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3、爬龟婆·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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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里大概有七八个人，无一例外的都是没有什么反抗能力的稚童、少年。
看见有人来，密室里的人都‘呜呜’地叫着，他们的口被绑缚着，无法开口说话。
“不要害怕，我们是来救你们的。”何卿云说道。她解开离她最近那个少女的绑绳，搀着她站起身来。
少女的睫毛上还挂着盈盈泪珠，眼尾绯红，一看就知昼夜不分地哭了好久。眼中的惊惧还未回过神来，愣愣地看着他们。
她的脑后还有凝固许久的血迹，是经历重创后，失去了意识，才被人绑到这里来的。何卿云环视一圈，发现每个人身上都有或多或少的伤痕。
“你能告诉我，你们在这里都经历过什么吗？”何卿云与她平视，让自己显得温柔可亲。
那姑娘嘴唇还颤抖着，原本秀丽的面容毫无血色，她双目失神，瑟瑟地道：“他们把我们抓进来……在外面杀死了很多人，很快就到我们了……好多惨叫，彻夜的惨叫……”
彻夜的惨叫……
何卿云低头沉吟，也许这就是谷阳人认为药局遗址经年闹鬼的原因。
“里面有一个孕妇，有一个刚出生的孩子，还有好多好多……他们根本不是人，是一群地狱来的恶鬼！”她双眼布满血丝，扯着嗓子倾诉自己的绝望。
滴着血的断头台等着自己，同伴凄厉的哀叫逐渐杳无声息，也许下一秒就是自己的死期。
每天生活在这样暗无天日的密室，又有这样惨绝人寰的经历，他们的神志已经分不清什么是现实什么是幻觉。
何卿云道：“带他们出去吧。暂时是问不出什么了。”
“看来还是得从邝懿姑娘的笔记里找线索。”岳清穆叹气。
“岳县尉。”何卿云问道，“你待过谷阳府衙，里面都有些什么人？”
趁着官兵还未到阵，何卿云打算先对谷阳府衙的内部有个大致了解。
岳清穆记性极好，他道：“谷阳算大郡县，设有县令、县丞、县尉各一位，下设署长，舍人，令使更是不计其数。其中比较值得注意的也就是本地的县令县丞。县令胡芜出身启州里的大族胡家，当然，放眼中原各世族他们家铁定是不够看的，但也是走关系上来的。”
“县丞许营是隔壁梁溪城的人，他家在梁溪当地也是有头有脸。被推举后来到谷阳当上了县丞。府衙其他人也没什么好研究，谷阳大部分实权都在他们那里。”
“至于现在的县尉……据说是京城下放过来的，他犯了大罪过，本来都要被砍头了，结果被他们家保下来了。现在在谷阳也是一问三不管，平日里见不到人影的。”
何卿云听后也没多说什么，只笑着问道：“能当上州郡的官员，多多少少都有些门路，说了这么多，那你呢？”
密室内刹那静了下来，宋横玉和刘武灵把众人带出门，这间屋子里只剩下何卿云和岳清穆二人单独相处。何卿云明显能感觉到岳清穆的身体在一瞬间中紧绷，翻看笔记的手也僵停在半空。
岳清穆转过身面向她，温润清澈的眼神变得阴翳，透出前所未有的危险气息。
“你没有武力，根本做不了县尉。又没有家世，没有人推举你。你能告诉我这三年的谷阳县尉你是怎么当上的吗？”何卿云轻笑。她并不在意岳清穆是否会对她不利。
岳清穆吸了口气，闭眼无奈，“何小姐，我知道以我的武力根本对付不了你。更何况外面还有一个刘校尉。你们两个能完好无损地从阙都城闯出来，我是真佩服了。”他说到这还拱拱手以示敬意，“如果你想知道我不介意在这之后告诉你。”
“呀，原来你知道我们是通缉犯啊！”何卿云很惊异，歪着脸瞧他，屋子里的气氛总算活泼起来。
“这很难吗？何谧小姐。”岳清穆呲着牙乐，“虽然那个画像只描摹出你的皮相而并没有画出你清丽灵慧的神韵，但这已经足够令我认出你们来了。再说你们两个前几个月闹出的乱子极大，骆玄的海捕文书又贴发及时，全中原都知道有人青天白日打骆玄的脸。”
何卿云呵呵一笑，两人又欢欢喜喜地出了门，仿佛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谷阳官兵踩着黄昏的最后一抹亮光到阵，他们乍一看齐整排列，铠甲都擦拭得一水亮银色，至少面上看上去镇得住场。但实际上来了的这三十七个人有一多半和自己手里的武器不是很熟的样子。
细窄的药王巷小道顿时被围得水泄不通，百姓看见官兵到来纷纷噤声，只在下面窃窃私语。
