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子戏》李林桦

44、再也无人平安归家

　　这一次赵武走的时间有些久，他已经很少一年的时间在南疆了，可是这次已经差不多快两年了，我难免就会多想，好在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给我送平安的家书，我安心了不少。

　　南疆不稳，北疆的北夷人又蠢蠢欲动，朝廷也笼罩在人心不安中，好在皇后有孕的好消息传来，后继有人多少给长安城带来了喜悦。

　　当然最开心的就是我了，我现在是看不到司瞻的好了，我每次进宫都直奔皇后那里，虽然我没有生过孩子，但是我还是请教了不少生孩子的家眷，比如不能吃冰镇过的西瓜。

　　不知是不是怀孕后身体特别怕热，皇后总是特别钟爱凉一点的糕点，今日送来的冰镇西瓜更是偷偷的藏起来，结果就被我和司瞻发现了。

　　司瞻倒没什么，见我强烈反对再加上御医的劝说，司瞻才虎着脸说了皇后两句，显然司瞻的话皇后一点也没放在心上，于是我一个人吃了整个冰镇西瓜。

　　我是扶着墙走出皇宫的，比起皇后微微显怀，我直接隆起的肚子更像孕妇，我撑着差点走不动路，感觉喉咙处堵的结结实实，马上就要涌出来，果不其然，一回府，我哇的全吐了出来。

　　这一吐，舒服多了，我没想到半夜腹部如刀绞，搅的我差点晕死过去，张管家直奔了皇宫，请了御医，也惊动了司瞻。

　　虽然司瞻他本人没有来，但是他送来人，送来的药，送来的皇后，看得我瞠目结舌。

　　皇后拉着我的手，哭的都快岔气了，她哽咽道：“都是我不好，我以后再也不藏冰镇的西瓜吃了，你好点没有？皇帝说你快死了......”

　　我撑着身体要坐起来，听到这句“皇帝说你要快死了”，我的手一滑，又跌回了床上，我无力道：“他骗你的，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吗？”

　　皇后不说话，那眼神里面都是你哪里好了的疑问，她怜惜道：“我说我要留下来照顾你，皇帝答应了，我今天就不回宫了。”

　　我听说过皇帝不回宫，还没听说过皇后不回宫，我直接拒绝道：“我真的没事了......”

　　谁知皇后有备而来，见四下无人，从来探病的食盒里摸出三四本画本子，一一摆在我面前，赞道：“这是我多年来的珍藏，没想到今日派上了用场，你看看这本......”

　　我真的难以将眼前滔滔不绝的皇后与那日在承乾殿见到的委婉少女袁今心联系在一起，她对我真的很热情，或许她真的将我错认了才会如此，我不免心中生出一丝丝愧疚。

　　等她差点将眼前的画本子说的天上地上独一份名垂千古的名著时，我忽然望向她问道：“你觉得皇帝待你好吗？”

　　正在满腔等我夸奖的皇后一下子被我问懵了，奇怪道：“皇上？很好啊......长公主殿下，你这想到哪里去了啊，这是画本子，你可千万不要我是向你诉苦来着。”

　　司瞻什么性子我也能摸个七八分，要宠一个人能宠上天，比如我，要是讨厌一个人，那绝对是再也不想见第二眼，比如执意出家的神惠，就是两个极端，所以我才打算多说一嘴，让皇后知道当年救她的不是我而是司瞻。

　　我再次确认道：“真的？”

　　皇后点点头：“长公主殿下果然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善良，从小就是好人......”

　　我真的是愧对她的善良赞赏，因为我从来都没有和这两个字挂钩。

　　皇后真的在我这蹭住了几日，回宫那日我还让张管家在长安街头的书坊里高价买了不少绝版的画本子，皇后拿了笑的跟朵花一样回宫了。

　　等我身体好了再进宫，司瞻将那一摞话本子摊到我面前道：“正好，你今日来，听说是你送的，那就带回去吧。”

　　我翻看了几本，老脸一红，我不知道绝版是这样的绝版啊！

　　又是一年一度的中秋节，说起中秋节就不能不说月圆夜，说起月圆夜，不得不说人团圆，赵武不在府中，于是这个中秋我进宫赴宴。

　　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场寻常的中秋宴，会在史书上留下怎样的一笔浓墨重彩。

　　宴席刚开始就传来皇后要生产了，我与司瞻匆匆赶过去，本以为是撕心裂肺的场面，我连如何鼓励皇后的话都想好了，可我们到的时候，产婆已将将孩子抱出来。

　　我与司瞻相视一眼，各自长吁一口气，司瞻笨手笨脚的接过孩子，那孩子哇的一声大哭起来，他忙不迭的将孩子又丢给产婆，自己摸摸鼻梁道：“朕进去见见皇后。”

