经被百姓疯抢,如今竟然还有保留?
宾方采本还在因这价钱瞠目结舌,闻言恨铁不成钢地一巴掌拍下李长欢背上:“殿下!什么时候放出来百姓也买不起啊!”
李长欢结结实实地挨了她地打,诧异道:“疼——有就很不错了不是吗?”
二人争执,旁人都不敢开腔,深怕被拉去评理。
“殿下嘞,京城最好的米都才六文一斗,蜀地寻常米才二三文一斗,足足高了十倍不止,您以为百姓都很有银两吗?!饥荒这些日子恐怕早就耗干净了。”
宾方采在外历练久了,并不像李长欢那般“天真”,这会儿几乎是有些愤怒。
听了她的解释李长欢也明白自己不占理,但还是睨了她一眼。
旋即又道:“走,看看去。”
她本想吩咐下人都先回军营,她和宾方采去城西即可,晓阳和乐菅却还得坚持跟来了。
乐菅就不说了,本就像个跟屁虫似的,倒是这个晓阳。
几次三番都跟个狗皮膏药一样甩都甩不掉,一问就是将军要我保护殿下的安危,属下不敢擅离职守……
李长欢本还担心找不着地儿,等走到城西她就明白了——这根本不可能。
城西一家十分阔气的铺子被堵的人山人海,后头的人多是跟着凑热闹盼着能捞到点粮食的,而前排的则是些硬茬。
四人好容易挤过人群到了店门口,李长欢的发髻都险些散了,若不是早就脱了披风,那雪白的兔毛恐怕就被蹭成擦脚布。
铺子大而贵气,想必从前也是家十分讲究的酒楼,只是现下冷清了些时日,招牌上落了许多灰,便逊色了不少。
李长欢定睛一看,那招牌写的竟然是“花酒阁”。
早些年京城就有这么一家,只是老东家去世了以后,儿子十分不争气,运营不下去便关门了,从此销声匿迹。
李长欢记得,想必宾方采也是——花酒阁那不争气的新东家与京都一权贵之子很是要好,早些年被带着去过不少宴席,李长欢和宾方采也因此对他有所耳闻,但自从出了那件事儿……
李长欢和宾方采对视一眼,迟疑道:“姓余?”
稍加思索,宾方采不太笃定地说:“余应乾。”
说着二人便又往中间凑,想看看众多家丁中间围着的人,究竟是不是她们猜测的余少爷。
只见几个因饥荒饿瘦了的汉子站在中间,因不满粮食的定价与卖家起了冲突。
若不是那卖家被一个个人高马大的如同打手的家丁护在身后,恐怕早就要动起手来。
“诶哟各位啊,咱们何必互相为难呢,大家能买就买,不买就散了,米在我这里,大家不出钱光是守着也没用啊!”
一语毕,余应乾满不在乎地持着扇子轻轻地在胸前拂了拂,下一刻却如见了煞星似的从椅子上坐直,整个人僵住。
“漾……漾欢公主!”
宾方采微张着嘴,有些不可置信地盯着面前被众星捧月着的干瘦男子:“诶!怎么当真是你,看来我的直觉没错。”
余应乾看看李长欢又看看宾方采,还是有些没反应过来,只是下意识地站起来拱了拱手:“漾欢公主、宾姑娘。”
虽说他没有第一时间认出宾方采,但李长欢的脸一出现他脑海中便应激似的地闪过当年在京城中当面羞辱他的身影……
多年前余应乾对关衫十分中意,私下里便找过关衫,谁知关衫根本不搭理他。
余应乾便在一群狐朋狗友的撺掇下,意图先斩后奏,待生米煮成熟饭,关衫再不愿意也只能做他的小妾。
漾欢公主的人又如何?还不是只能放低身段匍匐在他身下?
不料,事情不但没能得逞还闹得人尽皆知,李长欢当众亲自动手扇了他两巴掌又命人把他打了个半死抬回家里。
彼时李长欢刚刚及芨,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却将他凌辱至此!另他多年来在京城沦为笑柄,根本抬不起头。
然而就在现在,那个招摇过市的女子一身稍显单薄的素衣绣?,和从前大相径庭。
一双狐狸般的眼睛却丝毫没变,犀利地直勾勾地盯着他……
当年事情发生的时候乐菅还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现下根本不知为何突然就剑拔弩张,只能做足了气势,抱胸站在李长欢身后。
“公主殿下怎的莅临甸州了?”余应乾渐渐缓过心中的诧异,问道。
不等李长欢回话,宾方采便讽道:“东家您,整日关起门来做发财大梦,自然不知。”
真是冤家路窄,一想到把粮价抬至十八文的奸商竟就是余应乾宾方采心中怒火就直冲天灵盖,险些头发就要烧没了。
余应乾咬牙切齿之际,便听李长欢轻飘飘地扔出一句:“余公子,借一步说话吧。”
雅间中,余应乾仍旧放不下他那该死的扇子,时不时便拍上两下。
“公子别扇着凉了,您是囤了粮,囤药了吗?”宾方采“好意”提醒道。
余应乾感受到她的敌意,放下扇子,笑道:“这倒是没有特意囤,不过该有的肯定少不了。”
李长欢张望了下四周,笑道:“果真是富丽堂皇,公子这些年离开京城想必是日进斗金。”
多年过去,余应乾仍旧无法抑制对李长欢的畏惧,只能尽量地让自己看上去从容些:“哪里哪里,公主见笑了。”
“只是这屋里的东西终究是有些陈旧了,”李长欢淡淡道。
“公子把这批粮食出了,想必就能好好修缮一番了吧,”宾方采毫不犹豫地接话。
余应乾眸子一垂,抬起之时只见李长欢不知何时已经靠得十分近了,近到从他手里薅走了他多年从不离手的扇子。
“公子有多少存货,卖完了够修酒楼吗?”
余应乾为难地和她对视一眼,随即又垂眸:“这……”
他犹豫之际,李长欢突然猛地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拇指上的扳指和桌面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大声呵道:“本宫管你多少,这样的国难财你都敢发!不怕遭报应吗?现在本宫命你全部拿出来,本宫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