一四十上下的中年男子在官兵腾出的夹道中，悠哉悠哉地踱步。身着松绿色鹤纹锦袍，头顶乌纱帽，腰间还挂着一枚金丝玉做的谷阳官府信印，玉质雪白如纨素，浅黄如蜜糖。通身的富贵难言，俗不可耐。
“释德大师，这是怎么回事啊。我在府里待得好好的，怎么就被人叫到这里来了。”来人看着满地乱象，愁得直皱眉头。
他们之前已经把能说的都告诉了释德，释德隐去何卿云和刘武灵等人在这件事中发挥的作用，只把这件十二年的冤案从头到尾复述一遍。
“许县丞，你看……”释德侧身，把那些恶人的身形露出。
许营本来以为不是什么大事，肯来到这小地方已经是他纡尊降贵了。没想到一个线头扯出这么大一摊乱子，他傻眼了。他又想了想这桩事情与上面那些人的勾结交易的可能，整个人脸色比他腰间的玉块还白。
这案子太大，后面百姓也在跟着听，这要是从轻发落，事情传出去，谷阳府衙还要脸不要？可这案子指定和上面有牵扯，这要是处理不好，肯定得罪权贵。
啧。许营一想到在家里躲清闲的县尉，真是心里憋了一通火。
他狠心下令，“把这里所有的人都带走！别管什么受害者，杀人者，还是这些夹山寺的，通通带走！”
“还有你说的，第一江山酒楼的商队，也都找人带走！”他挺起胸脯，装出样子，“真是的！这帮人都要翻出花来了！”
官兵给那群人带上镣铐，清点人数把他们带走。四周的百姓渐渐散了，许营看了一圈，最终把目光放到站在一旁的何卿云四人身上，“他们是干嘛的？”
释德凑上前，道：“小寺的客人，来这里小住。和这件事没什么关系。”
许营不耐烦道：“没什么关系来这里做什么？知不知道什么叫‘此地无银三百两’？”他挥手施令，“把他们也带走！”
何卿云与众人相视，心道：这算完蛋了。
谷阳府衙设立在东市，那里屋子老旧，人也老旧，都是些常年足不出户的老人。东市比西市冷清，但又比药王巷所在的西阳街有人气。躺椅被收进屋子里，一天中吸饱阳光的被单褥子被吹得鼓起来，流浪的小狗小猫也聚集在这里等待挑拣人的剩饭。
青石板上，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惹来大伙的注意，仔细数数竟约莫有六七十人，真是谷阳多年不遇的奇景。
“为什么完了？”宋横玉问，“交给官府来管不是更好么？免得我们动手。”
何卿云道：“药局里这些人，能杀这么多年人而不被发现，归根究底不是我们有多高明，而是这么多年根本没人去查，这只能说明有人在保他们。谷阳城里能值得怀疑的也就是这些官员了。”
“这个许县丞上任不到五年，看他刚才的脸色我估计他不知情。”岳清穆加入讨论，“而且我刚才翻了一遍邝懿的笔记，我发现有些事情得到了解释。”
“比如？”
“邝懿的笔记是从谷阳封城后开始记录的，里面记载了谷阳当时四名高官，尸位素餐就算了，关键他们行事荒唐，戕害女子，还爱吃人肉喝人血，行事猎奇，简直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笔记上的人名刘武灵扫过一眼，便道：“这四个人在谷阳解封后继续在谷阳就职，我估计前三年每年死的四个人都是因为他们四个，而了解内情的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就像药局里的人，选择了隐瞒。”他手指这最后一个名字，“胡芜原本不过是个县令令使，其他三个人被调走后，他倒摇身一变成了谷阳县令。成了这些恶人的保护伞也不令人意外。”
“如此说来，这桩案子如果落在胡芜手里，那么有极大的可能不了了之？”何卿云问。
“而且还有可能把我们全部灭口哦。”刘武灵冲她挑眉一笑。
何卿云：……
“这算不算自己把自己给作死了？”宋横玉已经放飞自我，语气很是乐观。
何卿云很尴尬，她一开始就一头热，连第二预案也没有。事到如今她只能宣布：等死吧。
“我哪能让你去死。”刘武灵笑道，“你放心，如果胡芜没丧心病狂到今晚就把那些人放走，那么明天早上绝对会有惊喜。”
他话说的肯定，眼中还含着自信，可何卿云欲言又止，他们两个基本一直在一起行动，有什么事情是她不知道的么？还是刘武灵有所隐瞒，有些事没有告诉她？
她冷下脸，不再去看刘武灵。反倒让刘武灵一头雾水。两个人之间的气氛莫名其妙地变僵，连同宋、岳二人都有些不自在，直到谷阳监牢里二人之间的气氛依旧凝滞。
谷阳监牢远不及她先祖何演设计的阙都大狱，单论形制规格也实在陈旧。何卿云撇撇嘴，捡一块干净的地，转脸合衣躺下去了。宋横玉与她同一间牢房，刘武灵和岳清穆在还要更远的一间。
夜幕降临，烛光轻摇。一群人挤满了多年不开张的谷阳监牢，牢房分配实在是捉襟见肘，大家挤在一起唉唉地叹气。