　　我想了想也跟了进去，谁知皇后和平日里睡了一觉别无二致，我与司瞻一肚子的话再也说不出来，还是边喝粥的皇后先开口道：“我听说是个皇子？”

　　司瞻道：“朕不知道，朕一抱他他就哭。”

　　皇后想了想道：“要不让长公主殿下试试？”

　　也不等我拒绝，跟进来的产婆直接将孩子放进我怀里，竟然没有哭！

　　皇后叹道：“果然是皇子啊。”

　　抱着孩子那是真的不敢动，我又将孩子递给产婆，丢下一句我先回去了就冲了出去，直接撞到了司瞻身边的小公公。

　　他被我撞的七晕八素，估计也没想到从皇后宫里出来的不是皇上，他跪下就道：“皇上，南疆急报，赵将军下落不明。”

　　笑一下子僵在了脸上，我的耳中重复着“下落不明”四个字，我沙哑的问道：“什么叫下落不明？”

　　那小公公一听是我的声音，跪下磕头如捣蒜：“小的不知道，小的不知道。”

　　我转身回去找司瞻，司瞻也正向外走，没几步我们就撞到了一起，大概我的脸色真的太难看了，司瞻一眼就瞧出了异样，忙问道：“你怎么了？”

　　我半哭半笑道：“他说他说赵武下落不明......这是什么意思啊......”

　　司瞻没有说话，只是拥我进怀里，任我放声大哭。

　　大喜大悲，喜得是后梁的皇子有惊无险，悲的是后梁的驸马再也回不来了。

　　这是司瞻第一次踏进赵府，望着他我心底最后的希望也消失了，其实我一直都在幻想赵武只是在战场上失踪了，或许还有一线生机呢？

　　可现在司瞻出现了，哪怕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我知道赵武是真的战死了。

　　司瞻别过脸才道：“赵武，战，死了。”短短五个字，司瞻顿了三次。

　　我麻木的听着，然后低声道：“那他什么时候回来？”

　　司瞻没有开口，我迟疑的望向他，果然他背过身才道：“没有夺回他的尸身，回不来了。”

　　赵武常常对他的将士们说“青山处处埋忠骨，何须马革裹尸还”，说是他的父亲也葬身北疆至死都没有回长安，可如今他葬身南疆，再也回不了长安。

　　司瞻怕我接受不了，哑声道：“你想哭就哭，你想骂就骂，你想打就打，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只是摇头，麻木的看向司瞻：“是全军覆灭吗？”

　　良久，司瞻点点头：“军中混入了奸细，行军路线被偷了，大军被袭，兵分四路突围，只有一路成功脱险，其余三路全军覆灭。”

　　我点点头，不知为何庆幸，竟然说道：“幸好有人活着，他这个将军至死都没有做过错误的决策啊。”

　　司瞻握着我的双手：“念儿，赵武是个好将军，和他爹一样。”

　　我点着头，司瞻伸手抹掉了我眼角的眼泪，我以为我能忍住眼泪，可是我还是失败了。

　　我喃喃道：“他走的那日，我问他为什么要送我那么丑的屏风，他说等他回来就会告诉我这个秘密，皇帝哥哥，你说我是不是再也不会知道了？”

　　司瞻没有说话，只是揽住我的手臂更紧了。

　　我不想出门，连皇子的满月宴都没有参加，司瞻也没有再来过，张管家见我就抹泪，还整日跟在我身侧，我想我伤心，他更伤心吧，一手带大的孩子最后竟然白发人送黑发人。

　　赵武的葬礼简单又隆重，我一手操持，因为这是我能为他做的最后一件事了，连司瞻和皇后都来了，多日未见，两人都沧桑了不少。

　　朝臣们赞赏他为国捐躯，赞赏他马革裹尸，封他大将军，给了他世间无穷的荣宠，给了他世间所有的荣耀，如果他知道了会不会憨憨的说他自己还差的远呢？

　　守夜的晚上，我再一次见到了怀舒，他已经再也没有了当日和尚的模样，他就是那四路人马中唯一逃出来的一路，他从包袱里面带来了带血的战袍，他跪在我面前将它们交在我手上，哽咽道：“殿下，收下吧。”

　　我自然知道这是什么，我将它们抱在怀里，良久问道：“他痛苦吗？”

　　怀舒沙哑道：“我不知道将军痛不痛苦，可我知道将军宁死不屈。”

　　的确像赵武能做出来的，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在乎，只有那身骨气比他的命都重要。

　　怀舒将头抵在冰冷的地上，沉声道：“殿下，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说完也不等我开口，爬起来消失在夜色中。