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戏》李林桦

5、君心未动吾此生尽

　　司昶看到我的脸色后，压抑的火气道：“胡闹，你知不知道你还在月子里，这么折腾你身体受得了吗？！”

　　我看着他生气的脸庞，这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到如今我还是分辨不了，淡淡的说道：“你又失约了。”

　　司昶闻言一愣，“这次......”

　　我直接打断他，说道：“不重要了，司昶。”

　　可司昶却似乎想解释，忙开口道：“当时魏校尉他们中了埋伏......”

　　我只轻轻抬起头，看向他，只说了一个字：“滚”。

　　司昶没有再说下去，他一直站在那里，我却转过身，不再理他，等我再转身时，后面已经没有人了。

　　看，司昶给我的时间就是一个转身。

　　连日奔波，原本产后虚弱的身体越来越差，骠骑将军魏遵业派人将我送回了长安城，到我最后离开的那一刻，我都没有再见到司昶。

　　听说司昶去了唐门寻药，医治昏迷不醒的魏湘。

　　在回去的路上，我才想起我们还有个名叫司琊的孩子，不过司昶却只字未提，原来他并不在乎那个孩子。

　　一路奔波，回到长安城，我把自己关在宫殿里，我每天都在回忆过去与司昶的点点滴滴，原来他从来不喜欢自己，因为不喜欢，所以那些承诺不重要，所以他才会一次次的失约。

　　那只我喜欢的白鹿，司昶却依然送给了魏湘。

　　那只本射不到司昶的胸口箭，为了留下魏湘他被射中了。

　　本该陪我诞下司琊，司昶却为了救魏湘去了渝州。

　　既然如此，我决定斩断与司昶的孽缘，反正他也不喜欢我，就算我再喜欢他，我也不能像囚笼一般困住司昶。

　　既然司昶的心不在这里，那我便放他去他心在的那里。

　　我悄悄的写了和离书，想等着司昶回来后，等他签好字，我就放他离开，从此我们两个再无瓜葛。

　　我不敢去照顾司琊，我怕见到我们的孩子会不舍得放司昶离开，嬷嬷总是在一旁鼓励我看一眼小皇子，但我却只能背着嬷嬷狠心让她抱走司琊，默默的流泪。

　　直到我娘死在了司琊满岁宴的前三天，怕冲了喜气，连仪式都没有直接葬入了皇陵。

　　我娘身体一直康健，根本不可能发生暴毙，那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毒杀。

　　我才终于意识到所有的事情我想的太简单了。

　　司昶根本不是迫于我是尊贵的皇族才同意成亲。

　　司家他们有了真正的皇家血脉，甚至另一半血脉还是司家的，他们有了真正的主子，我与我娘已经成了弃子。司家的野心从来就没得到满足，他们同篡权的权臣一样，都是乱世的枭雄，他们怎么会甘心只做无名有实的皇帝，我娘的死便是告诉我，他们司家行动了。

　　原来司昶不是忙，只是不想再应付她这个弃子了。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我找出我不久前写的和离书，它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原来爱一个人可以卑微到送他去他爱的人那里，不爱一个人可以无情将她看成随时可以丢弃的棋子。

　　我将和离书撕的粉碎，撒在空中，飘飘扬扬的碎屑仿佛像我的心一般，支离破碎。

　　我从未决定过自己的出生，但死我却是可以选择的。

　　孩子周岁那天，我穿上了我华丽的衣衫，戴着最喜欢的珠钗，让嬷嬷画了最好看的面妆。

　　这一天司昶并未出席。

　　我想他是不是又在外征战，看，这件事她竟然不知道。

　　那天，我站在三千台阶的高台上，我同嬷嬷说：“我抱一会司琊。”

　　嬷嬷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孩子放在我的怀中。

　　我看着怀里的司琊，他不太像我，更像司昶，我不经意问道：“嬷嬷，你是不是也是司家的人啊？”

　　嬷嬷听到后，惶恐的跪到地上，磕头道：“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我却笑着说：“嬷嬷，自从第一次见到我，你都一直尽全心的照顾我，你比我娘都对我好，”看着还在磕头的嬷嬷，说：“起来吧。”

　　嬷嬷站起来。

　　我似随口问道：“你认识司昶吗？”

　　“奴婢是驸马的乳母。”

　　“是么？那你也一定认识骠骑将军的千金魏湘吧？”

　　嬷嬷浑身一颤，说道：“是......”

　　我点点头，看着远方，忽然眼前出现如海市辰楼般的司昶。

　　我对嬷嬷道：“你看，司昶还知道来送我？”

　　嬷嬷惨白着脸看向身后，却空无一人。

　　“嬷嬷，我同司昶说会话，你不要插嘴。”

　　眼前出现的是第一次初见的少年司昶，眉眼还未展开。

　　“你是不是在想，哪里来的傻丫头，竟然是公主？”

　　我后退了一步。

　　眼前出现的是在上书房正在读书的司昶。

　　“你是不是在后悔答应，当我这个蠢笨之人的伴读？”

　　我后退了一步。

　　眼前出现的是我同司昶搞好关系时他冷漠的脸。

　　“你是不是特别烦我，明明表现的那么明显，我却始终缠着你？”

　　我后退了一步。

　　眼前出现的是司昶得知要娶我时抗拒的脸。

　　“你答应娶我，是因为你爹让你娶我的？”

　　我后退了一步。

　　眼前出现的是司昶不想答应我却又不得不答应我无奈的脸。

　　“你不愿帮我得到那只白鹿，因为你答应过她要送给魏湘，对不对？”

　　我后退了一步。

　　眼前出现的是司昶因让我染上天花愧疚的脸。

　　“我得天花是不是因为那件小厮的衣服？”

　　我后退了一步。

　　眼前出现的是司昶不得不假装去爱我的脸。

　　“你照顾声天花的我，是不是因为你爹让你接近我？”

　　我后退了一步。

　　眼前出现的是司昶终于达成任务欢愉的脸。

　　“你听到我说喜欢你时，你是不是因为完成任务心里松了一口气？”

　　我后退了一步。

　　眼前出现的是司昶欺骗我嘲讽脸。

　　“云中你不是不去不可，只是可以远离我的一个借口？”

　　我后退了一步。

　　眼前出现的是司昶看我像傻子的冷漠脸。

　　“你云中之所以受伤，不过是想留住来增援的魏湘？”

　　我后退了一步。

　　眼前出现的是司昶终于完成任务的兴奋脸。

　　“你说你也是盼着这个孩子的，是不是因为这个孩子除了有司家的血脉，还有皇族的血脉？”

　　我后退了一步。

　　眼前出现的是司昶无所谓的脸。

　　“有了孩子，所以你们就杀了我娘？”

　　我后退了一步。

　　眼前出现的是司昶带着万千面具的脸。

　　“原来我真的从来都没有看懂你。”

　　我后退了一步。

　　我离三千台阶只差一步时，我问出了最后的一个问题：“司昶，如果我从这里跳下去，你会不会拉住我？”

　　我后退了一步。

　　眼前万千司昶的脸消失了。

　　我低眸看了一眼怀中的司琊，看着司琊相似却不相同的脸向我凑近时，我在最后一刻心软了，在向后倒下去的那一瞬间，我将怀中的司琊抛向了身旁的嬷嬷。

　　身体沿着三千台阶滚落，钻心的疼痛，身体像球一般滚了下去，直到最后一层。

　　最后我躺在三千台阶之下，模糊间我好像再次看到了司昶的身影。

　　我用尽了此生最后的力气，却也无法再确认他一眼。

　　君未曾心动，我此生却已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