夤夜时分，大家都已经睡着。赛过海浪的呼噜声前赴后继，何卿云从没有睡过如此糟糕的就寝环境，就算在阙都大牢那里也是隔音极好的，她翻来覆去地折腾，旁边的宋横玉倒是睡得正香，一点动静也没有。
她坐起身，正梳理自己的头发，远处一阵脚步声从监牢入口传来。
“老大，这里还有人醒着。”来的人应该是官兵，她离入口远，说的是离得近的刘武灵他们。
一道金光闪过，何卿云定睛，发现这群官兵每个人手里都拿着一把巨大的砍刀，刀锋雪亮耀目，看来是不久前刚磨过。
胡芜果真是要乘夜杀干净所有人！
何卿云站起身，敲击监牢的铁栏，闹出的声响巨大，瞬间把周围人都吵了起来，“有人来灭口了！都别睡了！”
一听灭口，原本不满、烦躁的人都清醒过来，站起身死死盯着那一队官兵。
官兵小队的队长咬紧后槽牙，他们被下的命令是要无声无息地杀光牢里的人，这下子人全醒了，一场硬仗等着他们来打。
“别怪我们，要怪就怪外面的人还想着把你们保释出去，结果捅娄子捅到的王县尉那里。这下子所有人都别想活了！”他声音冷硬道：“把他们都杀了！”
“现在怎么办？！”
“想办法打开牢门！这样下去是坐以待毙！”
何卿云心里着急，气恼自己出门应该带支簪子。现在这样也太被动了。宋横玉上前，她卸下鞭子，鞭子尾坠是一长钩，她用巧劲，稍一拧手，锁链应声落地。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何卿云看清鞭子手柄上面錾刻的名字——谢炽 赠
银光与火光交叠，震天的声响在耳旁炸开，一股无名酸楚在她脑海中蔓延。
谢炽！谢炽！她脑中高喊，那是她亲外祖的名字！
宋横玉不明白为什么何卿云突然愣在原地，她拉着何卿云的手把她带走。
在二人依次打开监牢铁锁之际，刘武灵已经夺出一把刀来，挡立在人群前，眉目凝重，蓄势如虎，犹如玉面修罗。
此时天际泛起鹅黄色，炽红的太阳轻跃，此是一天的破晓。
青蓝色的天光薄薄地倾泄在地面，刘武灵昨夜的话还言犹在耳，牢狱里乱成一锅粥，有的人趴在地上躲着，有人不管不顾地空手夺刃，还有的已经倒在地上没有声息了。他说的解决办法还在路上，现在能拖一刻是一刻。
这队官兵手法娴熟，一看就知道这种灭口的事，他们帮着胡芜干了不少。其中几个人的手法引起何卿云的注意，他们先是用刀背猛拍人的头后，随后才用刀砍向人的脑袋，将他们杀死。
这样的手法冗余，受过正规训练的官兵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们平时用的工具根本不是刀这种明晃晃、直给的武器，而是另外一些更为家常、随处可见的工具。比如铲子、木棍、铁锹一类。
而这些工具形成伤口她昨天刚刚见过——那些被藏在密室里人，有些脑后就有这样的伤痕。
真正长达十二年加害谷阳百姓的，是谷阳本地的父母官，说出去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擒贼先擒王，想要解决这一切，让胡芜落马才是最有效的。
熹微晨光越来越盛，打在地面上，殷红的血液散发出金色的光泽，粘稠的，流淌的，静静地如同昂贵的丝料绸布。
倒下的人近乎铺满整个谷阳监牢的地面，何卿云气喘吁吁，单手砍断一个人的胳膊后却又要刺向另一个心脏。从一开始大脑不受控制的紧张兴奋，再到现在不受控制的麻木疲累，每一次抬起双手简直都像以耗费生命为代价，比灌满铅还沉重，她从来没有如此长时间的拼杀招，这已经到她的极限了。
手里刀还亟待砍下，一道尖利的声音响起：“太子手谕到！众人听旨！”
在场的都杀红眼了，没什么人理他。
太子？算老几啊？！
传令使者眼见一道手谕管控不了这些人，干脆放了一个重磅消息：
“谷阳县令胡芜已伏诛，县令许营已被革职查办，尔等还不速速束手就擒！”
本来胡芜府兵还在负隅顽抗，听到这消息皆是大惊。
不知道是谁先桄榔一声撇下武器，监牢里沉寂下来，紧接着启州转调的兵力闯进来，胡芜的府兵算是彻底哑火。
刘武灵什么时候和太子扯上关系了？何卿云无力地依靠着墙壁，心里有种微弱的不妙感。
山雨欲来风满楼，北燕暗中的挑衅最终诱发了骆玄的不满，他已经下令发兵，原楚州刺史、骆玄亲弟骆温领主将，高蘅任副将，太子表亲王徽监军。
王徽与粮草先行，这封手谕就是他们动身前夕，受骆颜急命，连夜发出。
现如今整个谷阳，已经被新县尉、王氏族亲王滁接管。谷阳青天，此后是否一洗如碧，这依旧是个问题。
作者有话说
第23章 爬龟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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